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这样在无聊中疯长出一些生气来。席在恩居然能够天天坚持去教室里上课了,虽然头脑里没有听到老师在讲些什么,至少她能够坚持坐在教室里。对于席在恩来说,这已经是相当的不容易了。
1996年的八月十五,农历的仲秋节。北方的天气早早就展现出它的寒意来了,这一天,竟然是雨加雪。不巧的是,这天晚上居然要加两节课。几个女同学就很生气,想家想得哭了起来。毕竟都是第一次出远门,无亲无故的一个人离家三千多里路。
本来席在恩还能忍住,有人哭起来了,席在恩心里就很难受了。她不想哭,她不想家,可心里确实堵得慌。
传声器响起来:“席在恩,电话。”
席在恩背着一道道嫉妒的眼神,欢快的跑了出去。
“刚才打电话,没人接。”陈力军说。
“上课了。”
“有没有想家?”陈力军问。
席在恩犹豫了一下。从小生活在那样的一个家庭里,席在恩感到活的太累了,她已经失去了家的概念,家对于她已经成了一种非常模糊的概念。她除了想念陈力军之外,从来没有想念过任何人。在她的心中,父母和她更像是一种利益的关系。纯粹的投资者和被投资者。
“想。”席在恩简单的说了一句。无论如何,是他们给了自己生命。
“明天我去看你。”
“好啊。”
“早点睡觉。”
“嗯。”
两边的电话“嘟嘟”的响了半天,门卫阿姨说:“席在恩,怎么不说话?”
“噢。”席在恩一下子回过神来,挂上了电话。
今晚的月亮真圆。席在恩躺在床上说。她忘了,窗外正飘着雨加雪,根本没有月亮。
第二天.陈力军和席在恩走在学校门前的人民路上。路旁有一个乞丐,很年轻,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席在恩伸手去掏钱,陈力军阻止了她。
“他比你更有钱。”
以前有人也这样对席在恩说,很多报纸杂志上都有登载。席东水在家里订得很多报刊。席在恩有时明明知道,但就是没有办法对乞丐视而不见,从他们的面前走过去。
现在席在恩听到陈力军这样说,竟然真的就把钱放回口袋里了。
钱是放回去了,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安的。这是席在恩平生第一次见到乞丐而不付钱。有一个小故事里说:在某一个国家里,有一个年轻人,每次在他回家的路上,总会遇到同一个乞丐。当他还是单身的时候,他会付给那个乞丐十块钱,后来他有了妻子,他就只付给他五块钱。当他有了孩子的时候,他就只给那个乞丐一块钱。有一天,那个乞丐忍无可忍,责备他为什么越给越少。那个年轻人很惶恐的说:“因为我现在要抚养妻儿。所以只能给你一块钱了。”乞丐很生气,责备说:“为什么要拿给我的钱去养你的妻儿?”刚看完的时候,席在恩笑了一下。后来席在恩就笑不出来了。她觉得一个人做什么事情习惯了之后,再改变,不但是别人看着别扭,就是自己也会觉得不舒服。比如那个乞丐,他已经习惯了十块钱是他的,他就不能再接受五块钱一块钱的待遇。虽然这钱是人家施舍给他的。那个年轻人心里也是很难过。他觉得好像确实是自己做错了。这种想法对有些人来说,确实是难以理解的。可席在恩完全理解他。因为席在恩也是这样的人。她有时候也会觉得那十块钱就是那个乞丐的。
人心太软的时候,往往并不是别人伤害了自己,而总是自己伤害了自己。不过,那时候的席在恩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心软的人。田秀芬总说她的脾气像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席在恩默默的走着,陈力军张了张嘴,没说什么。正好他们走到了一个年迈的、一条腿几乎烂掉的乞丐身边。陈力军从口袋里拿出十块钱来给他放下。
那个老乞丐感激的向他点了点头——他起不了身,那条腿确实烂得不轻。
席在恩很吃惊,陈力军叹了口气,对她说:“你是一个好女孩。不过有些事情你还太单纯。”席在恩很惊讶,他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心里。
席在恩点点头,心里轻松了很多。
席在恩因为家庭的缘故,自小养成了一种非常叛逆的性格:别人说的,明明就是对的,席在恩也偏偏要逆向而行。
任何人不能改变她的意志。
如果谁要强迫她,按照别人的意志去做,席在恩就会把事情做的一蹋糊涂,直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如果席东水和田秀芬没有赋予她过高的期望,也没有给她一个非正常的童年,如果没有林意的故事,也许,席在恩会有一个不错的人生。
因为她是个聪明的,而又没有过多欲望的女人。这个的一个女人在正常的情况下,往往会生活的很好。
欲望过多,会让人毁灭自己。
席在恩所走的轨道驶离了正常的轨道,她只能在非正常的道路上,胡乱的生出一些疯狂的叛逆来,因为前面,毁灭的机会,远远大于生存的机会。在那样的一条道路上,她不想听任何人的话。
陈力军给她辅设了新的轨道,他没有强迫她改变自己行驶的方向,他只是从很远的地方找到了她将要到达的位置,给她辅设了一条长长的轨道。
席在恩已经走向了这条轨道。
离开了那个老乞丐,席在恩心里好受多了,开心的笑起来。陈力军终于明白了:面前的这个女孩,的确是一个心太软的女孩。他怜爱的望着她,心里升出一种异样的感情:这是个需要人去保护着的小女孩。
在席在恩一生中,包括她的父母姐妹,包括她后来的丈夫,以及所有的亲戚朋友,和全世界的人,恐怕只有陈力军一个人会这么想——席在恩需要别人的保护。在别人眼里,和席在恩在一起,凡是解决不了的问题,通常只有席在恩能解决。哪怕席在恩身无分文的被丢在沙漠里,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的想:如果是别人可能会需要别人的帮助,但那是席在恩,她一个人完全可以毫发无伤的走出来。人人都会这么想。不但如此,他们还以为席在恩从沙漠中走出来的时候,还能给他们带来不寻常的礼物。
只有陈力军一个人总在想:席在恩需要我去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