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彝人匪王麦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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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伤寒

一个月后,麦旺带着牛倌倌寻宝归来。他踏入麦家石城的那一刻,整个石城凋败的样子让麦旺吃惊。一问才知道,这里流行瘟疫。麦家八千多人队伍中,竟然有三千多人病倒在床,其中竟然死掉了八百多人。牛倌倌不久后也在这次瘟疫中卧床不起。

麦旺只得去请教秦腔。秦腔说:“从这次瘟疫的情形来看,大多数人都是发抖,是‘打摆子’。传教士希拉里能够治这种病,她是个医生。”

麦旺对秦腔的建议言听计从,此前,他让麦旺假装杀死二十四个诺苏人首领,一来给那些不听话的人一点警告,二来让诺苏人首领臣服,让他们知道麦旺杀他们易如反掌,事实证明果然很成功。

可是这次秦腔的建议让他有些犹豫。他拿不定主意,这些外国人会帮他吗?麦旺对秦腔的建议不置可否。

下午,他也不带下人,一个人走到石城前面的山坡上,一个人睡在干枯的草地上,枕着一杆长枪,眼睛望着天上。天上很干净,冬日的太阳久久地晒着他。枯草有一股好闻的气味,弥散在他周围的光线里。

麦旺感到自己就像一块冰块,很快就要晒化了,一滴滴的水渗透进泥土,浸润着草根。他感觉自己已经飘起来了,浮在温暖的光束里,毫无知觉地往天上飘去。这是一个冬天的下午,四周静悄悄的,养病的人安静地躺着,太阳慈祥地普照着草坡上,谁都会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在找到八卦地宫的时候,他曾经想过将自己的麦家部队带入地宫,然后建立一个强大的政权。但是此刻他犹豫了,因为眼前麦家就遭遇了一场难以跨越的鸿沟。他战胜了许多匪首,甚至是一些前来剿匪的军队,但是此刻面对“打摆子”,他束手无策。

想着想着,麦旺就在坡上睡着了。等他醒来已经是下午,他对着天空狠狠打了三个喷嚏,回到石城,他就感到头痛欲裂。第二天,他就病倒了。下人给他找来医生,医生给他开了几副药,吃了几天,病情更严重了。他浑身出汗,一个劲儿叫冷,后来头晕、呕吐。

一见麦旺如此,秦腔立即作了部署,一边封锁麦旺生病的消息,一边让秦妮儿深夜将他带出去治病。因为麦旺在大家心目中是刀枪不入的人,他不能生病,他一生病了整个麦家石城就会再次土崩瓦解,诺苏人首领就会造反。

麦旺出了麦家石城后,变得有些神志不清。秦妮儿只能扶了他,一步步往毕节走去。虽然她和麦旺没有任何关系,但此刻,她感觉自己是在做一个妻子应尽的责任。她在给麦旺换衣服时,发现了一个秘密,麦旺身上竟然穿着一件厚厚的衣服,这件衣服上面满是弹孔,但子弹竟然没有穿过这件衣服。秦妮儿顿时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刀枪不入,而是这件衣服在保护他。

实际上,这件衣服是麦旺杀了黑喇嘛后,从他身上脱下来的,黑喇嘛也不是刀枪不入。麦旺就是依靠这件衣服,好几次在死亡关口捡回命,这件衣服是黑喇嘛从一个外国人手里弄来的,叫做防弹衣,当时还很少有人听说过世间有防弹的衣服。

迷迷糊糊中,麦旺拉住秦妮儿的手,他突然间清醒了许多。他有气无力地说:“把我的衣服藏起来,带我去找传教士,我不想死。”

天快亮时,麦旺才被送到了毕节的教堂。这个教堂已经不再是麦格理当年的那个教堂,教堂的房子被熏得黑黑的,显然被大火烧过。

在这里,麦旺见到了希拉里。希拉里是个黑人。她的耳朵上有个银坠子,嘴唇像被白色的果酱或者牛奶染成了乳白色。她脖子上有一串象牙的项链,那是她来毕节时麦格理送给她的。如果麦格理不死的话,她可能成为麦格理的妻子,但是事与愿违,麦格理去探险死在了洞中。

麦旺盯着这个黑黑的女人,她就对着麦旺微微一笑。

之后,进来几个彪形大汉,将麦旺死死按住,然后把一根针插进麦旺屁股上。麦旺从来没有见人这样治病的。如果不是亲见,他肯定会认为自己被谋杀了。这针停在麦旺体内大约有一分钟左右,接着希拉里就“嘭”的一声,从麦旺屁股上将针拔出来,针里的液体滴了两滴在麦旺的肌肤上,他感觉凉凉的。打完针后,他就睡在教堂,虽然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涌进教堂来请她们看病,但是他还是有一个单间。麦格理以前带的这个小传教士,梦当娜认识,她得给这人安排一个房间。在她的印象里,麦格理对这个麦旺很好,因此她也得对他好一些。小小的梦当娜已经学会了帮人打针,在这个小女孩看来,打针这样的事稀松平常,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个病叫伤寒,太厉害了!我们曾经见过一家人一下子就死了四个,剩下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太婆竟然活了下来。因此我们必须得帮她,我们给她打针,她很害怕,都不知道打针是怎么回事。”梦当娜一边给麦旺盖被子一边说着,接着她听见希拉里的喊声就跑了出去,剩下秦妮儿在房间里陪着麦旺。

麦旺仍然昏昏沉沉,他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十分不满,为什么她没有征得自己的同意就将他送到了教堂,还打那该死的针。他原本想骂秦妮儿,可是他没有力气。他一闭上眼睛就做梦,梦见很多鬼。这些鬼从地下钻上来,血淋淋的,尤其是黑喇嘛没有了头,他们冲向麦旺,麦旺四处乱跑,跑了一阵子后,吓醒了。醒过来时,他紧紧抓住秦妮儿的手,秦妮儿就坐在他的旁边,而希拉里也赶到床前。

“医生,他梦见鬼了,他在梦里惊恐万状,是不是有鬼附在了他身上,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秦妮儿说。

“在我们这里没有鬼。”希拉里说道,于是又给麦旺打针。

第二天,麦旺渐渐清醒了。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排队的人们,奇怪的是,他没有看见一个神父,那些忙碌着的人都穿了白衣裳。他站起来问道:“怎么没有了神父?”秦妮儿答不上来,于是她去找来梦当娜。

梦当娜说:“教堂早就没了,在你走后没两天,诺苏人就发动这里的人们,他们印发了《救民宝训》,他们说反洋教,说洋人来就是来夺取这个地方的宝藏的,于是一伙人来教堂,喊着‘火要烧教堂,洋人坐牢房’,就把教堂给烧了。于是,一些神父纷纷撤退,找地方重新建立了教堂,而这里就改成了一个医院,叫做光华医院,专门给人看病的。希拉里是医院的院长,她给许多病人都看过病。但是这里的一些苗族,他们只会讲自己的苗话,但是不会写,他们没有文字。因此,我们还想建立一个学校,教他们学习,这是希拉里说的。”

“你也是外国人吗?”麦旺看着梦当娜金黄而弯曲的头发问道。

“是的,我是随我的父母来到这里的,我父母都是基督教徒。他们和麦格理一道来毕节的,可是我们在经过扬子江时风浪将船吹翻了,我的父母都走了。当时麦格理将我托给当地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是船夫,他们家有八口人,他们对我很好,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有了他们,我才不想家,不想父母。可后来我还是离开了他们,我不得不离开。他们没有多余的粮食给我吃,他们不想我留在那里。”由于沉湎于当年的痛苦,梦当娜的脸显得有些悲伤。

“这没什么,我的父母也是急匆匆地走了,不过我现在活了下来了,就很好。”麦旺听完梦当娜说的话,他用手撑着从床上走了下来,感觉自己已经好了。

走出光华医院,麦旺全身都舒服了。他在镇上给秦妮儿和自己买了些衣服,就往麦家赶去。回到麦家,大家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因为虽然封锁消息,但是大家都知道麦旺得了伤寒。可是只是几天不见,他就好了。而且带着一个女人从镇上回来,显然是身强体壮。而麦家那些几乎和他一天生病的五十多人,已经死了十多个人。

回到麦家,麦旺在屋里休息。突然他觉得饿得很,就出门叫下人弄吃的,这时,他看见秦妮儿从楼下匆匆跑了上来,一下子钻进自己的卧室。麦旺立即跟了上去,问秦妮儿在做什么,秦妮儿告诉他,她去给麦旺做吃的,不小心将手切了一块,麦旺听了慌忙走进自己的房里,等他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瓶子。

秦妮儿问那是什么,麦旺说这是白药,从云南带来的。他们队伍的人一旦受了伤就用它。说着,麦旺让秦妮儿伸出那只受伤的手,秦妮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去,麦旺就一把捉住,仔细地在伤口敷上药,随后用布条进行包扎。

那个时候,秦妮儿看着麦旺替自己包扎的动作,内心滋生出了一种亲近感,身体下意识地向他偎依了一下。这一偎依使麦旺找到了难得的机会,他突然一把抱住了秦妮儿。秦妮儿一下蒙了,她僵住了身子。

这时,麦旺在秦妮儿耳边轻声问:“你不喜欢这样吗?”

秦妮儿回答:“可是你都和秦诗涛‘谈判’了。”

麦旺:“你怎么知道我和她‘谈判’了?”

秦妮儿涨红了脸说道:“你们那天声音很大,全麦家石城都听到了。”

麦旺说:“那我现在就和你‘谈判’吧。”

秦妮儿语无伦次地说:“你真坏!”说出这话时,声音早已细如游丝。

麦旺笑了:“我本来就很坏。”说着,用嘴唇去寻找秦妮儿的嘴唇。

秦妮儿立即腾出一只手挡在两人的嘴唇间,凝视着麦旺:“我怕让别人知道。”

麦旺说:“知道就知道。”

秦妮儿说:“让人知道了,我就嫁不出去了。”

麦旺说:“我要了你,你就嫁出去了。”

秦妮儿欣喜地问:“你真会娶我?”

麦旺果断地说:“是的!”说完,猛地吻住了秦妮儿小巧而可爱的嘴唇。

……

麦旺和秦妮儿的情事在隐秘地进行。当初秦妮儿住进麦家时,几乎水打沟所有人都为这如花似玉的女孩儿捏了把汗,他们纷纷慨叹:这下秦妮儿肯定要遭殃了。因为在他们印象中,麦旺的一大强项就是奸淫女人。因此,水打沟的人们曾经一度为村里的妙龄少女及漂亮的少妇提心吊胆,警告他们不要接近麦家石城。

然而,他们两人的事终究逃不过秦腔。一次,秦腔半夜起床小解时,意外碰上从麦旺房间里猫似的溜出来的秦妮儿。秦腔看不见,但是他能听出女儿的脚步声,他立即叫住女儿,压低声音问:“你在他房里做什么?”秦妮儿被吓了一跳,她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红扑扑的脸蛋上幸福的光彩尚未褪尽。她嗫嚅着说没什么,悄无声息地快步回自己的房间去。

秦腔是个聪明人,麦旺和女儿的发展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在他心里,麦旺是一个优秀的人,而且有一个富贵的家庭,如果女儿不是这种机遇,不可能沾上麦家的边儿。因此,他将自己胸中的计谋全部献给麦旺,他希望他成为一方霸主,那么他这个瞎子就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八卦地宫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尽管得到的结果与大家预料中的有很大差距,但是毕竟是找到了。因此,诺苏人首领对麦旺仍然十分敬畏,他们印象中的麦旺有天大的本事,一个人杀了黑喇嘛,而且还会使用怪刀。

在麦家四楼的密室里,麦旺和秦腔正在商议着麦家今后的走向。

麦旺:“宝藏没有了,我们怎样才能让诺苏人留在麦家?”

秦腔:“要留住他们不难,少爷必须得熟悉历史。”

麦旺:“什么历史?”

秦腔:“关系着麦家根基的历史。”

麦旺:“那你就给我说说吧!”

秦腔就开始给麦旺讲历史,他是说书的,讲这样让麦旺听得津津有味的故事对于他来说不是难事。

“公元221年刘备称帝,改年号章武。章武三年(223年),刘备病死白帝城,南中‘大姓’、‘夷帅’加紧反叛,诸葛亮为安定后方,于是南征。他南征期间采取‘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的策略。平定南中后,他推行了有利于发展南中民族社会经济的宽缓政策,依靠当地民族的上层人物来治理当地。他认为‘若留外人,则当留兵,兵留则无所食,一不易也;加夷新破伤,父兄死丧,留外人不留兵者,必成祸患,二不易也’,因此,他紧紧抓住这个民族的上层人物。”

麦旺听了眼前一亮,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我驯服诺苏人首领?”

秦腔点了点头说:“少爷不愧是人中之龙!”

麦旺:“那麦家今后何去何从?”

秦腔:“那我再给少爷讲些历史。宋朝时期,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叫‘罗氏鬼国’,也叫‘罗施鬼国’,这个名字是汉族文献对黔西北彝族政权的不确切的称呼。‘罗施’可能来自彝族自称的‘罗苏’,‘鬼国’源于乌蛮商鬼之说。这里也就是后来的‘水西安氏’,其前身与唐代的‘牂牁国’,宋代的‘罗氏鬼国’,元代的亦溪不薛、明代的贵州宣慰司一脉相承。”

麦旺:“先生是要我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

秦腔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当天晚上,麦旺组织二十四个诺苏人首领开会。

“我们的祖先有‘罗氏鬼国’,其实也就是我们现在诺苏人的国家。因此,我们诺苏人要建立自己的国家,我们要建立‘诺苏鬼国’。现在,你们都先回到自己的领地,招兵买马,我们在适当的时机举旗造反,这样诺苏人就不用给政府缴纳赋税。建立‘诺苏鬼国’后,你们就是这个国家的功臣。”

他说完话,一个个询问下面的诺苏人是否同意。在得到应允后,大家一起走出麦家石城,在石城之外的空地上,一起将下人端来的血酒喝下。

次日,诺苏人首领各自回到自己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