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蓝色天堂(兰析)
第一章 记忆里的天堂
“找到了吗?”我急匆匆地撞进了人口资料科,连门也不敲。
科室里的同事小李早就习惯了我的蛮撞,也不介意,只是朝我轻摇了摇头,语带抱歉,“没有。我们所找到的资料,都跟你提供的不符合。”
我再次失望了,但心中的那丝希望却没有完全灭绝。
“如果还有什么消息,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小李笑了笑,有些无奈。
“夏雪,五年了,我真是服了你了。”
我强打起精神跟小李开着玩笑,“谁让我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好了,这里就交给我了,一有消息我肯定第一时间跟你说。对了,刚才陈警官好像来这里找过你,不知有什么事?”
“哦。”我应了声,“那我现在就去找他。这里就麻烦你了。”
转过身我正要离开,忽然听见身后的小李说:“夏雪,你有没有想过他已经死了?”
我浑身一僵,但唇角却挂起了微笑。
“他不会死。因为他还欠我一个承诺,欠我一个解释。”
我大踏步走出了人口资料调查科,深深吸了口气。
抬起头,发现外面的天空好蓝好蓝。
临近十月的天空总是那样清澈而蔚蓝,让人感觉充满着希望。
每一次,当我抬头看向那片蓝色的天堂时,我总会想起韩阳温柔的笑容,然后,我便会从失望中再次振作起来。
我不断告诉自己,希望就在明天。
很多人都说,我是一个相当执着的人。
我可以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原本所喜欢的专业,投身并不喜欢的警察行业,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了整整五年……现在这个世界像我这么痴情的女人已经很少见了。
我听了总是淡淡地微笑。
年少轻狂时,那份青涩的爱情也许真的让我刻骨铭心,但如今我找寻的,却只是那一片记忆中蓝色的天堂。
我的世界充满了太多的灰色,唯一的蓝色,是五年前韩阳替我涂抹上去的。
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很太年轻,我们开心过,快乐过,也幸福过,但同时,我们也不懂得如何收敛,更不懂得如何保留,当一切全部付出之后,最后剩下的,也只有那些甜蜜和伤痛交织的回忆了。
韩阳失踪五年了。
在五年前的那个雨夜,我们大吵一架之后,他就像在这个地球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我们的恋情,就像一篇小说的结局原本应该画上句号的,却偏偏留下了省略号,没有终结,也没有继续……
五年来我究竟在找寻我失踪的爱情,还是在寻找爱情的结局,我也已经分不清了。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找到韩阳。
他曾经许诺要给我一片蓝色的天堂,他不能涂抹上一半颜色之后,便一声不响地离开。
我是个相当执着倔强的人。在我的世界里,每一件事都要分清是非黑白,都要给一个答案,不管到最后是悲伤还是欢笑。
记忆中的韩阳,有一双温柔清澈的眼睛,也有一双漂亮优雅的手,指节分明,修长而均匀。他的手,就像是天生是用来画画的,很轻易地就能画出一幅幅让人的心灵为之震撼的东西。
这几年来,我总是很注意看男人的手,甚至把他们的手拿来同韩阳做比较,但每每都被韩阳比下去。也许,在我的心中,韩阳的手早已成为了一个完美的艺术品吧?又或者说,韩阳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艺术,他俊雅、温柔、绅士……他的身上几乎集聚了所有好男人的优点,如果说有唯一的缺憾,就是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想韩阳是否已经死了。因为在那个雨夜,我们争吵得太厉害,至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雨中的韩阳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
轻闭起了眼,我将心中烦乱的情绪压了下去,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喂,夏雪吗?你在哪里?”
是我的顶头上司陈启华警官的声音,满含着焦急。
“我在资料科门口。”
“快点回来,有任务。”
我放下手机,急忙赶了回去。
重案组接到了一个很棘手的案子。
东侨大厦有一名歹徒劫持了十多名小朋友,手持炸药,扬言要炸毁东侨大厦。当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场面基本上已经被特警控制下来了,大厦里大多数人都已经安全撤离,只剩下东侨幼儿园的十三名小朋友和一名女老师被困在五楼。
我拿起望远镜往楼上看了看,那里门窗紧闭,但透过玻璃窗依然能清楚地看见孩子们哭喊颤抖的身影。
“夏雪——”
听到身后的呼唤,我连忙回过头。
上司陈启华正拿了一叠资料朝我走过来。
陈启华是我们重案组的组长,也是当年我在警校时的教官。他年纪虽然比我大不了几岁,却精明干练,为警局破了无数奇案,经验丰富。
“你看看。”陈启华将手中的资料递给我,“王越,男,二十七岁,未婚,家中无父无母,已失业三年。原有一女友,在东侨幼儿园上班,患有轻度压抑症。后来被园长辞退,因为想不开自杀了。王越这次来,是为他女朋友报仇。”
听着陈启华的描述,我不禁叹了口气,“他若要找说法,也不要拿孩子们出气。”
陈启华的脸色有些凝重,“这个王越并不只是无业游民这么简单。”
我心里不由沉了沉。
“这个王越虽是无业游民,但这几年来却衣食无忧,甚至经常出入高级消费场所。我们曾暗中调查过他,发现他跟亚超集团有联系,最近正向上级申请拘捕令逮捕他,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
亚超集团是全国十大集团之一,企业遍布全国,甚至跨越了亚欧大陆。五年前我们就开始怀疑亚超集团表面上从事正当的商业,但暗地里却从事着走私、贩毒、洗黑钱等非法活动。
但我们追踪了五年,都没有找到丝毫证据。
很明显,他们有着一个非法严密的网络体系,从走私贩毒一直到洗黑钱,中间都做得几乎滴水不漏。
亚超集团的总裁叫江建民,我们曾经跟踪了他三个月,也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所以我们猜测,这个江建民只是一个傀儡,真正的幕后老板,另有其人。
可惜这个神秘的幕后老板太聪明,也太谨慎,追查这么多年,我们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现在好不容易找到王越这个缺口,却又在紧要关头出了这样的差子。
“那我们准备怎么办?”
陈启华抬头看了眼东侨大厦,“这次任务艰巨,王越不是普通的劫匪,也是我们一个重要的线索。”
“陈警官,夏雪——”
身后响起了一道焦急的呼唤声,我和陈启华回过头,就看见一名个子小小,相貌甜美的女孩急急忙忙朝我们跑过来,手上还拎着背包。
她叫林琪雅,刚从警校毕业不久,是我们重案组里年纪最小的同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陈启华看见她一路小跑,脸色顿时沉下了,“琪雅,你去哪里了?手机也关机了,你知不知道——”
“陈警官,对不起,对不起——我有事嘛——手机又没电了——”琪雅偷偷朝我瞄了眼,暗中求救。
我只好帮忙,“陈警官,今天琪雅休假,也不能完全怪她。”
陈启华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其实陈启华是个火爆脾气的人,不过,他向来对我倒是很好,也从来没在我面前放下过脸,甚至毫不掩饰他对我的情感,搞得同事们都暗地里开玩笑,说他和我关系不寻常。
我向来对外界的风言风语都不在意,因为如果一个人太在乎别人的看法,那肯定会活得很累。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琪雅吐了吐舌,挨近我悄悄地问。
“现在特警组的同事正在想办法营救。”我话才刚说完,忽然大厦里面响起一道刺耳的枪响,紧接着似乎有孩子们的大哭声传了出来。
“糟了,情况有变。”
我们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纷纷掏出手枪冲上了东侨大厦。
东侨幼儿园就设在五楼,赶到在幼儿园的门口的时间,就隐隐听到里面王越大喊大叫,“你们这些混蛋,竟想在这个时候杀了我?有本事不要跟我暗着来,我炸你们一个粉身碎骨——”
他的声音略带颤抖明显压抑着某种痛楚,看起来他受伤了。
紧闭的房门里不时传出了孩子们害怕的哭喊声,我和陈启华互使了个眼色,“嘭”一声,有默契地踢开了东侨幼儿园的大门。
“不许动。”
我们持枪对准了里面的王越,却见他正窝在一个角落,脸色苍白,肩头一片可怕的湛红。
他果然受伤了。是什么人竟在警察的眼皮底下杀人灭口?
“不要过来。”王越发疯般地拖过一个离他最近的孩子,一手紧紧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挥举着手里的土制炸药。
“你们要是再过来,我就杀了这个小孩,然后和你们同归于尽。”
“王越,先放了这些人质,如果你愿意同我们合作,我们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我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一边跟他周旋。我发现在王越对面的玻璃窗已经碎了,看来凶手是从对面的大厦朝王越射击的。
陈启华显然也看出了什么,已吩咐其他同事去对面那座大厦里抓人。
“我们不会相信你们这些警察说的话,我一放开人质,你们一定会杀了我。”
王越并不相信我们的话,他拖着那个哭喊不停的孩子,一直拖到另一面画着一大幅图案的墙下。
那个孩子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早已吓得面色青白,浑身颤抖,我不忍心这么小的孩子受到如此折磨,便跟王越提出条件。
“好,你要人质是不是?我跟这些孩子交换。”
“夏雪——”
陈启华和林琪雅都不由变了脸色。
我朝他们摇了摇头,便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怎样?王越,你答不答应?你抓我当人质远比一个孩子好的多。”
“好。”王越想了想,抓着那个孩子艰难地站了起来,“你放下枪,走过来,他们都不许动。”
我依言放下了枪,一步步朝王越走去,当我靠他越来越近的时候,石墙上的那幅油画也越发地清晰起来。
那是一幅以蓝色为主调的油画,整幅画占了大半个墙面。
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微风吹过草地,一个穿着白衣的长发女孩正站在草地上仰望着那蔚蓝色的天空。
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液几乎全部冻结了。
那幅画——那幅画——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样清澈的蓝色给吸引住了,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地?
“夏雪,小心啊——”
失神间,我听到了琪雅的呼唤声,但还没及反应,就觉身子被人猛地一撞。
“嘭”的一声枪响。
我回过神时,只来得及接住那具软倒的身躯,两个人一起狼狈地跌在了地上。
“琪雅——”
我一手半撑扶在地上,一手抱着浑身是血的琪雅,脑海里一片空白……
“琪雅,你一定要撑下去——琪雅——”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随着救护车到医院的。看着雪白的担架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琪雅,内疚和自责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直刺进我的心底,鲜血淋漓。
我是疯了,竟在那样重要的关头,因为一幅画而走神。
幸好陈警官机敏,在王越开枪打伤琪雅后,击伤了他的手腕,炸药滚落地面的那一瞬间,陈警官夺回了炸药,并扣下了王越。
孩子们得救了,王越也被扣押了,但琪雅却受了重伤,那一枪几乎击穿了她的心脏。
“请你留在外面等候。”
耳畔忽响起了护士冷冷的话语,等我回过神,“嘭”一声,手术室的房门已紧紧关了起来。红灯亮起,紧闭的手术房门里面,正有一条生命在生死线上艰难地挣扎。
我颓然无力地滑坐下冰冷的墙角,伸出双手掩住了脸。
如果这一次琪雅出了意外,我会内疚一辈子。
“夏雪。”
一双温暖的手忽然轻拍了拍我的肩,我从掌心里缓缓抬起了头,就看见了一双满是叹息和疼惜的眼睛。
“陈警官。”我站了起来,微微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放心吧,琪雅会没事的,她一定可以闯过这一关。”陈启华叹了口气,“我看你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等手术有了结果我再告诉你——”
我轻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我不可能离开。
“对不起。”我无声地握紧了双拳,指尖深深陷入了掌心里,“是我失职。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在那时候走神?”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我深吸了口气,“幼儿园墙上的那幅画是韩阳画的。”
陈启华怔住了。
“夏雪——”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语气里带着满满的伤痛,“总有一天,你会被这个韩阳逼疯的。像刚才那种画,到处都是——”
“那是韩阳的画。”我坚决地反驳回去。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幅画的,那是五年前韩阳失踪前,所画的最后一幅画,当时这幅画上的女孩衣服的颜色还是我帮忙涂上去的。
那时韩阳还笑着说,这个女孩就是我。
那一天,韩阳脸上的温柔笑容,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陈启华别过脸,不再说话。
时间在一片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抹了把脸,我正想坐下来,等琪雅从手术室里出来,忽然,我看见了一道熟悉得刻骨铭心的身影。
我紧紧盯着那道朝这里接近的身影,仿若被电击般,全身无法自制地颤动起来。
“夏雪,怎么了?”陈启华发现了我的异样,不由顺着我的目光望去。
医院的走道上一名男医生正一边看着手中的资料,一边朝这里慢慢走过来。
医生的长相得很俊雅,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即使穿着普通的白大卦,但依旧风度翩翩,一路上吸引了无数病人和护士的目光。
“夏雪,他——”陈启华微微拢起了眉峰,我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经冲了过去。
“韩阳。”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开口的,当我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个医生抬起了头,那双黑沉的眼眸里却写满了冷漠。
“啪!”
我想也不想,一巴掌就甩上了他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手打他?
是因为他陌生的眼神?还是因为他冷漠的表情?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此时的手心在隐隐作痛着,那种疼痛甚至漫延到了心底。
我疯了般地找了五年的男人,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却是那样的陌生。
陌生地让人心寒。
走道里所有的病人护士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而被我甩了一巴掌的医生,则是神色阴沉地盯着我,冷酷的眼眸里正慢慢燃起火焰。
“夏雪——”陈启华是最先反应过的一个,他跑过来一把拉过我,“你这是干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韩医生,你没事吧?”
此时已有不少女护士围了上来,她们纷纷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那名男医生,甚至有机敏的护士早就跑去就近的医疗室拿了一个冰敷袋过来,递到了医生的面前。
医生没理会那个殷勤的女护士。
“这位女士,请你列出一个打我的理由。”
他的语气很冰冷,很平静,但那双眼睛里的怒火却是毫不掩饰。
——不是韩阳的声音。
——这不是韩阳的声音。
老天,你究竟在开什么玩笑?
我忍不住身体微微发抖。心情很混乱,有些没办法呼吸,眼前不由暗了暗。
“夏雪——”我感觉陈启华在身后扶了我一把。
“很抱歉,我是陈启华警长。”陈启华拿出了警员证,朝医生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韩医生是吧?我们怀疑你跟一宗失踪人口案有关,请麻烦你出示一下证件。”
医生的神色很冷漠,他掏出了自己的证件,递给陈启华。
“韩宇皓?”身份证上的名字让陈启华皱起了双眉。
我连忙抢过身份证,“韩宇皓”那三个大字就像三把刀直刺进我的眼睛里。
“你认不认识韩阳?”我神色惨白地抬起头。
韩宇皓摇头。
原来……竟真的不是他!
我闹了一个天底下最冷最大的笑话。我将身份证还给了韩宇皓。
“很抱歉,我认错人了。如果韩医生还有任何不满,可以写信向警局投诉,我也会给韩医生一个满意的交代。”说着,我拿下胸前的警员证,“这是我的证件和警员编号。”
我好累好倦,也不想管这个医生是否会投诉。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让我有些无法承受。
“夏雪?!”韩宇皓淡淡扫了我的警员证一眼,却没有伸手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