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姬凌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行走在仍是繁华无比的拱级大道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刚刚经历了一桩何等可怕的场景。
极大的恐惧感麻痹了姬凌烟的神经,这使他很长一段时间感触不到周围任何事物的存在。当他站在长街之上,用呆滞的目光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之时,一种剧烈的胀痛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并在瞬间内席卷全身。
他不知道他最终是如何回到拱级殿的。他只知道这一路上,眼前似乎全是腐朽的尸骨与冤屈的亡魂。她们伴随着那诡异而又猖狂的狞笑声不断地在姬凌烟周围飘来飘去。
拱级殿内,竹心在堂屋里看到姬凌烟几近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大吃一惊,忙三两步跑上前去搀扶着姬凌烟。她原本以为姬凌烟只是出门在外不小心磕着碰着而才这幅狼狈的模样,可当走近时却发现姬凌烟额头上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面色苍白眼神空虚。竹心有些慌了,扶着姬凌烟靠在椅子上,给姬凌烟端上一杯茶水,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姬凌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竹心半蹲在姬凌烟身边,用绣帕擦干姬凌烟脑门上的汗水,然后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却觉得不怎么发热。再轻轻握住姬凌烟的双手,手掌冰凉,一阵寒冷袭上身来。
“要请御医来么?”竹心有些焦急。
姬凌烟仍是摇了摇头,这一次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有些累了,先睡会儿。”
竹心疑惑不解的看着姬凌烟,但看他现在成了这副模样,也不敢当面烦扰他,便起身将其搀回寝室,服侍姬凌烟宽衣解带躺在床上,又帮其盖上了被子。
姬凌烟果真是太累了,刚躺下不久,便呼呼地睡了过去。
竹心这才走出寝室,嘱咐宫娥去请御医过来瞧诊。
转眼望向熟睡的姬凌烟,竹心叹了口气。最近一直都在觉得姬凌烟的言行比以往古怪许多,她也晓得他断然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夫妻多年,姬凌烟的很多背着她行为之事,竹心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点破罢了。但今日看来,如果再不同姬凌烟问个明白,料想今后的生活也不会多么舒坦。
不出片刻功夫,御医便随在丫鬟身后匆忙地走近了拱级殿。
想必姬凌烟是太过疲惫,睡得很沉,屋外的脚步与谈话的声音已经无法入耳。竹心将御医让进寝室内,搬了把椅子放在姬凌烟的床头。
御医坐在那把椅子上,伸出手将姬凌烟的左臂抬起来平放在身躯左侧,捋起他宽大的袖口,仔细地诊断着姬凌烟的脉象。
竹心和那名丫鬟站在御医不远处的身后,内心同样焦虑。
御医在姬凌烟身上捣鼓了很久,这才缓缓起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您看,太子他这是怎么了?”竹心怕惊动姬凌烟,悄声问道。
“无碍。”御医点点头,“只是受了些惊吓,全身穴位封闭,需要静养一些日子。”
“受了些?”竹心有些怀疑地看着躺在床上面目惨白的姬凌烟。也不知道他今天遇到了什么鬼事儿,能吓成这个样子。
御医又开了几方静心安神的药材,递给丫鬟去抓。随后向竹心一作揖,退出了寝室。
拱辰殿内,姬鸿一路小跑奔向书房。
站在书房门口,看到姬凌云正在里面挑灯夜读,不敢打搅,只是站在门边静悄悄地等候着。
姬凌云似乎感觉到门口有什么东西,抬眼一看,正撞见姬鸿两只小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何事?”姬凌云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一边,问道。
“回殿下,”姬鸿忙低下头不敢在睁眼看姬凌云,“今天,有人去过临芳苑了。”
“什么时候的事?”姬凌云眉头一皱。
“约摸刚过巳时。还有……”姬鸿欲言又止。姬凌云摆了摆手,示意他但讲无妨。
“还有,听说那个人和您……很像。”姬鸿实在不知道怎样表达,言语吞吞吐吐。
听到这里,姬凌云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他已经猜到是谁去了临芳苑,也早就料到他一定会去那里。只不过没想过会这么迅速。
“他都看见了?”姬凌云追问道。
姬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以表肯定。
姬凌云嘴角闪现出一丝笑意。这笑容稍纵即逝。他从桌前站起身来,活动了活动筋骨,走到姬鸿面前。
姬鸿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下一步,知道该怎么办了吧?”周围没有任何人,但姬凌云仍然将声音压得很低。
“明白了。”姬鸿应了一声,走出门去。
姬凌云这才展露出笑容,笑意中夹杂着不屑。心想堂堂一国皇太子,胆识也不过如此。
夕阳的金辉渐渐浓郁了,似乎漫长的黑夜真的快要来临了。
几层薄云遮掩了几丝月光。
已近子时,姬凌烟才醒了过来。
确切来说,是从梦中惊醒,全身早已大汗淋漓。
竹心看到姬凌烟醒来,步履沉重地走到床边。
“感觉好些了吗?”竹心问道,她还不想这么快便问姬凌烟原因。
但姬凌烟已经不经意间将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开始了……”姬凌烟含糊地答道,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
“什么?”竹心坐在床头,不解地问道。
“已经开始了!”姬凌烟突然抓住竹心的两臂使劲摇晃着,“他们已经开始了,你要赶快离开这里!”
竹心被姬凌烟弄得两臂生疼,费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开来。
姬凌烟意识到方才自己的举止有些失态,平缓了一下情绪。但目光中的焦急仍然无法掩藏。
“别急,慢慢说。”竹心倒是显得比姬凌烟要冷静许多。看这架势,不知道他又在外面碰到了什么。
“你还记得上次那把匕首吗?”姬凌烟看着竹心,表情十分严肃。
“匕首?”竹心突然想起来了,就在不久前,自己也曾经历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害的她吓昏在地躺了很久才唤醒过来。如今再次听姬凌烟提起此事,不免仍心有余悸。难不成与那件事还有联系?
“就是他们,鸠婆琉璃国的蛮夷冥军,他们来了!”
闻听此言,竹心吃惊不小。这件事关系重大,倘若没有十足的证据,一旦外传,便是蛊惑民心的天大罪过。
“你又如何知晓?”竹心强压着内心的紧张情绪,试探地问道。
姬凌烟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床头扯过自己的衣服,向后一甩披在了自己身上。然后纵身一跃跳下了床榻。
刚下地的时候,姬凌烟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站立不稳。若不是竹心手疾眼快将其扶稳,姬凌烟便会栽倒在地。
“你现在身子虚弱,快上床好好躺着!”竹心用命令的口吻一边对姬凌烟说,一边又使劲将其按到了床边坐下。
姬凌烟倒没有挣扎。坐稳之后,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要让咱们的人马时刻坐好准备。”
“咱们?”竹心又是一阵迷惑。
“就是拱级殿府上的兵士!我曾经训练过的。”姬凌烟心底生出一丝不耐烦,“让他们准备好,一场恶斗……”
“倘若真出了事,要尽快告诉父皇才是。府上的兵力能有多少?”竹心觉得姬凌烟是急火攻心有些神志不清。
“父皇已经不相信我了,我再怎么和他讲都是徒劳!”姬凌烟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怒火一时迸现而出,“只有我亲自手刃几个鸠婆琉璃国冥军,将他们的首级给朝上那些文武群臣都看看,他们才会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竹心似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等到他们现身,所有人都会看到,也就不需要你再解释了。”
听了竹心的话,姬凌烟似乎安静了许多。他强忍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双手不断地在胸口上下摩挲着。牙齿轻咬着嘴唇,甚至还在微微颤抖。他靠在了床边,大口大口吸着气。竹心见他这个样子,很是心疼,她也坐在床上,将头埋在姬凌烟胸前,双臂紧紧地抱着姬凌烟的腰,一声不吭地感受着他的心跳。
每次姬凌烟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她都会这样做,安静地靠在姬凌烟的怀里,似乎这样能将两人的心紧紧贴在一起,彼此感受着对方的温暖,感受着对方的心境。
“等他们现身,一切都晚了……”姬凌烟从嘴里慢慢吐出这几个字后,便不再言语。仿佛刚才已经用尽了自己的体力,现在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痛的。脑海中翻滚的画面,已经想的疲倦。他伸出双臂也将竹心紧紧地抱着,倒在了床上。两人一起缠绵着,暧昧着,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样。
他多么希望如此,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当晚,帝都所有赌场,客栈,酒楼,都被血洗一空。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任何人发觉异样。他们或仍在睡梦之中,或永远停留在了睡梦之中。
整个帝台城都被一种恐怖阴森的气氛所笼罩着,月亮洁白的光辉没有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