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凌烟瞪大双眼,盯着徐阿婆的尸首很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应该出门去追兰六。
他不知道害死徐阿婆的人到底是不是兰六,但在此节骨眼上,兰六却莫名其妙的地失踪了。想必此时与他也定有牵连。姬凌烟几步夺出房门,站在临芳苑厅堂之内左顾右盼,没发现任何踪影。于是紧走几步,推开大门向长街跑去。
此时已然是晌午,虽说临芳苑这等风流场所无甚主顾,但出了雀儿巷,便是熙熙攘攘的街头闹事,往来的人群只多不少。置身于如此嘈杂之中,若想寻个人实属不易。
姬凌烟在墙角边寻得一块高石台,立马跑去站在上面,使得自己比行人高出一头有余,这样便很容易观察人群中的动向。可探着脑袋寻了半晌,也未曾看到人群中有何异常举动,更不用提找到兰六了。只是他身处高低探头探脑的模样却相当滑稽,惹得身旁不少行人奇怪的目光。
姬凌烟身为一国皇子,着实受不了这些咄咄逼人的眼神,当下脸上一阵燥热,一步跳下石台,若无其事地向雀儿巷走去。
刚拐进雀儿巷,姬凌烟老远就看到临芳苑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看打扮似乎有衙门的公吏,当然也有看热闹的百姓。
想是徐阿婆的尸首已经被发现了。姬凌烟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自己没有过久地停留在临芳苑,不然待被人们发现时,自己和一死鬼身处一室,则是百口难辨了。
姬凌烟故作镇定地踱步走上前去。百姓们正在向屋子里探头探脑地观瞧,恨不得冲进去仔细看个够。那些差役排成一排维持秩序,阻挡着老百姓的好奇之心。姬凌烟微微翘首向临芳苑瞥了一眼,看到里面也站满了差役,或许仵作正在里面查验尸首。
“老哥,出什么事儿了?”姬凌烟装模作样地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身边一位稍稍年长的看客,一本正经地问道。
“谁知道,听说死人了,哎……”那名年长的看客一脸惋惜的神情,“这地方还真不少出事儿。但愿我的芍药红可别出什么事儿……”
姬凌烟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退了几步避开了那名看客。
听那语气,想必也是这里的常客,说不准何时与自己谋过面,还是不要轻易上前搭讪为好。
芍药红是临芳苑一名姿色还算不错的歌女,姬凌烟是听说过的。但现在谁的死亡已经不重要了,姬凌烟越发觉得这自己可能即将遭受一场史无前例的劫难。尽管只是一种直觉,但直觉往往很准。
不多时,眼前的人群突然向四周散开。几位官差正抬着一卷白布包裹的东西向门外走去,这肯定是徐阿婆的死尸了。这种蹊跷的死法,想必仵作也未必能观察的出是何物所制,何人所伤,免不了在公堂之下再多多费事几分。
尸体抬过姬凌烟面前时,姬凌烟突然感觉鼻子有些酸痛。
毕竟是自己多年的相识。不久前还同自己有说有笑,眼下却变成一具冰冷的躯体。多少也有些伤感之情。
但伤感归伤感,这些事若不查出个水落石出,姬凌烟甚至都无法给自己一个交待。
兰六已经没了踪影,不管他是不是杀害徐阿婆的凶手,毕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露出蛛丝马迹的一天。眼下恐怕连城中府衙也无法下手调查此事,自己还是不要声张,暗地里一边找寻禾嫣的下落,一边打听兰六的去向。姬凌烟总觉得,这个令他风华多载的临芳苑,与近日里接二连三发生的怪事,甚至与鸠婆琉璃国,都有着天大的联系。
姬凌烟等周围人群随着抬尸的官吏们散了,自己沿着雀儿巷的路边石牙连连倒退几步,然后向禾嫣那间房屋的窗口望去。
窗子仍然敞开着,能看到窗内的帘子随着微风不停地里外摆动。
注视了很久,姬凌烟又回头去看皇宫正殿,金砖碧瓦正对着禾嫣的窗口。姬凌烟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临芳苑确实朝着某个方向旋转了一定的角度。
姬凌烟暗暗叫苦,这天大的隐患,不知道如何去和父皇说明。自己确实不想再明目张胆地牵连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
不到晌午,雀儿巷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好事的人群见没了热闹可看,纷纷离去。临芳苑门口除派了几名官差看守以外,便没有任何踪影。
里面的茶房伙计和烟尘女子恐怕是要在里面禁足些日子,等着府衙里派人审理完此时才能重见天日。姬凌烟知道,这些天是不能再去临芳苑寻踪觅迹了,于是缓缓向皇城中走去,先回家照看王妃,而后再从长计议。
回到拱极殿,竹心已经渐渐有了精神,正坐在床边享用丫鬟递来的鲜鸭汤。看到姬凌烟回来了,轻轻呼了口气,嫣然一笑。
姬凌烟见竹心恢复的不错,稍微安心一些。换了衣服后,来到床头坐在竹心身边,伸出手搂在竹心的腰间。竹心从碗中舀出一勺鸭汤,放在嘴边轻吹了一口,将汤匙伸向姬凌烟面前,姬凌烟张嘴将鸭汤一饮而尽,做出很享受的表情。
但他心里清楚,这种表情只是做给竹心看的。眼下内心中像是火烧火燎一般着急。
“刚刚去哪儿了?”竹心问道。
姬凌烟犹豫了很久,缓慢地答道:“临……临芳苑。”
竹心没有再说什么,目光立马暗淡了下来,将脑袋向外一扬,避开了姬凌烟的眼神。
“竹心……”姬凌烟知道竹心在想些什么,马上解释道,“我不是……不是去干那个……”
“那是去做哪个?”竹心赌气不去看他,话语中夹带着些许委屈和不满。
姬凌烟又是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狠下心对竹心说道,“临芳苑……死了人。”
“什么?”竹心一听到死人了,浑身一哆嗦,也顾不上同姬凌烟生气,转身问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哎呦……不是,”姬凌烟突然觉得自己在竹心面前变得笨嘴笨舌的,“今日我从宫里出来,信步闲游,突然看到一对官府人马从我身边慌忙而过,还有官府仵作也在……我便四下一打听,闻说临芳苑出了人命,这便……按捺不住好奇,前去看了一看。”
这番话语中,有真亦有假,但对于竹心来说,重要的不是这些。
“查出了吗,是哪一个命丧于此?”竹心问道。
“听说是……临芳苑的鸨儿娘。”
竹心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姬凌烟将徐阿婆死亡的消息告诉了竹心,实是想让竹心借机向晋灵帝谈及此事,让父皇好有所准备。但至于怎么告诉晋灵帝,他也还未曾想好。
夫妻二人又闲谈了些许,天色便已昏暗下来。
用罢晚饭,姬凌烟由于日间多处奔波,有些劳累,先倒头睡了。竹心则是坐在床边,在烛台之下刺绣。
夜里,姬凌烟正睡得香甜,恍惚中感觉有人拍他肩膀。
翻了个身子,姬凌烟坐了起来,但双眼依旧睡意朦胧。
“凌烟?”
听见有人叫他,姬凌烟将身子坐直,揉了揉双眼,突然间吃了一惊。
这声音分明是一个年迈老者所发出的。
姬凌烟猛然回头,看到床边端坐的已经不是王妃竹心,而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
“你,你是如何进来的?”姬凌烟慌忙用手指着那老僧,连连向后挪动着身子。
那老僧也不言语,伸出一只手握住姬凌烟的手臂。并没有使太大的气力,但姬凌烟无论怎么挣脱却也挣脱不开。
“来人,快来人!”姬凌烟急的大声叫喊,却不知怎的,声音就好像憋在了哽嗓咽喉处,没有人能够听见这一番呼叫。老僧起身拽着姬凌烟径直向屋外走去。姬凌烟竟然被这老僧提了起来,双脚离地无法自行行走。
姬凌烟拼命挥动着四肢想要从老僧是束缚中解脱,怎料这老僧仿佛有千斤力气,对待姬凌烟就如同对待一轻薄之物,随心自如地拉着他走出了房门。
本是深更半夜,但房门一打开,眼前顿时袭来一片刺眼的光芒。姬凌烟在暗室处的久了,一时不适应这强光,直用另一只没有被老僧握住的胳膊挥舞抵挡。不多时,感觉老僧似乎放开了姬凌烟,姬凌烟这才缓过神来,慢慢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竟着实吓了姬凌烟一跳。屋外哪里是什么拱极殿大堂,竟然是一处山林,但见雁群与天际飞舞,枝条随微风摇摆,山林旁许些瀑布,潺潺水声惊起水鸟,山腰中片朵浮云,昭昭白雾倒映日光。好一派大好河山的壮丽景象。
姬凌烟被眼前这一幕惊着了,竟忘却了身旁携他前来的老僧。那老僧在一旁轻轻干咳一声,姬凌烟方才回神过来,转头看着老僧,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可认得此处?”老僧说此话时,眼睛注视着这片仙境般的山林。
“这是……我府上大堂……”姬凌烟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但事实如此,谁知这老僧使了个什么障眼法将自己的厅堂变成这样。
老僧笑了,轻轻踱步到身旁一块小石崖之上,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揉捏着挂在臂上的那一串念珠。
姬凌烟跟上前去,想听听老僧又要作何解释。
“苦海滔滔孽无边,人生碌碌思何贤。虚妄幻化明因果,今生前世晓姻缘。惶恐一梦梦惊起,造化皆苦苦谁言。何愁如来点将醒,迷境过后帝释天。”
老僧这一席俚语,姬凌烟大多没有听懂。但最后一句“迷境过后帝释天”却让他脑海中念头一闪。再看细那老僧时,果然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于是思索了一阵,顿时大呼小叫。
“帝释天!你是那……那****误入仙域所遇的大师父?”
老僧转过身来,哈哈笑道:“果然太子殿下聪颖过人,记性甚好,老衲佩服。”
姬凌烟闻听此言,稍稍缓了口气,但不解之色又浮上眉头,问道:“那大师父……为何我府上的厅堂……会变成这番景象?”
老僧不再言笑,正色道:“你道以为,你所见的拱极宝殿当真是你的府宅?”
姬凌烟乐道:“那还有假?晚辈在这里过活了也有近二十个年头,不是我家府宅又是何处?”
“那为何现如今变得这幅模样?”本是姬凌烟问老僧的话语,竟变成了老僧的问题,“这天下茫茫景象,皆是虚妄。今日是拱极宝殿模样,说不定不过多时,便会成了另一番景色。再说不准,数劫之后,便会不复存在。”
“这倒是当真的有趣。”姬凌烟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姬凌烟本来有些慧根,懂些法理,这什么空空之说也是听说过的。但这眼前实实在在的物质说无则无,说有则有,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又不是什么难事。”老僧也不恼姬凌烟的不屑,继续说道,“世间之上,但会此类虚空变化之术之人,也是数不尽的繁多。你可听说过……神州东土之南,有一鸠婆琉璃的蛮国?此国上至君主,下至百姓,无一不会这种变化之法。”
姬凌烟听到“鸠婆琉璃”一词,浑身上下都打了个冷颤。这老僧气质不凡,又能将拱极殿变换成这番景色,断不是什么寻常之辈,定然对鸠婆琉璃国是有些了解的。
“大师父知道鸠婆琉璃国?”姬凌烟决定先试探一下这老僧。
谁料这老僧并没有回答姬凌烟的问题,而是从石崖上走下来,沿着树林缓缓向前走去。
姬凌烟有些纳闷,心说这老和尚好生奇怪,不问他话之时能言善道,现下问他话时,他却不说了。但心中仍对鸠婆琉璃国千万个好奇,于是追上前去,又问道:“老师父,方才言道鸠婆琉璃国之事,不知您可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