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
“万岁!”
“甲子园,我们来了!”
沾着汗水的帽子和手套被扔向天空,少年们的欢呼响彻云霄。
被队友抬起扔上半空的时候,达也向观众席的最后望过去。
身材高大长相凶恶的拳击社的朋友向他挥了挥手。
身边没有其他人。
那人已走了。
嗯,不管怎么说,始终,也算是来过了吧。
汗水滴下来,模糊了眼睛。
落下来之后,队友们拥上来拍着达也的肩,隔着棒球帽揉他的头,帽子滑下来,连带整个脸都遮住。
于是达也的表情,再没有人能看清。
回家时迎接他的是彩带和欢呼。
“万岁。”父亲说。
“万岁。”母亲说。
达也突然不知道怎么回应。
如果,只是说如果,和也还在的话,他也许只会从电视机旁边扭过身来,嘴里叼着饼干,含糊不清地说一声“恭喜”吧。
但是,如今这主角是他自己了。
开心吗?
激动吗?
也许有吧,但是比重有多少,达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迷茫。
他问自己,喜欢棒球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是,喜欢这样的光环和荣耀吗?他不确定,他想不会有人比和也更适合这些。
结果他只向父母笑了笑,上楼回房换衣服。
墙上依然贴着小南幼时写的那张纸,有点泛黄了,但字迹依然清晰。
“目标,甲子园!”
达也看着那张纸,静了很久。
那个时候啊……
“小南我喜欢投手!”
“和也我要做投手!”
“嗯,达也我……”
自己那个时候说了要做投手吗?还是说了别的?达也一时间有些混淆,或者,那天他的话是说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了吧,被那个人。
一身的泥污,扣子掉了两颗,头发凌乱,手臂一大片淤青,半边脸肿起来老高,拖着哭哭啼啼的弟弟,大声呵斥:“你哭什么?打架的又不是你。而且被打了下次去打回来就是,有什么好哭的。”
达也忍不住失笑,从小就很暴力呢,那家伙。
或者一开始,她和他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吧。
但他偏偏印象那样深刻。
不怪他吧?只怪那个人,那么……那么……达也皱了眉,突然不知如何形容。
好吧,一切可以用在女性身上的美好的形容词似乎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只是,很,生动。
嗯。达也点了一下头。只是生动。
但有这个,就足以一次又一次地吸引他的目光了。
她曾经问他:“我和小南,你选谁?”
他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笨拙的人,他不知如何开口。
但要说他没有比较过,那肯定是骗人的。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个不同性格的女孩,是男生都会去比较吧。
就好像,小南也一定会在他跟和也之间作比较吧。
和也……
在河边被问到那个问题的时候,达也也曾想过,如果和也还在的话……
然后他就觉得有种罪恶感冒上来,自己是在想念弟弟,还是想念弟弟在的时候,自己那种懒散的日子?
和也会去甲子园。
和也会照顾小南。
和也会把一切都做好。
所以如果和也还在的话,达也只要做那个躺在暖炉边翻漫画吃点心的笨哥哥就好了。
所以如果和也还在的话,达也就不用被问“你选谁”?
但是……
他想他的迟疑让她误解了。
她俯下身,吻了他唇。
达也受到了惊吓。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小南的脸。
小南也吻过他。在他输了第一场拳击比赛之后。
那是他的初吻。
他想,应该也是小南的。
所以,被那个人亲的时候,他在想,他是否背叛了?
只是,他不确定,哪次才算是真正的背叛。
这次,抑或是上次?
母亲在外面敲门,告诉达也,大家要在南风给他开庆功宴。
达也应了一声,换了衣服和父母一起去了隔壁的南风。
那人的母亲和弟弟都在,但她没来。
像是觉察到他的目光,那人的弟弟淡淡道:“我姐社团活动结束就过来。”
达也觉得有点尴尬,幸好他是今天的主角,街坊们很快就把话题引开了。
那人进来的时候,他正被大叔们高高抛起。
她只向他扬了扬手,就过去自己母亲身边。
他没过去,只是极力在一片嘈杂的恭贺声中,分辨那边的说话声。
他听到他们提到御村,提到凤家的三少爷。
彼此世界的分歧真是越来越大了呢,达也想。
她只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并没有向达也道别。
看着她走出去的时候,达也被旁边的大叔灌了一杯啤酒。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很多事情飞一般从脑海里闪过。
他想,也许,有一件事情,她已经决定了。他自己,应该也决定了。但是,却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优胜!”
“全国冠军!”
“职棒明星!”
很多人喝醉了,有一句没有一句地喊。
达也突然觉得肩很沉,就好像要被压得直不起腰。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
“怎么了吗?”小南问。
“没什么。也许是今天的比赛太辛苦了。”达也回答。
“一会儿我帮你按摩吧。”小南说,“接下来就要去甲子园了,你不注意身体可不行。”
达也只是应声:“好。”
静了一会儿,又说:“我去洗手间。”
然后就逃了出来。
天气有点闷。
街道很安静。
人都去南风了。
达也站在那里,看着那一排房子。
南风,他家……欧阳家。
欧阳家没有灯。
那人没有回去吧。
他突然想去找她。
他想,缺的那一点不补全,也许他始终做不了那个决定。
他在河边找到她。
她躺在草地上看天,他坐到她旁边。
她问庆功宴,他说结束了。
他觉得自己永远不喜欢庆功宴,不论是以前和也的,还是现在自己的。
大家的恭贺和期望,就像一座山。
连小南都说:“请带我去甲子园。”
他记得当年小南这么说的时候,身边这个女生曾经喷笑,说:“想去哪里,自己去不就行了?关人家什么事?还是你没脚不会走?”
小南甚至一副要被气哭的表情,气呼呼地说不和不懂棒球的人计较。
她就是这么恶劣的家伙呢。
但是,就好像小南说“有一个愿望要请达也帮忙实现”一样。
他曾经——是的,曾经——也有一个愿望,只想说给她听。只想让她来实现。
现在不行了。
也许多年后有一天午夜梦回,他会想起这个愿望,会向少年时的自己微笑。
但他相信,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了。
达也坐在那人身边,看着河面,想起这些事,嘴角不由上扬。
他今天想起很多事。
关于和也。
关于她。
他想,自己真是太不干脆了,都到这一步了,还在婆婆妈妈,会被她看不起吧。
于是他说:“我要回去了。”
她说:“好。”
他俯下身,轻轻吻了她一下。
这是他第三次主动吻她。
他想,也会是最后一次。
或者,他觉得欠缺的,就是这么一个告别的仪式。
告别一段时光。
告别一段情怀。
告别她。
“再见,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