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托翁书斋的火光,有谁知道,照耀世界的光芒,就是这位老翁窗内的灯光?
太阳已经西斜,剩余的时间,一刻抵千金今天托尔斯泰看样子很累,我来后给他增添麻烦,实在过意不去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出了小屋正房的楼上,响起弹钢琴的声音,亚小姐在安慰父亲吧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地踱着步子,托翁下楼来了,他把我领到书斋的阳台上。
阳台的椅子上摊开着正在阅读的英文书,是关于缅甸的着作谈话提到《安娜·卡列尼娜》和《复活》的日文翻译我对托翁谈起了以《我之宗教》为主的他所谓再生后的各种着作的日译本,谈了有关“无我之爱”的运动托翁提到一位受迫害者的波斯觉醒者的事,询问了日本基督教的现状他说,泛神该不该舍弃过一会,他拿出一部俄文书,说:“这是我编纂的,集合了日日服庸的金言,一天一个问题”你看,这里有福音书上的句子这里有哈伯特·斯潘萨,再加上自己的见解我天天打开很熟读默思,这是我的祝愿等着吧,你的生日是十月二十五日吧?
很遗憾,这书还只有上卷,到六月三十日为止。”
托翁领首,一边翻书,一边阅读:
马尔他啊,马尔他啊,你为这么多事情忧思烦神,理当得以实现的只有一个。
人若不去救世,而是一心寻找自我救助的办法;不去解脱人类,而是一味寻思自身的解脱,那么为拯救世界人类而尽力这句话,又怎能得以实现呢?
人若由解决一切外在的问题转向解决人类当前的大问题,也就是思考如何才能获得真正的人生这个大问题,那么其他一切外部问题自然就会获得解决。
“最后是我的话。”托翁合上书。这对于我真是最美的赠言。
阳光薄薄地照在阳台上,书斋已经昏暗。托翁问我今后的行程,他说要为我开具介绍信,随之扭亮蓝色的中型台灯,坐到了书斋的桌子旁边。得到他的允许,我呆在他的书斋里,看了看周围。托翁的书斋约有十铺席大,两张黑漆的红木桌子,两把椅子。屋角放着黑皮沙发,墙壁间有一架小书橱。桌子散乱的书籍里,有法文的《社会主义心理》着作。四壁挂着好多画像,西边的墙上挂着五幅拉斐尔的面孔,头顶微秃,头发灰白,稀疏,低垂的前额,刻满了深深的皱纹。他整着眉,一边叹息,一边运动着鹅毛水笔。算起来,托翁明年就到虚岁八十了。这位暮年的预言家,形骸日渐衰弱,然而内心却烈火方炽。他的形象令人肃然起敬,甚至使我泪下。托翁分别写了到圣彼得堡和到莫斯科的介绍信。写完,他把笔插到笔套。他一手擎着灯,站起身来,对墙上的画一一作了说明,这里有亨利·乔治的已故葛里森的哥哥的像,有北美合众国不抵抗主义的先驱、已故葛里森的像,据说是他孩子送的在葛里森下边,是一位画着怡然自得的农民的油画我问托翁,托翁说:
“这是一位未读过一本书的大彻大悟的农民,名字叫做什么来着,近来一到晚上,脑子就不顶事了。
“挂这些圣母像,是因为喜欢拉斐尔吗?”
“不,这是我姐姐赠给的,姐姐如今在尼姑庵里,她说我的见解是错误的”托翁笑着说:
谈话又从拉斐尔转到托翁的《艺术是什么》上来。
“您现在仍然坚持那些见解吗?”
“然。”托翁答辩道。
“这么说,真正的艺术来自最善良的人性”。
托翁接着我的话补充说:“而且必须为普通人所能接受”。
他熄了油灯,又来到薄暮冥冥的阳台上。
我深深感谢托翁的盛情我不懂托翁的祖国的语言,而使用了及拙劣的英语,提出了一些愚昧的问题,打扰了托翁我握着托翁的手说:“先生善自珍重,前天先生谈到死是一种解脱,然而我希望不必如此急于解脱,依然要永远活在世上,永远工作下去先生放心吧即使到和俄国作对的留血的日本,也有不少是闻先生之风而奋起正在出生的婴儿生命在发展,先生和后生一起努力奔向光明,祝先生健康”。
五日四时起床,午时乘上马车早晨很安静,家里一片沉寂马车离开这个家庭,向绿叶扶疏的坡下驶去,出了大门,向左拐,登上斜坡回头一看,银白的晨雾包裹着雅斯纳亚·伯利亚纳的山林村鸡未醒,鸣声依然带着睡意再见吧,雅斯纳亚·伯利亚纳!我在马车上,摘下帽子,鞠了一躬当然没有一个人看到。马车驶过前天我曾困惑地伫立过的十字路口,只向北144边的查塞克车站奔驰而去。
看到了托翁书斋的火光,有谁知道,照耀世界的光芒,就是这位老翁窗内的灯光?
文学是为人生的艺术,更是为人类的艺术。托尔斯泰到了晚年,仍没有离开对人类生存困境的思考和对自由、理性、善良等人性的探索与追问,这正是一个伟大作家令人敬仰的地方。
真正的艺术来自最善良的人性。一流的作家,从来不会满足现状、止步不前,而是穷尽毕生精力探究社会与人生。
托翁书斋的灯光,是托翁伟大思想的写照,也是一个真正作家应有的境界与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