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夜半一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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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九夜古玉 (1)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在这个凌晨一点钟的时刻,欢迎您等候在收音机旁,您听到的声音依然是老朋友夜枯兰官!

今晚的播音室除了我还有特别嘉宾:著名医学专家张本柳教授。

夜枯兰官:张教授您好,欢迎来到《夜半一点钟》。

张教授:主持人好,听众朋友们大家好,很高兴来到电台的播音室,首先声明,今晚不是来给大家讲前列腺炎健康知识的,今天是过来和大家聊聊天,分享一下自己的一些故事。

夜枯兰官:张教授特别幽默。我们是在许多人的不可思议故事中选出张教授作为今晚的分享嘉宾的,相信今晚他一定能够给大家带来一个不一样的夜晚。

张教授:要说到讲故事,那肯定是比不上主持人夜枯兰官的,你听了那么多人的不可思议经历,神经肯定练得无比坚强了,讲起故事来更能吸引人,哈哈。

夜枯兰官:其实我也只是做个主持人,然后听听大家分享的故事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今晚我进停车场的时候,还真有一个小小的故事:

我刚把车锁上,转身就看到有个人蹲在角落里盯着我。

瞧那身衣服不像流浪汉,更像是刚加完班的白领,衬衣西裤,领带耷拉着,手臂上挂件西装外套。

我有点疑惑,慢慢朝他走过去。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去看他,他旁边五米左右的地方就是电梯,我要坐电梯上来,就得从他旁边经过。

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看着我,突然说话了:

“我认得你,你是夜枯兰官。”

我苦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名人,你认得我有什么用呢?

“你听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故事,你有没有恐惧的时候?”

我看见他的表情很严肃,所以收起笑意,仔细回味他的话。

“有的,当我有一天早上起来照镜子,发现自己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不知道自己是谁,是最令我恐惧的事情。”

他没说话,低着头看地上。

“其实,只要坦坦荡荡,时刻明白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不会有什么让自己恐惧的了。”

我还想继续说下去,这位不期而遇的朋友缓缓站起来,转身走了。

我知道这位朋友正遭受着某些困扰。

现在的社会比较急躁,能做到“无欲无求”的人几乎没有,欲望越大烦恼越多,有时还会做出舍本逐末的事情来,像《绑架》里的主人公,痛苦和恐惧都来源于对不义之财的觊觎和“一步登天”的欲望。

张教授:是啊,人类能学到许多知识,天文地理不出家门就能知晓,但要认识自己,清楚地认识自己,就没那么容易了。

夜枯兰官:据说今晚的故事和这个也多少有点关系是吗?

张教授:嗯,怎么说呢,也可以说有些关系吧。其实今晚和大家分享这个故事,我本身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因为很多东西涉及自己和家庭的隐私,但“存在就是合理”,历史是既定事实,无法改变,我想,坦荡去面对过去面对历史,才是走出自己心理困境的最好方式。

夜枯兰官:好的,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就不卖关子了,听众朋友们,调准您的频率,和我一起进入惊悚之夜——《夜半一点钟》。

一九五八年我出生在福建沿海的一个渔村。

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志愿军退出朝鲜,“八二三”金门炮战,中国开始搞“人造卫星”,其中最重要的是五月十六号开始的“大跃进”,“大跃进”的直接结果就是浮夸风盛行,可以说,我是在“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全民狂热造神运动中出生的。

那时候福建经济没现在这么好,我们那地方的村民都靠捕鱼为生。

常言道:“能上山,莫下海”。

只有像我们这些海边长大的人,才知道大海的可怕,变脸只是转眼间的事情,一个浪头下来,人命悬于一线之间,要遇上巨浪甚至海啸,基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了。

饶是这样,依然家家户户都有人常年在海上讨生活,这是祖传的唯一生存技能。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福建地薄,种不出多少庄稼,只能跟海龙王伸手要饭吃,明知道今天人出海了,傍晚不一定能见到回来,但还是离不开这个行当。人会肚子饿,肚子饿就要吃饭,这是任何一个造神运动都扑灭不了的真理。

那时村里上学念书的孩子很少,年纪小小的就开始帮家里补渔网,修渔船,干些跑前跑后的事情,还有的甚至十来岁就随父亲出海。

我爷爷解放前是个教书先生,我父亲解放前读了几年私塾,解放后又接着上了两三年学,在当时的沿海渔村里,我们算“书香世家”了。

爷爷和父亲对念书很重视,所以我一九六三年开始读小学,原本以为自己的命运将会被知识所改变,没想到,初中才读了半年,“文化大革命”来了!

那十年的“文化大革命”在我身上烙下了永远的疤痕,其实对于绝大多数的中国人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只是当自己舔舐个人的苦痛时,才能更深地感觉到那种灼伤感,那种挥不去的灼伤感。

“文化大革命”来了,书自然也没能读下去。一九六八年的时候,我才是个念初一的中学生,对读书这种事情并不十分热衷。所以也乐得逍遥,大串联的事情倒没去做过,不过“反四旧”的打砸运动每次都没落下。

到了一九六九年,我加入红卫兵组织,更是陷入疯狂的境地,“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毫无疑问,红卫兵就是大地的主人,“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没有人会怀疑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否正确,打、砸、批斗、破“四旧”,每个人都歇斯底里,都在赤裸裸地暴露和发泄潜意识里破坏的劣根性,现在回想起来,时隔三十多年,还是令我不寒而栗。

一九七三年,是我前半生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那年春节,大年初七,我一向敬爱的爷爷熬不住绝症的折磨,去世了。

去世的前三天,爷爷把我父亲单独叫到床前,叮嘱了很久,像是早有预感一样。

父亲出来的时候,两眼红肿,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往深处想。

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一九七三年的时候,福建省并没有强制要求死者一定要火葬,那是一九七五年以后的事情了,按照爷爷的遗愿,父亲将他葬在了鬼龙山的山脚下,这是爷爷自己早就选好的墓地。

福建人对待丧葬有自己的风俗。

人们认为人死后灵魂在出殡前还会时时出入灵室,因此要设灵堂,点长明灯,子孙在柩旁铺有稻草的地上轮流日夜守灵。择日请僧道做法事超度亡魂,我们叫“做功德”。“做功德”时焚烧纸糊大厝。有的为长辈超度亡魂时,往往还同时举行“引水魂”仪式,招引客死他乡的亡魂回来,以完成其叶落归根之遗愿。

至于出葬,常于选择墓地和卜定葬期后进行。

福建的出葬仪式也比较特别。开路鼓吹响起,仪式即告开始。出殡仪式牌、铭旌灵幡、白红大灯等前导,死者子女扶柩哭送,亲友随后哀送。队伍徐徐而进,气氛肃穆。但那时起时落的鞭炮声,喧嚣的锣鼓声,却使人又感到气氛很是热烈。福建人把人生最大的悲事死亡和人生最大的喜事结婚,均视为“喜事”,合称“红白喜事”,这是中国民间一个很独特的现象。

灵柩抵达墓地后,有祀“后土”、祭棺头、点木主等仪式。以前丧葬,下葬处要埋下“买地券”,标明墓地四至,写上道教咒语,并于墓地竖石碑,上刻“土地神”三个大字。后来的葬俗就演变为竖“后土”石碑。

福建葬俗,以土葬为多,福建地势薄,不像北方能找到“引龙招凤”之穴,但福建的风水先生善于观星相把地脉,更善于将“水”和“土”两种元素在风水上结合得出神入化,因此福建风水先生被称为“南派”的代表。

可我从来没见过爷爷那种下葬方式。

墓穴选在鬼龙山下一个叫“东泽湖”的小湖泊边上,向下挖深达五米,是个极潮湿的所在。

爷爷下葬的时候,没有穿寿衣,用一条白色长布将赤裸的全身紧紧裹起,放入一具头尾各开了两个小孔的棺木中,然后将棺木放入墓穴,掩土。

没有丧乐,没有鞭炮,没有寿衣,没有家属扶棺痛哭,甚至连灵堂都不设,就这样下葬了。

回来的路上,我甚至都恍惚觉得这是一场离奇的梦,白布裹体,棺木开孔,居潮而葬,爷爷,怎么会以这种方式走完生命?

“这是你爷爷留下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