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在乡村的孩子中,出奇的白,个头也不高。只有一米六几。林意并不在意。在个头和头脑中,他宁愿选择头脑。他知道一米六左右的拿破仑,赶马的车夫有一米八多。虽然拿破仑最后困死在圣赫勒拿岛,但在轰轰烈烈的死与平平淡淡的生中,他愿意用双倍的生命去换取轰轰烈烈的死。
七月的火没有烤糊了他清醒的头脑,他用比别人十倍的努力来复习每一门课程。在填报志愿的时候,他认真地写上了“北方政法大学”。
林意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七月里。来吧,来吧,让太阳更炙热一些吧。它只能让那些胆小鬼低头、害怕,我决不会畏缩的,来吧,七月里的太阳!他在心底里呐喊着。
漫长的等待过去了。成绩单终于像火红的太阳一样出现在林意的面前,“北方政法大学”六个烫金的字几乎灼烧了林意的眼睛。他已经打开了通向美好未来的大门。
席在恩常常想,人在出生之前如果可以选择父母的话就好了。林意真的就应该是席东水和田秀芬的儿子,他们对未来的期望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炙热些。
席奶奶虽然对田秀芬充满了怨恨,但她一向是个勤俭的女人。一回到家里,她就承担起家里所有做饭洗衣,喂猪喂鸡的活来了。这样一来,田秀芬就可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田地里。地里没活的时候,就和席东水一起到琴岛贩卖水果。
田秀芬喜欢大城市。她不认识字,进了琴岛,一个人寸步不敢离开,怕迷了路。
她每次看到大城市的人,就觉得他们的身上带有一种让人迷恋的东西。他们说话的样子,他们做事的方法,她都喜欢。她还知道了大城市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退休,什么也不用干了,政府会发给他们退休金,老头老太太们就人会没事的时候跳跳舞、唱唱歌什么的。她就很羡慕。
“在恩,等你大学毕业了,我也退休。你给我养老。”田秀芬常常给席在恩说。田秀芬其实很喜欢唱歌跳舞什么的。年轻的时候在娘家也是上得了戏台子的。她本是一个性情外向的人,很愿意抛头露面。
然而她又是一个目标非常明确的女人。为了席在恩的将来,她自从嫁入席家以来,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挣钱上。偶尔有人来找她打个牌什么的,她虽然很想去,终究还是放下了。
正十村是个打牌的热处。这个村子里几乎老老少少的全会打“保皇”“勾级”什么的。尤其到了年关,没什么活了,老的、少的,这儿一堆,那儿一群,人人都有了休闲。
席在恩家里没有这种闲情。除了大年三十的夜里和初一初二初三这四天,席家老的少的都有事情做。席东水已经去果园里修剪树枝了。田秀芬就带着席在恩他们去捡出来,运回家里当柴禾烧。
正十村里,席在恩家里是最晚收工,最早开工的。一年之中,席东水和田秀芬只有到了农历的腊月二十八的夜里才会从琴岛回来。每年的正月初四开工,到地里干活。
席在恩却不能和以前一样,有力气干活了。常常干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妈,我回家睡觉了。”
田秀芬就很生气。
席招弟常常不高兴:“妈,大姐故意偷懒。”
“知道了,干你的吧。”田秀芬说,她也觉得席在恩现在越来越懒了。
席招弟今年要中考了,她觉得自己没把握考上高中,刚放寒假的时候就对田秀芬说:“妈,我想复习一年再考。”
“没钱供你复习,要考就考中专,甭想考高中!”田秀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大姐为什么就能考?”席招弟一肚子的怨气。席在恩想什么就有什么,想怎样就能怎能样,席东水和田秀芬满足她所有的要求。甚至田秀芬还常常给席在恩买一些又漂亮又贵的衣服。田秀芬领着她们去集市上,只要席在恩在哪件衣服那里多站了一会儿,田秀芬就会不论价钱高低,一定给她买下来。自己今年也已经是个十五六的姑娘了,却还要捡席在恩穿剩下的衣服。而且就因为席在恩不喜欢用化妆品,家里直到现在,除了一管冬天用的“口子油”之外,连一包五毛钱的雪花膏都没有。因为田秀芬说:“你大姐都不用,你们用什么用?”
“妈,我就复习一年!”
“复习的事连想也不用想!还有你今年就是能考上也不能考高中!”田秀芬不容她辩解。
“为什么?”
“你考上了家里没钱供你。”
“可是……”席招弟满腹的委屈,她想问,为什么席在恩干什么都会有钱,她只想考个高中就会没钱。
“不用说了,就这么定了!想考的话就考个中专好了,即使考上高中也没人供你上!”
席招弟哭了足足一夜,她恨透了席在恩:为了这个席在恩,她和另外的两个几乎成了席家的童工。
席招弟感到很不公平:席在恩那样的一个病秧秧的家伙,长得也不如自己好看,在家里还总是一副爱理不理谁的样子,甚至在大街上看到席东水,理都不理,就自管自的回家去了。自己处处讨父母的欢心,哄得他们开心的笑,到头来却还是比不过她。到底这个席在恩有什么好的?值得家里人为她这样做?
席招弟想起来田秀芬嘱咐过她:“你考学的这件事一定不要告诉你大姐,不然的话,你连中专也甭想上了!”
田秀芬忽然间开始意识到了一件事:席在恩的确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即使她没有什么志向,她上了大学,也会找到一个了不起的男人的。在她的心中,她还是宁愿把自己一生的愿望押在席在恩身上的。
席在恩在冥冥中又背负上了一重沉沉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