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雪峰
既然感觉不错,彼此又是同类,在一起又不必顾虑谁有不能说的秘密,在去五根山之前清茂和裔重幽正式成为妖怪情侣档。至于裔重幽想了解的那个世界,自有资深妖怪清茂为她一一解说。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说如果……”裔重幽罕见地扭捏起来,“如果我们结婚的话,生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那不叫什么东西吧,清茂嘴角抽搐,五指敲击桌面。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们都是人类,不过传承了远古的妖怪血脉。从本质上说,你可以当我们是有超能力的人类。所以,我们的后代还是人,不会是什么东西。”
啧,我的妖体是熊猫,难道会去吃竹子不成,他毫不掩饰抹了一把汗。
“喔,那、那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变妖怪?”裔重幽讷讷地说。
虽然很不想在无聊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但清茂还是得回答,不然她会一直缠着他回答为止。
“从遗传学的角度说,如果妖怪血脉觉醒的人和普通人结合,生下的后代有一半的几率。如果是两个妖怪血脉觉醒的人结合……”
“肯定会。”裔重幽的脸全黑了,她这辈子注定得与妖孽为伍了。
“不一定,这个问题很难说。就像我们,父母都是普通人,但我们却不一样。遗传基因太玄妙,人类至今都没有完全掌握。”清茂抬头看看天色,太阳都升到头顶了,“你还有什么疑问?再不出发今天就不能到五根山了。”
裔重幽也觉得自己担心后代的问题还太早,虽然决定了赖定清茂一辈子,万一以后有变也很难说。现在啊,还是先把自己的问题解决,她可不想随时被其他妖怪抓走。
“暂时没有问题了,等我想到再说,你不是有破开空间的能力,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啊。”
清茂翻个白眼,觉得有必要跟她解释清楚,破开空间是很耗费体力的。上次从双桥沟远距离逃窜到瓦格寺都快累死了,这次的路程更远,何况五根山还被老妖加了禁制,凭他的能力只能到达外围。此行吉凶未卜,老妖又喜怒无常,万一惹毛了他,还要留着体力逃跑。
他把厉害关系跟裔重幽一说,她马上同意步行。节省时间固然重要,但生命却是最宝贵的,她很惜命。不过临行前还是抱怨了几句,什么鬼地方连公路都不通。
“没关系啦,一路风景很好,就当旅游,我带了数码相机。”清茂献宝似的把相机给她看。
谁还有心思拍照,裔重幽抢过相机扔到桌上,背上行囊说:“走吧。”
清茂准备了很多东西,帐篷、药品、煮饭的炊具、米面肉菜水,还有齐备的登山用具。准备充足总不是坏事,可所有装备加起来有上百斤,要怎么带?其实很简单,他用右手食指在空中划个圈,破空切开一个黑洞,把所有东西往里面一倒,再划个圈封闭。据说这是他专门开辟的空间储藏室,可以随着他四处移动。裔重幽羡慕之余联想到刻舟求剑的蠢人,清茂的行为与古人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他的异能可以保证东西不会失去。
日当正午,他们顶着毒辣烈日向传说中的老妖巢穴五根山进发。
五根山距离瓦格寺并不远,甚至可以说很近,就在瓦格寺后山。不过这座后山非常高,海拔有三千米,山脚是低矮的灌木,山腰是浓密的原始丛林,之后是厚厚的冰川,冰川上是万年积雪的雪峰。据说那雪峰之上还有五座小小的山峰,因为分布位置很像人类的五根手指,所以得名五根山。老妖的巢穴就在中间最高的那座封顶上。松言活佛曾感叹,老妖真是恶毒,他的冰宫怎么看都像建在人手中指的指尖上,用心何其叵测也。
清茂一路登山一路给裔重幽解说,他的移动空间储藏室非常具有优势,随时可以从中取出需要的东西。比如裔重幽被灌木刮伤了有OK绷,被藤蔓绊倒了有湿毛巾,被山石砸中了有云南白药和消毒药水,被奇怪的虫蜇了有解毒丹,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开始裔重幽会尖叫咒骂,后来渐渐没了生息,呃,不是升天了,是没有力气了。浑身带伤筋疲力尽,连呼吸一下都觉得费力,虽然没挂但也离挂掉不远了。清茂不愧为强大的妖怪,非常有魄力有爱心,将她拦腰一抱,往背上一靠,背着她在山间疾走如飞,如履平地。
这就是妖怪的强大实力啊,裔重幽微微叹息,怎么她没有这样的能力呢?按说妖怪血脉苏醒,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也会跟着苏醒,偏偏她顶着妖怪的名头却与普通人一样脆弱,堪称史上最弱的妖怪。她将头埋在清茂背上,嘴里含着氧气管,空气越来越稀薄了,幸亏清茂想得周到准备了压缩氧气。不过别指望她会心存感激,因为她又上当受骗了!这就是他说的一路风景很好,好到快要了她的命。
跟妖怪在一起实在累呀,又刺激又冒险,如果这就是现实,以后她都不用看电影了,因为她自身的经历比戏剧还曲折。
“就快到了。”清茂扭头对她说,经过三个小时的攀爬,他们已经站在冰川下。厚厚的冰川光滑如镜,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线,冰冷耀目,冒着森森的寒意。可是这滑溜溜的冰川要怎么爬上去,裔重幽心中绝望。
清茂将她放下,从空间储藏室拿出一个保温桶,倒了一杯温热的酥油茶给她,又拿出一套类似于因纽特人的装束给她穿上。穿戴完毕,裔重幽像只笨拙的北极熊,抬一下手都像行将就木的老太太那样迟缓。
喝下暖暖的酥油茶,吸足了氧气,身体的外伤在清茂的灵药加治愈咒语的双重治疗下恢复神速,裔重幽终于缓过气来,能开口说话了。
“如果有直升飞机多好,或者用飞行法术。喂,你会不会腾云驾雾?”
“会。”清茂回答,“不过老妖事先做了手脚,你没发现这座山峰连只鸟都没有吗?一旦飞进老妖的控制范围,只有从高空跌下去的下场。”
裔重幽瑟缩了一下,在清茂的反复强调中,老妖给她留下了不可战胜的印象,十二万分之可怕。突然就胆寒起来,连说话的勇气都没了。
清茂见她露了怯,肯定要鼓励一下,“不用担心,老妖……从现在起还是称呼大魔王好了,他是碧鎏的爷爷,虽然和我师傅有嫌隙,但我们是小辈,又是碧鎏的朋友,从情理上说不会过分为难我们的。”
其实说这话他是斟酌了语句的。首先“从情理上说”,另一层意思就是不敢肯定大魔王会不会翻脸无情;其次“不会过分为难”,另一层意思就是肯定会为难他们,但是为难的程度不敢肯定。他的心情也是忐忑不安的,五年前在碧鎏的相邀之下参加过大魔王的百岁寿诞。当时也许他老人家过生日心情好,倒是没有为难他,不过也没好脸色就是了。听说那老头看着挺慈祥,但是在平和的外表下隐藏着暴虐的邪恶个性,最大的爱好就是欣赏敌人受折磨的尖叫声(松言活佛画外音:不顺老妖眼缘的生物,通通定义为敌人)。
对了,师傅在临行前叮嘱过,要他给大魔王带句话: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找到了,你把我要的东西交给传话的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似乎是师傅和大魔王之间有秘密协定,他们有重要的东西要交换,这样的话此行的安全是可以保证的。
“总之你放心好了,如果有危险的话师傅也不会让我们去找他了。”想通这点清茂也松了口气。
“但愿如此。”如果不是迫切需要解决自身的麻烦,裔重幽说什么也不会去“拜访”大魔王,又不是活腻了嫌命长。
“上面这段路我背你,很快就到了。”清茂拿出了全套专业登山装备,向冰川进发。他说得很快,大约花了三个小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克服了无数次惊险状况,终于登上雪峰,此时天色已经全黑。
万年积雪覆盖的雪峰,刮着呼啸的狂风,如果事先没有防备,刚爬上积雪的边缘就会像羽毛一样被吹到空中,然后摔得粉身碎骨。清茂在碧鎏的带领下来过一次,知道该怎么避过狂风,但还是被森森的冰寒冻得全身发麻。
“抱紧我,低头闭上眼睛,我不叫你别睁开。”在攀上雪峰之前清茂再三叮嘱,用绳子将裔重幽紧紧绑在他的背上,然后像虫子一样蠕动着贴紧地面,匍匐爬行。
风在狂啸,像万鬼恸哭,即使裔重幽的头包着羊毛围巾,耳朵里塞着正在播放重金属摇滚乐的MP4耳机,还是听到了那可怕的声音。她将脸埋在清茂的背上,整个人像锅贴一样死死贴近他,感受到他的体温越来越冷,动作越来越僵硬,虽然恨不得睁开眼睛看看他,但是想到他的再三叮嘱,还是拼命忍住。她相信,他一定可以带她脱离险境,这个信念在心中越来越坚定。
时间无比的漫长,清茂的动作几乎停顿,如果不是她的手交叉握在他的胸前能感觉他的心跳,她会以为他已经……清茂、清茂、清茂,一遍两遍三遍,她念着他的名字,此时此刻唯有这两个字能带给她安定。
清茂,我们一定不会有事!清茂,我宁愿被妖怪抓去也不要你有事!清茂,其实我现在才发现你对我有多么重要!清茂,我相信你!
包在手套里的手指早已冻僵,她紧紧地箍住他,艰难地曲起食指在他的心房敲击着,和着他的心跳。一下两下……她敲击的次数越来越慢,然后,停止了!
“清茂——”
裔重幽再也顾不得许多,睁开眼睛,发出一声悲鸣。
咦?这是什么状况?她以为会看到清茂僵硬的尸体,睁眼却看到他好端端地坐在离她不到三步远的地方喘气,而她则趴在地上,底下压着松软的草地。
咦咦咦,怎么会是草地?刚才明明还在雪地里爬行,还刮着可以把人吹跑的狂风,还冻得成了冰人,怎么现在变成了草地?
“快起来吧,我们已经到了。”清茂摘了朵花点点她的鼻尖。
裔重幽打了个喷嚏,鼻水泪水糊满脸,与美妙的环境很不协调。她转动了一下头,看清他们所在的环境,是一片格桑花海耶!比双桥沟的那片还要大很多倍的花海耶!
绯红浅粉、柔紫靛蓝、金黄莹白……无数的缤纷色彩点缀在翠碧浓绿的草地上,那些迎风摇曳的花儿只有一种——格桑花。这里缤纷的美态与双桥沟纯粹的美态是不一样的,后者让人心中盈满幸福,而这里多了一种呼之欲出的快乐。
是的,就是快乐,很简单的快乐,眉梢会忍不住飞扬,眼睛会忍不住微眯,嘴角会忍不住勾起,然后就是一串愉快的笑声。你不知道为什么快乐,仿佛那些快乐与生俱来;你不知道因什么快乐,仿若那些快乐无处不在。
清茂看到的就是裔重幽趴在地上对着他手上的那朵花吃吃傻笑,双目涣散,脸颊潮红,她的笑容越来越诡异,好像凝固在脸上一样。
糟了,她中了梦魂花的幻毒!清茂将手上的花丢得老远,迅速将她抱起,掐人中灌药水念咒语,折腾了好一阵才让她恢复神志。
“啊,脸好痛,一定是你打我!”裔重幽捂着脸颊,觉得肌肉酸痛完全僵硬,使劲拍拍都没有感觉。
吁,清茂掬了一把汗,幸亏发现及时,不然就麻烦大了,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是百分之百会成“花痴”。
“你差点变成花痴知不知道?我不是叫你别睁开眼睛,你又不听话净给我找麻烦。”清茂来个秋后算账。
“你才是花痴咧!”裔重幽不服,她哪点花痴了,他还不至于帅到让她尖叫流口水。
“哼,所谓花痴,就是被花迷住,只会傻笑,与白痴无异。你以为这片花海为什么会这么美丽夺人心魄?它是大魔王培植的梦魂花,专门用美丽的色彩迷惑生物,如果你一直盯着它看,就会不知不觉中了花朵散发的幻毒。幻毒会侵入你的大脑,切断感知外界的知觉,让你犹如陷入极乐世界,当你再也笑不出来的时候,就会变成白痴了。”清茂为她说明。
“我以为是格桑花……”裔重幽低头羞愧道,这什么劳什子的梦魂花长得跟格桑花一模一样,除了颜色不同,根本分辨不出。
“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清茂懊恼地说,“格桑花是雪山圣洁之花,梦魂花是雪山噩梦之花,你以后要记清了,分辨它们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颜色。格桑花只有红黄两色,并且从不会两色杂开,而梦魂花的色彩非常多。”
他以为她体内的妖怪血脉苏醒,就算没有传承的能力,应该也能抵挡梦魂花。谁知道专擅幻术的狐族竟会栽在小小的幻毒上,说出去都没有妖怪会相信。替她汗颜之余,他递给她一杯清水。
“干吗?我不渴。”裔重幽不接。
清茂指指她的嘴,“你不觉得嘴里有奇怪的味道?”
裔重幽抿了抿嘴唇,这时才觉得有一股苦涩腥臭的味道,让人作呕。
“你给我吃了什么?”
“牛屎菌的根部,长在牛屎上,专解梦魂花幻毒。”
呕——裔重幽抱着胃狂吐。
有谁看过浅碧的天空,就像光滑的丝缎穹帐。漂浮的粉红色云朵,就像丝缎上刺绣的云纹,华美精致。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桃夭柳绿”,充满了春天的气息。五根山的天空就是这样的,日夜的区别不过是颜色的不同,时而浅碧,时而墨绿,时而深蓝,没有调配不出的色彩,只有你想不到的颜色变幻。
裔重幽认为,大魔王是个天才艺术家,不然怎会有这么敏感的色彩感觉。所以她昂首挺胸头与身体呈不可思议的九十度盯着绮丽的天空,为自己找理由开脱:我看天是为了欣赏世间绝无仅有的艺术,不是为了避开梦魂花的幻毒。她这样自欺欺人,清茂也不去计较,只是牵着她,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可怜又可恨的梦魂花上,毫不犹豫地践踏娇美的花朵。
“你的脖子不酸吗?还是闭上眼睛好了。”清茂好心提醒她。
酸,怎么不酸?脖子都快折断了。裔重幽挤了两滴辛酸泪,鼻子还塞了两团纸巾,本想逞强一直撑着不让他看到她的挫样,可坚持不到十五分钟终于弃械投降。
“痛、痛、痛,”她的头不能动了,只能求救,“快点帮我掰下来……”
清茂偷笑,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护着她的下巴,一点一点慢慢帮她把头扶正,再左右转动几下,等她的不适感过去才放手。
“别做傻事了,”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要不要我给你戴个面具?不过你是什么样子我已经牢记在这里了。”他指指自己的头。
“讨厌。”裔重幽扯下塞住鼻孔的纸团给他扔过去,掩饰自己的羞恼。
清茂手一挥,纸团落入他破开的空间黑洞,很欠扁地说:“不要乱扔垃圾。”
裔重幽想笑,不小心吸入一口醉人的花香,赶紧大骇闭嘴捏鼻,如临大敌,还挤眉弄眼地瞪他:都是你害的!
“哈哈哈——”清茂被逗得大笑,“你其实不用那么辛苦,吃了牛屎菌的根部至少可保证四十八小时不受幻毒侵害。”
裔重幽顿时血液逆流直冲脑门,扯了一把梦魂花塞入他大张的嘴。清茂乐极生悲,差点被呛死不说还吞下了少量梦魂花的花瓣。
咕噜咕噜,他的喉咙发出像烧开水冒泡一样的声音,慌乱中手指伸进喉咙里抠呀抠,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裔重幽眼睁睁地看着他双眼一翻,“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响,随之嘴角冒出白沫,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就像洗衣粉融化后的泡沫,很快将他整个人包起来。
“啊——啊——啊——”她抱头尖叫,扑上去双手挥开那些泡沫,将他捞起来,不知哪里生出力气,横抱着他就朝花海尽头耸立的五座山峰中最高的那座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