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洛亦杺自从有了身孕之后,晚上一直睡不安稳。
华丽的流苏帐,用金银线绣着盛放的牡丹花,一派富贵气息。
门外的寒风还在呼呼地吹着,一副永不停歇的阵势。洛亦杺侧了个身,裹紧了锦被,无意中睁开眼睛,却发现窗外有一名一灭的灯光、或者是火光在闪着。这么晚了,承欢殿的丫头们应该都知道灭掉灯笼啊!不对,那火光映照在窗上的角度来看,不想事悬挂在屋檐上的灯笼,而像是有人在地上烧着什么。这么晚了,是谁呢?
北风似乎有了些许的减弱,洛亦杺貌似听到了嘤嘤咛咛的哭泣声。侧耳静听,果然是有一个女子压抑着的哭声,透过北风传入自己耳中。这么晚了,谁在外面哭?
洛亦杺想起了那个白天被马璃儿踢了一脚的宫女,莫非是她么?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出去看看吧!洛亦杺起床,披了一件防寒裘袍,没有提灯笼,借着雪反射的光,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
雪已经停了,只剩下一些细细碎碎的雪飞儿,还在随着北风的方向,飞舞着、落向地面。
借着雪光,洛亦杺见到花坛边,有个女子蹲在那里,抱着腿,肩膀一耸一耸的,虽然尽量压抑着哭泣声,但是在没有人声的夜里,却还是被洛亦杺捕捉到了这几乎被北风湮没了的声音。
随着脚步慢慢走近,洛亦杺发现,那女子穿着一身高丽传统服装,头上扎着一条白丝带,身侧放着一个炭火盆,里面还有未烧完的纸钱,微弱的火光在风中摇摆着,一副快要熄灭的样子。
“你……怎么啦?”洛亦杺试着跟那女子说话。
那女子听到背后有人跟自己说话,蓦地停下了哭泣,擦了擦脸,回过身来,对着洛亦杺施了个礼:“打扰娘娘休息了,还请娘娘赎罪。”
那女子虽然没有抬头,但是这声音,洛亦杺却再也熟悉不过!是云萝!
“云萝?!你怎么啦?”洛亦杺见云萝穿着单薄,双颊已经冻得通红,便用自己的披风,裹住了她瘦小的身躯。
云萝没有回答,止住了哭声,将脸埋在洛亦杺怀中,不说话。
洛亦杺定睛一看,花坛边居然还竖着一个简单的灵位,上面的字她有些看不懂。
这么晚了,云萝在这里拜灵位、烧冥币,还哭得这么伤心……
蓦地,洛亦杺想起晚餐时候,朱允炆说过的,高丽国王去世了。可是,就算是国王去世,云萝身为高丽的一个陪嫁小丫头,也不至于会哭得这么伤心呀!莫非……她和高丽国王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想到这里,洛亦杺尝试着问道:“云萝……这灵位,是高丽国王的么?”
云萝“恩”了一声。
“云萝,你跟高丽国王很熟么?或者是……他平日里对你很好?”洛亦杺突然很想知道云萝一直藏着的迷,便问道:“一般有权利为皇室成员竖立灵位的,都是逝去的人的亲人吧?”
云萝将脸抬起来,泪痕未干,往即将熄灭的火盆里添加了一些新的冥币进去,火转而又旺了起来,烧过的纸钱灰烬随着北风,被卷走了。
脸上的泪痕终于被呼啸着的北方吹干,云萝将牌位抱在怀中,良久,才对洛亦杺说道:“娘娘,如果我当年进宫的时候没有做那个决定,那么,现在我应该是身处冷宫的一个太妃吧!”
“啊?!”洛亦杺似乎猜到了什么,问道:“太妃?”
“恩!”云萝的眼神迷离,融入深不见底的回忆中:
“那年,我是高丽王朝进贡给先皇洪武皇帝的美人。但是我不愿意跟一个比我父亲还年长的男人过一辈子,更加不愿意跟那些女子争抢着这个年迈的男人。当时的婢女,也就是真正的云萝,看穿了我的心思,所以……所以我便和她交换了身份。她代替我嫁给了先皇,我则成为了一个婢女。”
“后来,她却死在了后宫争宠这个大漩涡之中。而我,也阴差阳错得以苟活至今。所以,我这辈子都无法再回故乡,也不能再恢复原本的身份,因为这是欺君之罪,是要灭族的。所以,我宁愿带着云萝这个名字,用这个身份,一直到死的那天为止。”
云萝始终用平淡的语气诉说着那段往事,只用了短短几句话,便概括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她的眉宇间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像是在诉说着一个跟自己无关的故事。
但是洛亦杺知道,那是久经辗转和磨难之后,来之不易的平静。因为她明白,再多的挣扎和感慨,都无济于事,在残酷的事实和回忆面前,都是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洛亦杺轻轻拍了云萝的肩膀,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够给她的安慰吧!她没有再继续问云萝有关于她本来的身份的问题,也没有说再多的语言。
北风又开始呼啸了,洛亦杺的锦裘和皮草裙都被风吹起。
雪又开始下了,一朵一朵的雪花撒在自己脸上、脖子里、手背上,刺骨的寒冷随着脚底和身体透风的额地方,毫不留情地灌入心房。
雪夜,两个各有故事的女子,就这样互相依偎着,被白色的披风包裹着,融入了这洁白无瑕的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