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走出迷雾
一星期后，钟健离被警方正式逮捕，他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原来，在两年前，宁广平的建筑公司因为塔吊工人违规操作，导致塔吊横砸在正在施工的楼上，导致多名工人受伤，其中三人伤势较重。钟健离的父亲钟山就是其中的一员，受伤导致颈椎错位，多处粉碎性骨折、骨裂，脾脏破裂……
宁广平公司陷入窘境，迟迟不肯支付赔偿金，甚至连拖欠的工资也没有支付。
为了给父亲治病，家里能卖的东西卖了，能借的亲戚朋友全部借遍了，最终父亲还是伤重不治，撒手人寰。
母亲经此一事，郁郁成疾，不久也随父亲而去。
一年后，宁广平才叫人送来一笔钱，然而，父死母亡，钱对于钟健离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心中充满了复仇的怒火，用这笔钱转校进了圣琪诺亚，处心积虑的接近宁惜，等待复仇的机会。
坐在铁窗里的钟健离，满脸悔恨懊恼：“我真的错了，当我用水果刀划破宁惜手腕的那一刻，看见殷红的涌出来，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她是一个好女孩，可是，我已经做了，不能回头。”
虽然同情他的遭遇，但是林枫却没有办法原谅他的行为，想起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他的心依然纠结似的痛。
在钟健离被逮捕后的那个星期日，他和尹依依一起去了公墓园，拜祭宁惜。
看着洁白的墓碑上，照片里那张年轻的面孔，他声音哽咽：“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女孩，所以你会原谅他的是不是？他现在也很后悔，可是，有些错是绝对不能犯的，生命对我们来说，只有一次，绝对没有重来的机会，所以，如果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他，你会不会说我太小气？”擦一下湿漉漉的眼角，“宁惜，在这一刻，我真的希望人是有来生的，那么我们就会努力不再犯错，用感恩的心，认真的活着。”
离开墓园的时候，已经是彩霞满天，走出四、五步，林枫怅然回头，橘黄色的夕阳映衬着墓园，显得分外萧索、分外凄凉，他不由自主拉紧尹依依的手。
“林枫……”尹依依迟疑着。
“嗯？”
“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问吧。”
尹依依嗫嚅，似乎很苦恼。
诧然看着她：“我们之间不应该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吧？”
“那个……”尹依依耙耙头发，“就是，就是……你是不是喜欢过宁惜？”
用力敲了她脑袋一下：“你有病啊。”
“可是……她的死，你那么伤心，还那么费心的追查背后的真相。”
林枫停下步子，认真看着她：“宁惜死了，我会很难过，因为她是我的朋友，但是我还是可以开心的活着，幸福的微笑，当然，如果发生不幸的人是你，我也一样会活下去。”
尹依依垂下头。
“但是，我恐怕没有办法再继续笑，也不会再知道幸福是什么……因为，我的幸福，就是你。”
诧然抬起头，尹依依怔怔看着他，目光中莹光闪烁。
慢慢抱住她，把头伏在她颈项，他低声说：“依依，我经历过很多痛苦的事情，我不知道未来的人生还会面对什么，我们的人生还会不会有风雨，但是，因为有你，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只要你牵着我的手，无论什么样的路，我都不会恐惧，都不会害怕，都会勇敢的、坚强的、正直的走下去。”
心脏不可遏制的狂跳着，尹依依从未感觉到，她和林枫，是如此的贴近，而漾得满满的幸福似乎要将她淹没。
原来，可以感觉到这样的快乐。
原来，人生可以感知到这样的幸福。
原来，生命是这样的美好……
正当她沉浸在陶醉中的时候，猝然被推开，林枫阴沉着脸，问道：“我也有事情问你。”
“哦？”
“你和霍子翔究竟是什么关系？”
“怎么啦？”
林枫眼中掠过阴鸷的光，冷哼一声：“你们两个好像特别亲密哦。”
“那个……”尹依依抓抓头发，呵呵傻笑，“那是自然的嘛。”
“什么？”林枫蓦然拔高了音调，“自然……”
“是啊，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我们两个更亲近的人了。”
林枫咬紧嘴唇。
“好啦好啦，跟你开玩笑的，”尹依依撒娇的拉住他的手，晃来晃去，“其实我跟子翔真的有很特别的关系，”她嗤笑，“他是我的双胞胎弟弟。”
“什么？”林枫讶然。
“是真的，”尹依依用力点头，“我们相差了不到半个小时出生。”
“那为什么你姓尹，他却姓霍？”林枫狐疑的问道。
“因为我妈啦，你有没有在电视上看过克林顿的老婆？”
林枫“哼”了一声。
“我妈妈很像克林顿的老婆，张嘴女权主义，闭嘴强权政治，”尹依依无奈的摇头，“所以任何事情都要求平等，包括孩子的姓氏权，我跟我爸姓，我小弟就跟着妈妈姓。”
“为什么在学校里从来都没听人提起过？”
尹依依一下子火大了，咬着牙叫：“都是那个混账霍子翔啦！他说有我这样一个姐姐很丢脸！说我既不聪明也不漂亮！哼！谁稀罕做他姐姐啊，有那样一个弟弟才丢脸呢，长得跟泰国人妖似的。”
林枫忍不住“扑哧”笑了。
“喂！你笑什么？”
“幸亏同学们不知道你们两个的关系。”
“为什么？”尹依依纳闷的问。
“他们会说，你们两个一定有一个是抱错的，长得完全不像耶。”
“我像妈妈，子翔像爸爸啦，”尹依依解释着，忽然若有所悟，瞪大了眼睛，“林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长得难看是不是？”
“你的确不是美女啊。”
“林枫！”尹依依大喊。
“不过，却是我最喜欢的女人呢。”
尹依依就像涨得鼓鼓的气球，一下子被戳了个洞，顿时低眉敛目，嘴角上扬，心花朵朵开啊。
“林枫，一会儿我们去看电影吧。”她柔声说，上次他约她看电影，被可恶的霍子翔破坏掉了，她一直遗憾到现在呢。
“不行啊，我约了人。”林枫毫不犹豫的说。
“呃……”尹依依的小脸一下子垮下来。
“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看电影不急呢，”他微笑，“反正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他说“一辈子”呢，尹依依刚刚沉到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心顿时飞升到九天之外，飘啊飘……
林枫约的人是他委托的私家侦探宋祥生。
一间简单的茶室，古色古香的红木桌椅，盘着发髻、身穿旗袍的服务员步履优雅的走来走去，角落里锃亮的铜鼎弥散着淡雅的檀香，空气中飘荡着舒缓柔美的音乐。。
宋祥生把一叠纸推到林枫面前：“五年前你父亲出车祸的那条街上有一间叫做‘Wait’的咖啡馆，我找到了当年的服务生，证实车祸当天你父亲的确和孙佳明在里面喝过咖啡。你父亲离开咖啡厅以后就出了车祸。”
“只有这些吗？”
“还有，车祸发生以后，孙佳明的账户里少了一大笔钱。”
“能够查到这笔钱和宁广平收到的钱数是否相符吗？”
“这个不大容易，”宋祥生为难的摇摇头，“这样收到的钱，宁广平自然不会存入银行中，但是，他在车祸后马上成为一家小建筑公司的老板，本身就非常可疑。”
“既然是雇佣关系，他们的往来总会有人知道吧？”
宋祥生现出非常苦闷的神色。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吗？”林枫狐疑的问道。
“我不知道，”宋祥生迟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
“我是你的委托人，无论任何事情，你都不应该对我有所隐瞒吧？”林枫挑眉。
“可是，”宋祥生斟酌了一下，终于说道，“好吧，虽然也许事情的真相很残忍，但是，你有权利知道。”他抬起头，用悲悯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个十八岁的男孩子，“我没有查到宁广平和孙佳明来往的证据，但是，我查到了另外一个事实。”
“哦？”
“宁广平是你母亲的初中同学，他们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再次重逢，从此以后一直都有联系，而且，”他压低了嗓音，“实际上，孙佳明是你母亲青梅竹马的恋人。”
林枫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他用力点点头：“我们没有证据，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场车祸和你母亲、和孙佳明有任何关系，所以，如果你现在要求我停止，我就会停止，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林枫惨白着脸，慢慢攥紧拳头，浑身不可遏止的颤抖。
“林枫，已经过去了五年，即使很详细的调查，也不一定会有结果的。”宋祥生轻声说。
林枫缓缓摇头，梦呓般低喃：“不能就这样结束，我要知道真相，就算是残酷的，就算是残忍的……”他闭一下眼睛，“要不然，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安心，这个噩梦会一直一直纠缠着我，让我窒息。”他垂下头，喑哑了嗓音。
宋祥生轻轻叹息了一声。
三天后，同一间茶室，同样舒缓柔美的音乐，同样盘着漂亮发髻的服务员，同样大红色的木质桌椅，零零落落坐着几个客人。
林枫对面换了一个美丽优雅的女人，气质高贵，神态雍容，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
除了“嘉禾”影院门口那次偶遇，这是五年来林枫第一次见到母亲，第一次和母亲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你一定要见我，究竟是什么事？”李晓珟端起细骨磁茶杯，轻啜一口。
“我们，好像很久没见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回到林家，我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李晓珟淡淡的笑。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哦？”
“当年你究竟为什么和我父亲结婚？”
李晓珟微颦娥眉，放下茶杯：“你父亲已经不在了，还提那些事做什么呢？”
林枫看着她面前的茶杯，淡淡的琥珀色，上面飘荡着一朵灿烂的小小菊花，轻轻摇曳，恍若婀娜多姿的少女，他不禁浅笑：“我现在有了女朋友，将来我们会结婚，所以很想知道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父母，在结婚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林枫，”李晓珟低声说，“那些事我都已经忘记了。”
唇畔的笑容陡然消失，林枫冷冷的说：“忘记？对你来说，父亲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吗？甚至对你来说，我的存在，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五年来，你甚至没有看过我一眼？”
捋一下鬓边的发丝，李晓珟说：“你是‘华林’唯一的继承人，大把大把的钱等着你花，还需要我为你操什么心？”
“那些东西，那些钱就可以替代母亲的位置吗？就可以替代母亲的爱吗？”林枫冷笑，“我真的很后悔，为了期待你的爱，我颓废了四年，堕落了四年，浪费了我生命中最锦绣的年华。”
“你现在开始这样想，还来得及。”李晓珟无所谓的笑笑。
“你真的很冷酷，很自私。”
“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可是，你不能为了你的自私，扼杀别人的生命！”林枫咬着牙说。
李晓珟猝然瞪大眼睛，讶然叫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扼杀了别人的生命，”他冷冷的说，“你扼杀了我的父亲。”
“你！你胡说！”李晓珟勃然变了脸色。
“我没有胡说，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永远的秘密。五年前，你和孙佳明利用宁广平制造车祸撞死我父亲，以为这个秘密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吗？”
“林枫！我是你母亲，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
“现在，你终于想起来，你是我的母亲吗？”林枫漆黑的瞳孔闪烁着水润的光，“虽然你抛弃了我，但是，五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更加没有怨恨过你，总是想着，是有自己的理由吧？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吧？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愿意抛弃自己孩子的母亲，所以用理解的心，等待着，等待你回头看我一眼。却原来，”他咬一下嘴唇，晶莹的泪珠慢慢从眼角滑落，“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更加没有爱过我父亲，你之所以嫁给他，是因为他是‘华林’集团的继承人，当你知道，爷爷是真的放弃了这个儿子，你就残忍的杀了他！”
“林枫，”李晓珟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颤抖，脸色惨白，“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呢？我怎么会……”
打断她的话，林枫愤懑的看着她：“你杀了他！许广平已经痊愈，他亲口指认了你，另外，我委托的私家侦探也证实孙佳明根本就是你的初恋情人，你们之间早就存在暧昧，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嫁给我父亲？你不喜欢他和他离婚就好了，为什么要杀死他？”
李晓珟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下子瘫在椅子上，忽然瞪大眼睛，叫道：“是我杀了他！那又怎么样？我和佳明本来就是一对恋人，十九年前在一次酒会上我认识了你父亲，当时我还是一个小演员，我以为和你父亲交往，凭着‘华林’的实力，我可以很容易的名利双收，却没有想到，你那个顽固不化的爷爷，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我们的婚事，甚至把你父亲赶出家门。你出生以后，我以为，看在孙子的份上，林明岚可以接纳我了吧？所以我就去找他，没有想到，他居然对我说，孙子是林家的，我却永远都别想走进林家的门，他还说，他知道我过去的那些事情，如果我做出对不起你父亲的事情，他就会让佳明的公司倒闭，让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在演艺圈立足。”
她用力扯一下头发，“我年复一年的煎熬着，一直到六年前再次遇到佳明，我才知道，我虚度了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为了名利我放弃了爱情，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我不甘心！所以，我一定要给自己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
“你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却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你儿子的父亲，”林枫慢慢站起来，声音轻轻柔柔，“妈妈，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对我做了什么吗？”
他转身，向外面走去。
李晓珟怔住，张张嘴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坐在旁边饮茶的客人忽然都站起来，向她围拢过来，其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把手伸进她的茶桌下面，拿出一个纽扣大小的东西，严肃的说：“我是S市公安局刑警队长郑佳斌，我们有理由相信你和五年前林朝辉被杀一案有关，现在正式拘捕你。”他亮出了手铐，铐在她手腕上，犹豫一下，又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宁广平还住在青山精神病院，他并没有痊愈，林枫刚才是骗你的，你有一个很聪明的儿子，如果我有这样的儿子，我会非常骄傲，会很珍惜他，绝对不会忍心伤害他。”
李晓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林枫走出茶室，深深吸了一口气，初夏了呢，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花香，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
尹依依站在外面，看见他走出来，连忙跑过去，不安的打量着他的脸色。
突如其来的阳光刺激到眼睛，林枫蓦地背过身去，用力眨眼，隔了五、六秒钟的时间，他转过身来，眼眸清亮亮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嘴角带着笑，伸出手：“来吧，我带你回家去见爷爷。”
把手交在他手上，尹依依低声说：“如果想哭，你就哭吧。”
林枫摇摇头：“我不会再为不珍惜我的人流眼泪，也不会为她等待，我要珍惜自己的人生，珍惜身边的人。”握紧她的手，他低声说，“无论多么痛苦的人生，无论多么艰苦的路，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会感到温暖，就会有勇气，坚强的、正直的走下去。”
尹依依痴痴看着他，心底同时涌起温柔和感伤，怜惜和敬佩……眼泪慢慢的掉了下来。
“傻丫头。”林枫轻笑着，轻轻擦拭她的脸颊。
这时，郑佳斌和几个便衣警察簇拥着李晓珟走出来，她神色复杂的看着林枫。
林枫走到她面前，轻声说道：“你知不知道？其实，即使有再多可疑，即使有再多证据，即使是骗我的，我也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你没有杀死我父亲，你认识宁广平，你和孙佳明相恋，都只是巧合而已。真的，”他闭一下眼睛，“真的希望你骗我，那么，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都不会再追查下去，那样，父亲在天有灵，也许会埋怨我吧？可是，即使是那样，我还是不愿意，亲自给你定罪，妈妈。”
李晓珟颤栗着，灰败了脸色，慢慢迈开步子，一步步走远，忽然转过头，低声说：“对不起。”
转角处，停着一辆警车，林枫看着李晓珟上了那辆车，透过安装了铁栅栏的后车窗，可以看见她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不过，应该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