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迷雾似乎慢慢消散,放眼已能望见更远处的景象。
姬凌烟凝神环顾着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之地仅仅是个破败的小木屋子。月光依稀可以从房梁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正好将身边的物事映的一清二楚。
木屋并没有多么宽敞,只是方才满目云烟遮挡了四周,令姬凌烟无法辨别周围的情况。自己站在屋子的正中央,脚边是一张翻倒在地的椅子,身后不远处是一张木床。整个房屋的家当仅此而已。
姬凌烟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并不是因为神经紧张,而是方才昏迷许久所产生的不适。虽说这种感觉像是身陷囹圄,但姬凌烟并不急着想要出去,而是跌跌撞撞地摸到床边,顾不上许多,一屁股跌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舌尖上胀痛酸麻的感觉消失了,但姬凌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罢了。
他没有想过禾嫣会对自己如此狠心,但转念一想,她应该是强压着怒火才没有一刀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如此看来,倒是真念着过去彼此间的情谊了。
然而自己却并没有觉得有些欣慰。姬凌烟并不是糊涂之辈,他明白禾嫣放着仇人之子而不手刃解恨,定是想利用自己,寻求机会亲自同皇帝对质。
然而接下来该怎么做,姬凌烟自己也没了主意。对于禾嫣方才的恐吓威胁,他是有些胆怯的,但他也断然不能将老皇帝与族人推向险境——虽然自己是一国之太子,先皇驾崩理应自己继位。但姬凌烟也熟读经史,知道如果这件事处理的不妥当,下场便是令天下所耻笑,遗臭万年。
倘若早知道事情是这样的,今夜本就不该冒这个险。
想到这里,自己又开始回忆着摩诃禅师在梦境中传授他的功法,仍是一招一式也想不起来。
姬凌烟顿时怒火中烧,本指望这每夜苦练武艺能够为抵御鸠婆琉璃国冥军而派上用场。谁料这还没到真正决战的时刻,但是几个鬼卒都无法摆布,浪费了夜间通体休养生息的精力不说,说不定也错失了抵御冥军入城的最佳时机。
事到如此,这件事一定要让皇帝知道。但自己蛊毒缠身,亦不可轻举妄动。
坐在床上休息了片刻,姬凌烟全身上下感觉已经有些气力了,于是站起身来,摸索着往外走去。
此刻虽是深更半夜,但幸好月光还算皎洁,几束淡黄色的光亮透过没有糊纸的窗户映射进来,依稀可辨房间的布局。
待看清大门的方位后,姬凌烟迫不及待地向外奔去,尽管双腿仍是灌了铅似的沉重乏力。这种地方,他一时一刻也不愿久留。
摸到门栓的那一刻,姬凌烟仿佛觉得,自己在短短一个月之内经历了这么多离奇古怪而又恐怖的事能活到现在,命可真是够硬的。
更要命的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才刚刚起了个头。往后会怎么样,该怎么样,姬凌烟心中没有丝毫把握。
推开木门,姬凌烟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门外的空气。感觉自己已有很久没有闻到这种沁人心脾的味道了。
借着月光,姬凌烟摸索到了大街上。夜深人静,长街之上没有人影。只有姬凌烟孤零零地在街心站着。
仔细地辨别了一下方向,再打量了几番周边的景致,发现自己身处的位置竟仍在帝台城中。根据地形,姬凌烟心中立马出现一幅地图,脑海中默默盘算着,发现关押自己的房屋距离自己出事的茶坊并没有多长远的距离。
“这胆量可真不小。”姬凌烟心中不禁惊呼一番。这帮家伙已经敢明目张胆地在城中绑架自己,况且这里距离皇城仅有几条长街的距离。
看来禾嫣说的没错。鸠婆琉璃国已经做好了向皇帝发难的一切准备。
姬凌烟强行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可心中却无时无刻不能平静。
步履蹒跚地在空无一人的拱级大道上走着,头脑中时而翻滚时而平静。翻滚的那段时间,他在想着如何能够悄无声息地解决这件棘手的事情;平静的时候,他只是漫无目的在踱着步,任凭深夜的寒风在脸颊边划过,就如同好多好多锋利的刀刃在自己身边呼啸而过。
回到府上,竹心又是一脸焦急地迎上前来。
姬凌烟觉得到了这个时候,应该对竹心说一些实话了。
然而竹心却没有多问一句,只是说了声,“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便吩咐府上的管家丫鬟给姬凌烟递脸盆手巾帮他梳洗。多余的话,类似“上哪里去了”、“在做些什么”,竹心都没有问道。
姬凌烟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竹心。似乎以前本不该将所有的秘密都向竹心隐瞒,他现在明白,能听到妻子一句充满信任的嘱咐,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所以,姬凌烟认为自己应当主动向竹心说明情况,一来不想让她继续担心下去,他知道竹心嘴上不说,心中一定对自己这些天来的异常行为十分不解。二来,以竹心的睿智,应当能够为这自己出出主意,就算没有什么好办法,至少可以让自己觉得更踏实一些。
于是,姬凌烟将这些伺候他的佣人都打开回去,让竹心随着自己回到寝室,将门窗关紧,窗帘拉上,将多余的灯吹灭,整个屋子里只留下一盏烛台还在泛着幽暗的火光。
竹心看姬凌烟如此忙手忙脚地做着这些,以为他又突然来了兴致。
接下来的时间里,姬凌烟便和竹心一起坐在厅堂的桌前,低声细语一五一十地将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统统告诉了竹心。
然而,在他的描述中,隐瞒了“禾嫣”这一段。
但这足以让竹心听得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姬凌烟口中的这一切,都太恐怖,太突然,突然到竹心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姬凌烟的话,并没有什么原因,仅仅是凭自己的直觉。
况且,姬凌烟也没有必要编如此复杂的一段故事来哄骗自己。
“这么说,上次我遇到的那个鬼……”竹心吃惊地说道。
“没错,他应该就是鸠婆琉璃国人。能在戒备如此森严的拱级殿随出随入,如入无人之境,定是用了那种能使他们遁形的妖术邪法。”姬凌烟解释道。
竹心不再说话了。檀口半启,两只眸子瞪着大大的。姬凌烟仔细看着她,发现竹心的嘴唇有些瑟瑟发抖。
这也难怪。虽说竹心幼年时练过些武艺,但毕竟也只是个女子。听到这如同说书一样的故事情节,难免不会心生畏惧。
姬凌烟并不是有意想吓唬竹心才将这件事描述的这么全面,只是觉得应该让她了解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好让她为自己多出些计策。有时候,果真是当局者迷。
很显然,竹心也被这件事搞得很是迷茫,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那……你有没有和父皇提及此事?”竹心问道。
姬凌烟摇摇头,长叹一声,道:“现在最麻烦的事情就在这里,我不知道怎样向他开口。”
竹心也沉默了。这件事确实太有些不可思议,并不是说出去就有人相信的。
姬凌烟并没有告诉竹心禾嫣给自己下蛊虫的事情。不是不敢,是他不怎么相信而已。他到觉得,禾嫣也算是被鸠婆琉璃人利用的。而杀父之仇恨,应该也是鸠婆琉璃人告诉她的。如若不然,十多年前的那场杀戮,她禾嫣才多大,怎么可能记得,更不会为了寻仇而苦苦等待十余年。
更甚的,是宇文这个姓氏也是纠婆人捏造出来的,只是为了激发禾嫣对自己,对皇族的仇恨。她禾嫣只不过是个棋子罢了,想要这天下的,是那野心勃勃的番邦蛮国。
而他们为什么选择了禾嫣做这件事,应该也不难理解。她是与自己关系最近的外姓人,他们利用自己心中留存的那些对禾嫣的情感包括对死亡的畏惧,来牵制整个皇族。这计划,太有些卑鄙了。
想到这里,姬凌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他怕死,这是真的,尽管他自己觉得自己有多么勇猛。但生老病死,似乎一直是人们最避讳的话题。
能把自己的性格琢磨的这么透彻的,也只有禾嫣了。
姬凌烟心中有种苦涩涩的感觉。
想不到自己心爱多年的女子,竟然即将或者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仇人。
“烟?”竹心见姬凌烟眼神呆滞似乎又陷入沉思之中,轻声唤了他一声。
姬凌烟回过神来,佯装地说道,“我在想,明天怎么对父皇提及此事。”
“你明天就要去说吗?”竹心问道。
“哦……”姬凌烟含糊地答道,“应该让他早些知道这件事。”
一想到禾嫣为自己种的蛊虫,姬凌烟心中就忐忑不安。但他知道,他必须找机会向皇帝将此事说明,哪怕自己有天大的祸患缠身。禾嫣虽说目的只为寻仇,但她身后那些鸠婆琉璃国的蛮人可不这么想。杀死皇帝,只是他们攻陷大晋朝的第一步。
更何况,皇帝是自己的父亲。
姬凌烟苦笑了。说句不中听的话,古往今来,有哪个太子不是盼着自己的父皇过世的?
“可是,明日是皇后娘娘的寿日。”竹心提醒道。
姬凌烟猛然一拍脑门。他原本是记着日子的,但最近的麻烦实在太纷杂,自己连黄历都顾不上翻动,险些忘了母后的寿诞之日。
可又一想,姬凌烟突然有些兴奋。
“这更好了,母后平日里最宠我。我何不将此事先向她挑明,再让她借机向父皇念叨。父皇总不会不信母后地道话吧?”姬凌烟说此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些硕硕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