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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包浆的味道 (2)

“师傅,不去洛阳了,去开封市里边,找个公园停下。”林浩忽然有些心慌,不知道徐耀卿的后人是不是还保存着那本《百火集注》,找到那本书,就能找到尸解瓷,就能知道妹妹的下落。一定会知道妹妹的下落,那个神秘人身份非同寻常,有持枪的外国手下供他驱使,价值连城的宋青花盘一句话就不用赔了,这样的人不需要说谎,他一定知道妹妹的下落,一定要帮他找到尸解瓷。冷涟马上就要进徐家庄了,能不能找到《百火集注》的线索一会儿就会知道。失散多年的妹妹的下落能不能得知,一会儿也能知道。林浩不只是心慌,甚至有些害怕,林浩的老毛病又犯了。出租车里没有治疗心理疾病的药丸,也没有缓解情绪的音乐,即便是有,也不管用,林浩现在不想急着赶回洛阳,想静静地坐在公园里,妹妹小时候拿着两根冰棒在学校门口等着自己,等了好长时间,等自己考试完出来时,冰棒只剩下了两根木棍挑着冰棒上的蜡纸,林浩现在也想买两根冰棒,坐在公园里等消息。

“算你便宜点,四百五去洛阳好吧,真的不赚钱……”出租车司机在前边不停地说道,说了几遍,见林浩眼神发直,神色迷离,便住口不语,朝开封市区驶去。

出租车停在了汴京公园,公园外的一个导游正领着游人从公园里出来,机械地举着手中的小旗子说着,汴京又称汴州、东京、大梁,古时候的魏国、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和宋朝都在此建都,今天的景点就是这些,还有点儿时间,现在大家跟我一起去看看开封的土特产。

林浩在公园门外的小摊上买了瓶水,拧开喝了几口,正准备进公园时,看到缓缓停在身后不远处的一辆车,隐约觉得熟悉,再仔细望去,车里的人感觉也很熟悉,车牌是河南车牌,车里的人转头朝车后窗望着,像是要倒车的样子。谁呀这是?林浩甚至觉得坐着黄金虎的车从洛阳来开封的一路上多次见过这辆车。

收藏者都敏感,有时候必须敏感。特别是遇到小尾巴的时候。

一个有经验的收藏者逛古玩市场时,身后总会有几个收藏者偷偷地跟着,这些人就是小尾巴,你走到哪里,小尾巴就跟到哪里,你停在摊前上手一件古玩,小尾巴就凑了过来,察言观色,揣摩心思,偷偷地跟你学手艺。若只是这样,那倒也罢了,每个收藏者都有过这样的经历,都曾经当过小尾巴,这没什么,谁都不会笑话,遇到热心人还会主动跟小尾巴讲一些自己鉴定瓷器的心得。但是有的小尾巴却不仅仅是偷着学手艺,还喧宾夺主,鸠占鹊巢。你看上一件古玩,正在跟摊主昏天黑地地杀价,坚持着不肯多出钱时,尾随你的小尾巴就会蹿出来,用比你多出几十、几百甚至几千几万的价格买走古玩,搞得你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特别是像林浩这样的鉴定专家,只要他走进古玩市场,就会有小尾巴跟上。林浩早已习惯了这样,习惯经常转头观望身后一眼。

车里的那个人转头过来,朝这边扫了一眼,又转过了头去。

林浩朝那辆车走了过去,林浩看清楚了,车里的人是大棒槌西门云高,他怎么在这里?不管如何,在外地遇到朋友,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儿。可惜他都没看到自己。

“嘿,西门。”林浩敲了敲车窗。

“啊,你怎么在这里?”转头见到是林浩,西门云高推开车门跳下来,一脸惊讶地问道。

“恰好路过,顺便过来逛逛,你呢?”

“我可是专门来开封的,今天上午刚来,昨晚上我公司在开封的销售经理说这边有人要出让几件瓷器,让我过来看看。今儿一大早我就乘飞机到了郑州,又从郑州赶到了这里。唉,还几朝古都呢,连个飞机场都没有,要我说,凡是有古玩市场的地方,都应该有飞机场。兄弟,咱哥俩别站在外边呀,进车里来,看看我刚买的瓷器。”

上了车,西门云高就迫不及待地点火开车,开到一处行人较少的地方停在路旁,从车后排一大堆纸箱子里拎出来一个青花瓶塞到林浩手里说道:“硬棒槌瓶,不是雍正的软棒槌。”

“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往车后排放瓷器,你就是记不住,等哪天有人砸了你车窗玻璃后你就记住了。”未看瓷器,林浩叹道,等捧起手里的青花棒槌瓶过了一眼后,林浩又说道,“这,这不对呀。”

“怎么?不对?不会吧,你看这台阶底,跳刀痕……”

“你看看底足落的什么款。”

“款怎么了?俭率斋制,双圈,康熙时期民窑有很多堂、斋什么的落款,见过很多这样的款呀,以前也听你说过,民窑的不写年号款,都写斋堂款,要不就不落款,这款虽然没听说过,可市面上没听过没见过的款多了去了,难道没见过的款就有问题吗?”

“呵呵,那倒不是。我只是说这个俭率斋的款不对,没说其他的款有问题。这棒槌瓶咱们暂时先不说胎釉口足,不说釉色画风,先说这个款,这款没有避讳,康熙是皇帝,名叫玄烨,这你知道吧,不只是文武百官,各行各业都得有个忌讳,用到玄和烨这两个字时,就得避讳,换个字代替,要不就缺笔画。”

“俭率斋,没有犯忌呀,没有玄烨二字嘛。”

“率,玄字部首,不仅这个玄字要避讳,玄字偏旁的也要避讳。所以,以后要记住了,清朝皇帝可不少,除了天命、天聪、顺治三个皇帝的名字不用避讳,其他皇帝从康熙至宣统的名字一律避讳。再遇到清朝时期的瓷器、字画或是其他有文字的古玩时,记得一定要注意这些。瓷器上有诗文价格相对较高一些,仿制品也会相应的多,可现在仿制的人没那些讲究,瓷器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书画和青铜器,上边的文字一定要符合当时的情况。俭率斋制,率字没避讳,基本可以肯定这是后人杜撰出来的斋堂款。”

西门云高挠了挠头,从林浩手里拿过棒槌瓶,又仔细看了一下足内落款,喃喃道:“我还真没注意,唉,看来又打眼了,买了个高老八。你再看看其他的,其他的都没落款,我原以为这个棒槌瓶有斋堂款,价值会高一些,还特意先拿给你看,唉……你再看看这件,这件不错。”

说着,西门云高又从后排纸箱内拿出一个棒槌瓶递给了林浩。这次的棒槌瓶跟刚才的那个不一样,刚才的棒槌瓶是圆的,又叫硬棒槌瓶,现在这个棒槌瓶是方形,又称为方瓶。这件方瓶四面饰竹,几竹相聚为竹丛,竹干纤细,竹叶单薄,竹根有沙地相衬,竹丛中有男女相会,典型的康熙纹饰风格。青花发色稳定,浓淡有致,深浅交错,正是康熙时期的青花特点“青花五彩”。若是普通收藏者看到这里本应该高兴才是,可林浩却觉得不妥,这个方瓶的纹饰和发色虽然都是康熙时期的风格,可纹饰是康熙早期的风格,发色却是康熙中期的风格,这是两种风格。这两种不和谐的风格林浩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是他亲自上手看过很多康熙不同时期的不同风格的民窑瓷器后的经验。

“我再看看其他的。”林浩把方瓶递给了西门云高说道。

西门云高索性下了车,从车后门进了后排,双脚踩在纸箱子的空隙当中,打开箱子,把埋在碎纸条中的瓷器一件一件地递给林浩。

瓷器总共有六件,都是康熙时期的民窑瓷器,并且都是棒槌瓶,两件方棒槌瓶,四件圆棒槌瓶。青花发色都是很纯正的青花五彩,纹饰风格却是不同时期的风格,细看之下有使用磨损过的痕迹,很自然,决计不是人为的用兽皮打磨过的生硬磨损的痕迹。底足都是斜削尖足,釉面润泽。

将瓷器一一仔细看完后,林浩知道,西门云高又买到新货了。这些瓷瓶别说是西门云高,就连林浩乍一看上去都有些不好断定真伪,比较过青花发色和纹饰风格后,再看釉面,几乎没有缩釉,棕眼和粘砂这些民窑特征,这釉面比官窑烧制的还要牛。再顺着光线仔细看瓶内壁,光滑异常,比玻璃杯的内壁还要光滑。林浩暗自惊讶,这是注浆胎贴足烧制出来的瓷器,可瓷器的发色、釉面和纹饰单挑出来看,都没问题,要是能统一风格,再加点砂眼,上拍卖会绝对没有丝毫问题。即便是现在这样,普通的收藏者都是难以分辨真伪的。

“这几个瓶子呢,开门吧。”等在后排的西门云高焦急期盼着林浩的答案。

“这些棒槌瓶什么价入手的?方便说吗?”

“瞧你说的,咱哥俩还说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中国这么大,咱们哥俩都能在开封相遇,你说这是一般的亲吗?这几个瓶子都一样的价,都是五千五百元,六个瓶子总共花了三万三千元。没花多少钱,却买了一大堆,新货老货你就直说,我又不是第一次栽跟斗,再说也没多少钱,我能抗得住。”

林浩一听几千元,反而更担心了。这些康熙棒槌瓶若是几万元的价格,买者大都会很谨慎,会请朋友帮忙掌眼,可几千元的价格心理就不同了,会有一种反正也没多少钱买亏了权当交学费的想法。

这几件康熙棒槌瓶的釉、色、纹几可乱真,画师的水平,釉料青料的配制,烧制的火候,绝非一般,按理说应该拉坯制胎才是,那样仿制出来的瓷器就更不易辨别真伪了,添加官款后,价格会数十倍飙升,那样仿制者才会高兴。可现在为何仿制价格相对很低很低的民窑瓷器呢?

理由只有一个,薄利多销。

很可能这是作假者故意仿制民窑瓷器,价格较低,但相对官窑瓷器来说,很容易出手,这是专门针对普通收藏者的仿品,收藏人群中十有七八是普通收藏者,人数庞大,需求甚多,注浆制胎可以规模化生产,要多少有多少。

没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了。

“难道,难道这里面还有新瓶子?”西门云高看着林浩的眼色问道。

“闲了倒也能把玩,就是别转手。”林浩答道。

西门云高明白了林浩话里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把瓷瓶收纳回了纸箱子里,下车又从前门坐了进来,拍了一下方向盘,爽朗笑道:“走,咱们哥俩找个地儿喝茶去。”

车没开出去多远,林浩的电话响了。

“是我,我已经离开了徐家庄,正在返回洛阳的路上呢,还是那条颠散人的土路。”

“怎么样?买到了吗?”林浩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一声。

“你也不问问人家有没有被土路颠坏,也不说声辛苦了,上来就问有没有买到,我是你的丫鬟吗,就是你的丫鬟,你也应该关心一下丫鬟,好显得你这个主子是个体恤下人的好主子嘛。”冷涟抱怨着。

“……你辛苦了,不好意思,一时着急就忘记问了,多多见谅。”

“我辛苦点儿倒没什么,你别太辛苦才是,有人陪着你游山玩水,别累着。”

“没有,没有,我现在一朋友的车上呢。”林浩看了一眼西门云高,又对冷涟说,“我这朋友家在北京,今儿早上来的开封,恰好遇上了。”

“是吗?这么巧呀,那两个女孩不也是家在北京嘛,和你也在洛阳恰好相遇,现在这个朋友也是女孩吧。”

“不是,西门兄虽然容貌清秀,看上去比女孩子还秀气,行事却雷厉风行,颇有魄力的男子汉。”林浩冲转头看过来的西门云高笑了笑。

西门云高也笑了:“没见过你这样夸人的,这不是说我小白脸嘛,呵呵,你这是在跟谁说我呢?”

“也是朋友……”林浩又对着电话说道,“你听到西门兄说话了吧,现在你能相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