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在狮身人面像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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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两种文化

这种两极分化对我们大家,民众和社会,都是损失,既是具体的损失,智力的损失,又是创造的损失。我要强调地说,认为这三方面可以明确地区分开来的想法是错误的。

我有不少日子是这样度过的:白天同科学家一道工作,晚上则和文艺界的一些同行一起,自然是谈论文艺不用说我在科学家之间都不乏知心朋友正是由于同时生活在这两个圈子之中,而且频繁地往来于两者之间,早在我用笔写在纸上之前,我便不断思考这个问题了;我慎重地把它叫做“两种文化”我老出人于两个圈子,知道他们的才智相当,同属一个种族,社会出

身大同小异,挣得同等的收人,但这两部分人几乎互不交往,在知识结构、伦理观念和心理状态上很少有共同之处,以致宁愿横跨海洋,不肯从伯灵顿馆或南肯兴顿到恰尔西

我相信整个西方社会的理性生活正愈来愈明显地分裂为截然对立的两极我所说的理性生活也包括我们现实生活的一大部分内容,我绝不认为两者在深层意义上能够区别开来。关于现实生活,我在后文还要谈及这对立的两极,一极是文艺家,在不引人注目的场合,他们把自己视为“知识分子”,目中无人我记得G·H·哈代曾在30年代的某个时候带着有些不解的神情对我说:“你可注意到而今‘知识分子少这个词是怎样在使用吗?好像有了新的定义,不再包括像拉瑟福德、埃丁顿、迪拉克、艾德里安或者像我这样的人真有点儿怪,你看是不是?”

文艺家在一极,另一极是科学家,尤以物理科学家为典型代表之间隔着一道互不理解的鸿沟,特别是青年人,有时甚至产生敌意,但多数情况是缺乏理解他们相互怀着一有趣的被歪曲了的形象他们所持的看法迥然不同,很难找到共同点,甚至会达到动感情的地步。

科学这个问题确实是一种文化,不仅从知识的意义或从人类学的意义上来说,即是说,它的成员不需要,当然通常也不是彼此之间完全了解。生物学家对于当代的物理学家往往只有一个相当模糊的概念,但他们之间却存在着共同的观点、准则、举止、态度和想法这种共同性的宽广和深刻程度令人吃惊,还涉及诸如宗教、政治信仰或阶级背景等其他思想形态。

这种两极分化对我们大家,民众和社会,都是损失,既是具体的损失,智力的损失,又是创造的损失我要强调地说,认为这三方面可以明确地区分开来的想法是错误的但我想首先集中地谈谈智力的损失。

一些最优秀的科学家过去和现在都有很多过剩的精力和广泛的兴趣我们遇到过几个博览群书的科学家,文艺人士谈论的东西他们都涉猎过但那毕竟是很罕见的科学家之中的大多数人,要是一再被追问读过什么书,他们会坦率地承认:“猩,我试着读过一点狄更斯的作品。”仿佛狄更斯是一位特别深奥难缠、不太值得一读的作家事实上,他们正是这样看待他的,狄更斯变成了不可理解的文艺标本,而这种发现只是他们整个做法的奇妙结果之一。

应当记住,他们是些天资很高的人,他们的文化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很精确的,钦佩的它不包含多少艺术,但音乐是一项重要的例外他们喜欢交谈和争辩,耳聪目慧喜爱密纹唱片和彩色照片读书却很少,难得有人把一本书看完;问到读了什么书时,他们会振振有词地答道:“读书?我喜欢把我的书看做工具”不让心思分散是难的但书能当作什么工具?一把锤子?一柄原始的锹?

书读得很少至于那些在大多数文艺人士看来有如黄油面包不可缺乏的小说、诗歌、戏剧、历史,他们几乎从不问津这并不表明他们对心理的、道德的或社会的生活不感兴趣他们对社会生活的兴趣比我们大多数人更浓在道德生活方面,总的说来他们是一群高尚的知识分子;科学自身的核心中存在着道德的因素,几乎所有的科学家都有自己的道德准则在心理方面,他们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抱有兴趣,不过我认为他们对此产生兴趣要晚一些因此,不是缺乏兴趣的问题,主要的是他们认为整个的传统文化与这些兴趣不甚相干当然,他们的这种看法完全错了结果是,他们的想象力受到削弱,自受其苦。

但是,另一极的情形怎么样呢?他们也很困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们更加自负,迄今为止自命不凡,将传统的文化视为“文化”的全部,仿佛不存在自然科学的地位,仿佛对自然科学的探索本身没有什么价值,也不会产生什么结果,仿佛自然科学的大厦不是人类心智共同建成的最美妙的杰作而且,大多数非科学人士毫无这座大厦的概念,即使他们想建造,也无能为力在他们走过的漫长的未知生涯中仿佛闭目塞听,只不过这种闭目塞听的状况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训练的结果,或者完全缺乏训练。

由于闭目塞听,他们不知道自己孤陋寡闻听说科学家没有读过一部像样的文学作品,他们发出一声怜悯的汕笑,鄙夷地称他们为无敌的专家,尽管他们自己的无知同样令人惊讶我在不少社交场合同那些按传统文化的标准来说很有教养的人士一起,他们居然公开对科学家的愚昧无知表示难以置信有一两次,我情不自禁地问在场的人,他们之中有多少能说明热力学的第二定律襟若寒蝉,同样没人回答得出然而我问的这个有关科学的问题只不过相当于:你读过莎士比亚的著作吗?

我相信假如我问的问题更简单,譬如:质量或加速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相当于:你会阅读吗?即使如此,十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中有九个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所以,现代物理学的巍峨大厦耸立起来,而西方世界绝大多数最聪慧的人对它的了解都同对他们的新石器时期的祖先差不多。

再谈一个类似的问题,我的非科学家朋友视之为情趣低下的剑桥大学是科学家和非科学家可以每晚聚在一起会餐的学校大约前,一项在整个科学上最令人惊奇的试验成功了我指的不是苏联的人造地球卫星作为一项成功地运用现有知识和组织的壮举,它是令人钦佩的,虽然为着完全不同的理由我指的是杨振宁和李政道在哥伦比亚大学完成的试验,一项最具有创造性的完美试验,但是其结果太令人惊奇了,人们几乎忘了它的美妙这项试验.使我们重新想到物理世界中的某些最基本的东西直觉,公理……这些问题全然都挺立了其结果常叫做同等对立。要是两种文化之间有过认真的交流,这次试验的成功会成为剑桥大学每张餐桌上的议论中心但实际情形如何呢?我当时不在场,但我想问问这个问题

两种文化之间似乎没有会合之地,我不想浪费时间,说这是遗憾的事,实际情形比这更为严重,在思想和创造的本质上,我们放过了最难得的机会两门科目,两个学科,两种文化,或者我们说的两群出色的人物,相互的撞击应当提供创造的机会,在现在就面临这样的机会,思想发展史上,突破就是这样产生的。

但机会仿佛存在于真空之中,因为两种文化之间不能对话真是奇怪,20世纪的科学被吸收进20世纪的艺术的东西多么微乎其微人们偶尔发现诗人努力运用科学的词语,但给用错了曾经有个时候,“折射”一词老是神秘地出现于诗行,“极光”一词仿佛被作家幻想化,当作了一种特别宝贵的光线。

当然,那不是科学有益于艺术的途径,科学应当随着我们整个的思想体验,一道融进艺术之中,像其他词语一样,自然而然地运用。

事实上,科学家与与非科学家之间的分享在青年一代比在30年前更难以弥合30年前,两种文化之间早停止了对话,但至少在鸿沟两侧还能勉强保持一副冷淡的笑脸而今礼貌不讲了,相互只作鬼脸年轻的科学家不仅感到找到舒适的工作,冷眼旁观从事英文或历史学科的人能挣到自己工资的60%要算非

常走运了凡有才能的年轻科学家,都不像小说《幸运地吉姆》

中的主人公那样担心无用武之地,或感到自己干的工作滑稽可笑事实上,阿密斯和他的朋友们的某些抱怨,正是难以找到职业的艺术毕业生的不满。

这一切的出路只有一条:重新考虑我们的教育在这个国家,由于我在上文谈到的两个原因,情况比任何别的国家更为困难几乎谁都会同意这个说法:我们的学校教育太专门化了

我们给自己赋予了培养少数佼佼者的任务按比例来说,这具数字比任何国家的都少培养某一学科的专才最早的150年里,剑桥大学培养的专科是数学,后来是数学或古典文学,再后才有了自然科学,但历来都只允许作单项的选择很可能这个进程源远流长,不可扭转。我认为要让一个生长的文化发展,这是一个灾难性的进程,我甚至认为,如果我们要履行我们在世界上的实际任务,这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20世纪后半叶,随着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的发展,人文学者和科学家之间彼此相轻,逐渐出现了一种较为明显的文化割裂,并引发了关于科学与人文“两种文化”的一场争论。

这场思想论争的意义远远超出了文化自身,它的政治、经济乃至生态学内蕴在当今全球政治经济一体化格局中得以重新彰显。理性地审视“两种文化”之间的关系,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

科学与人文,都是知识系统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未来需要的人才,是一专多能的复合型人才,而不仅是某一学科的专才。将两者完全割裂开来的教育理念,不利于人才的全面发展,也势必会影响到整个国家的科技进步与创新。相互融合,携手并进,才是二者共同的发展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