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一封来自“cosmos197807”的邮件被恢复,内容很简单,就一句话:
“教授,我在尼泊尔博卡拉以东三十公里一处小镇,名叫夜枯,我在这里找到设想中的本源了,请三日内前来与我会合。”
邮件到达时间,二十分钟前。
李宙,一九七八年七月出生。
Cosmos,宇宙。
这是李宙二十分钟前发给陆明子的邮件。
他正在尼泊尔一个叫夜枯的小镇里。
我拿出手机,拨通赵先生的电话。
话筒里,传出第一声回响,我把电话掐断。
我要的不只是支票上的数目。
电话响了,郑栋。
响几声,我挂掉电话。
事到如今,没有谁能阻止我。
我再拨通赵先生的电话。
“赵先生你好,我是杰森。”
“你好,是不是有李宙的消息?”
“是的。”
富商在电话那头,激动了,语无伦次道:“他在哪里?他没事吧?”
没回答,沉默。
“杰森先生,请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他很焦急,印证了我的推断。
“赵先生,他现正在某处,情况不妙,暂时活着,也许,只有我能救他。”
“啊?他到底在哪里?遇到什么事情了?是不是很糟糕?”
“赵先生,我可以救他,但我有个疑问,还请您给个答案。”
“快说。”
“李宙先生年纪轻轻,将来或许还能接掌赵氏集团这么大家业,难道他的性命和安全,就只值支票上的那个数?”
电话那头,沉默。
良久,电话那头闷哼一声,说:“你敲诈我?”
“哈哈,那可没有,我是觉得,价不对货。”
“你想要多少?”
“不多,五十倍。”
“你”
“我的专业意见是,您要尽快决定,这种案件,一般拖的时间越久,受害人风险越大。”
“好的,我给。我有两个条件。”
“您说。”
“第一,保密,绝对保密;第二,安全,他必须安全回来。否则,一分钱你都别想拿到。”
“请您相信我的专业和操守。”
“哼,还操守”
“就先这样,准备好佣金,等我电话,很快,你们就能团聚。”
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陆明子在外事司兼差,有外交护照,他可以随时飞赴尼泊尔,就算现在去机场拦截他,也无济于事,还会打草惊蛇。
其实,这条蛇早被惊动了,不过,还是别扯破脸的好。
如果通过正常渠道进尼泊尔,得等上一段时间,不行,太慢。
私家侦探某种意义上,是行走在灰色地带的职业,我们和黑色链条里的人保持相对密切的关系,互有所依,小到街头古惑仔,大到社团负责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能扯上一星半点关系。
要去尼泊尔,而且要快,只有一个办法,找蛇头。
蛇头柄听说我要偷渡去尼泊尔,表情为难,说最近风声紧不好办。
我给了一点五倍的市价,现金。他说,没问题。
不是风声紧,是知道我急着要,敲诈而已。
想起姓赵的那句话:“还操守”
先到深圳蛇口,接着坐长途车到成都,转西藏,直到乃堆拉越境,最后准备经此越境进尼泊尔。
蛇头柄的同伙对我还算客气,饶是这样,还是被倒腾来倒腾去,够戗,还好我是内地文武学校毕业的,经折腾。
这些都不算什么,直觉告诉我,这趟路,不止我一个。
有双眼睛,贴在背后。
香港、蛇口、成都、西藏,身边同行者换几拨,一个老头,始终都在。
獐头鼠目,恶臭不堪,毫不起眼。
他的化装技术太差。
颈项没处理好,露出光滑皮肤,这人,长期养尊处优。
绝非为偷渡而来。
我知道,他在盯着我。
蛇头不允许偷渡客之间有交流,一是防止说话声暴露目标,二是怕大家熟稔后会集体半路逃跑。
他没说话。
我没说话。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人愿意费这么大力气从香港一路追踪我到这里的话,那么,就是赵先生。
这人,是他派来的。
跟踪我做什么?
为了找到失踪的李宙。
找到后呢?
找到李宙后,他会怎么做?
会把李宙带走,然后
然后,把我杀掉。
在尼泊尔,我是非法身份,没有过境记录,在那里被杀,神不知鬼不觉。
为什么杀我?
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或者说,他觉得我应该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在异国他乡,干掉一个偷渡客,这个成本相对于姓赵的名声和集团交接大业来说,太低了,几乎可忽略不计。
他的腰上,有鼓起的物件,枪?还是刀?
没见到李宙前,他不会动手。
当然,我不会让他见到李宙。
越过眼前的乃堆拉雪线,他的尸首会永远留在尼泊尔的土地上。据说,那是个寺庙林立的国度,昼夜不息的诵经声,会送他往生极乐的,这叫死得其所。
我们在越境时,出事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内地边防部队,像极地狂风,瞬间即至,当时我在队伍最前面,双脚已踏过边境线,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三个人,当场被按在地上,其中一个,就是跟踪我的老头,嘴里大喊大叫起来。
来不及多想,往前纵跃,借着地势朝下翻滚,这边是尼泊尔边境,边防部队不敢朝我开枪,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我闭着眼睛,整个世界飞快旋转,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边是天,哪边是地。
乃堆拉雪线。
潜藏近一小时,声音慢慢散去。
边防部队走了。
记得扑下来瞬间,那个老头愤怒的呼喊声,声声入耳。
熟悉的声音,这些天,监视器里,课堂上,电脑中,听到的,全是他的声音。
陆明子。
这个老头,这个易容过的老头,竟是陆明子教授。
他不是有外交护照吗?
为什么进尼泊尔要用偷渡的方式?
他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问题,就在这个他们称为“本源”的地方。
陆明子说,要修持,就得找到本源所在,这个本源,就像耶路撒冷,既虚无,也客观存在。
虚无,又客观存在,就在夜枯镇,博卡拉以东三十公里之地。
博卡拉,位于尼泊尔中部喜马拉雅山南坡山麓博卡拉河谷上,一个小城,原著居民以尼瓦人和古伦人为主,若干年前,这里聚集了大量披头士,一度被西方人视为天堂。
在尼泊尔,英文是通行语言,这里的车站乱糟糟,扒车的,逃票的,强拉客的,鱼龙混杂。
从雪线上过来,我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所有东西,像藏在云雾里,飘忽不定。
谨慎,必须十分谨慎,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眼线。
强打起精神,夜枯镇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与我无关,我的目标是李宙,只要把他弄回香港,一切就结束了。
钱,我要的,只是钱。
集市一样的车站,破旧旅行中巴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车里每寸空间都塞满人,真是个可怕的世界。
去博卡拉的车不少,挤在难民潮一样的人群中,涌上一部长途中巴,站的位置也没有,空气中充斥膨胀的酸臭味,良久,车往前一扑,刹住,又一扑,在哭爹喊娘声中,出发了。
抵在车窗边,微缩身体,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显眼,好在,中国人在这里不算稀客。
车上有三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体型健硕,一举一动,有军人风范,默不吭声,没有一般旅行者的好奇神态和喋喋不休。
如果他们夹击我,逃脱的概率不大。
路上,我藏在角落里,沉默,观察,不敢懈怠,匕首在腰上贴着肉,阵阵发凉。
尼泊尔以土路为主,坑坑洼洼,跳跃颠簸,哮喘了三小时,在一处集市旁停下,车抛锚了。
周围停着另外几辆中巴车,应该是临时车站。
无声息地,随人群下车,低头,跳上另一辆车,占到个位子,坐下,用衣服挡住玻璃窗,透过缝隙,盯住外面的情况。
车很快开走。
三个外国人,站在土场上,看着这辆车,低声交谈,其中一个,对着手机,在说什么。
私家侦探,一个合格的私家侦探,必须懂得唇语。
他在说:“跟丢了。”
傍晚,到达博卡拉老城区。
美式建筑和原始纵横交错的电线混搭在一起,酒吧里有一搭没一搭放着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到处是印度教寺庙。在王宫旁,佛塔式的VarahiMandir庙尤为瞩目,门口矗立着野猪相的毗瑟挐神,四周垃圾遍地,落差极大。
空气有点湿润,我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餐馆里吃点手抓饭,然后,沿着墙根,走到一个卖陶器的广场,在餐馆老板处打听到,这里有去夜枯镇的车,一天一班。
运气不错,车只迟到了一小时,而且,车上人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