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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哭泣

第一次贝迟桑遣走了随她左右的女仆。她将酿成的桂花酿放到藏酒的地窖,却发现地窖的尽头有亮光。她顺应了自己的好奇心,沿着光亮的方向一路走去。

光亮的尽头是一个出口。出口外是一个空旷的院落。她从来不知道奥莱古堡还有这样的所在。贝迟桑从来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视线,所以她不了解奥莱古堡,更不了解离岸。

院落里没有花草,给人的感觉萧索而荒凉。她裹紧身上的披肩,抵挡那一瞬间的凉意。院落的一面墙上有一扇木门,安静地敞开着。那扇木门让她的心一阵雀跃,她已经有多久不曾看过人群和街道。她猜测着,离岸是个繁华的地方,只是住着一群冷漠的人。

她几乎飞奔向木门。可是,面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

门外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奥莱古堡就位于悬崖中最高最险的那一处。她猜不出这里的神都是以怎样的方式行走。他们怎样在这样险象环生的悬崖峭壁间生存?她望着每一处悬崖上的房屋,几乎都有一种摇摇欲坠的危险。她赶忙退后,希望自己忘记刚才的景象,不要去想自己也是住在某一处悬崖上的某一栋危楼里。

几不可闻的笑声传进她耳朵,她猛地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他穿着白色的长袍,带着温和的笑容。如果他不是穿着长袍,她会以为他只是她在街上偶遇的某一个美男子,而不是离岸一个或许很恶毒的神。贝迟桑将离岸的神都贴上了标签。他们都是只有美丽,没有慈悲的。他,应该也不例外。

“对不起。”她匆忙道歉,想要赶快穿过地窖回到她熟悉的花房。

他因为她的口音皱眉,趁她经过时拉住了她的胳膊,用难以置信地眼光看她,“你就是楚凌淇?”

她愣住,呆呆点头。看来,她已经在离岸声名远播。所有的神都知道了她的存在,而且偷偷地嘲笑着她只是一个卑微的人。

他很快地放开了她的胳膊,局促地微笑着,“我听蓝荻说起你。你的口音让我知道是你。”

“口音?”她皱眉,在这里她听不出任何一个神与她口音的不同。他们都和她一样说着流利的中文。

他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解释:“贝迟桑没有告诉你吗?你的语言与我们是不同的。我们的语言可以被你理解成你们的语言,所以你觉得我们都在说你的语言。其实,我们只是在使用神的语言。”

所以,贝迟桑曾经才会嘲笑她!嘲笑她以为这里的神都在说中文。

“你是谁?”她唐突地问道,然后尴尬地补充:“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他笑,稍微安抚了她的尴尬,“我很乐意与你认识,我是易蓝荻的哥哥,我叫易未息。”

他就是易未息?一个也许可以帮她的神?他看起来的确是和蔼可亲,可是他是离岸的神,她不能这样贸然地相信一个陌生的神。

他一直望着她,那眼神几乎可以称之为“凝望”。她在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另一种情绪,缅怀。他在缅怀谁?缅怀一个与她相似的人,还是神呢?

她恍惚记起贝迟桑曾经说过他爱上了某个人,而他也差一点因此登临天堂。他是在看着她,想着那个他曾经爱过的女人吧?

“你曾经有过病痛吗?”易未息忽然问道。

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该赞叹他料事如神。他显然法力更高,因为他不必触摸她的额头就可以看出她的来历。她忽然很担心被他看透心思。

他几乎很肯定地下着结论:“你受了诅咒,受了玫瑰的诅咒。你想要看到自己被诅咒的玫瑰吗?”

她吃惊地睁大双眼,“那些玫瑰还在我身体里吗?”

他轻笑,摇头,“不是一些,只有一朵。如果是一些,你应该早就死去了吧。”

“它在哪里?”她审视着自己,看不出哪里隐藏着一支玫瑰,一支受了诅咒的玫瑰。

“也许会有一点痛,”他笑着,然后手指缓缓伸向她的左肩,“你确定要看到它吗?它如果不浮现,就永远得不到破除。不过,即使它出现,也不一定可以破除。而你因为有了它,或许会疼痛。”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看向自己的左肩,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摇头,“我只知道你的诅咒在这里,却不知道是谁将这支受了诅咒的玫瑰放进你的左肩。你确定要让它浮现出来吗?”

她重重地点头,虽然不知道那支玫瑰浮现后会有什么痛苦,可是如果一直让它埋在她身体里,那诅咒就永远也得不到破除。

一道红光飞进她的左肩,她忍不住呻吟,极度的疼痛几乎让她误以为又回到了那些疼痛的过往。她忽然有点后悔了。既然她已经离不开离岸,那诅咒破不破除其实也没有多大不同。

她左肩上的红光逐渐被易未息拉回,她看着一脸凝重的易未息,然后身子颤巍巍地向地上滑去。他很快地接住她,刚好看到她左肩上那朵染血的玫瑰依然泛着黑色的光芒。诅咒还在,只是因为某个原因暂时缓解。而他,突然担心他刚好开启了令诅咒被压制的那个开关。

他小心地将她抱起,希望这一次贝迟桑不要像他一样空留遗憾。他已经失去了唯一的机会,而贝迟桑的机会才刚刚开始。

楚凌淇彻夜未归。贝迟桑坐在花房的长凳上喝着刚刚从酒窖里取出的桂花酿,却品不出一丁点的香甜。

楚凌淇的去向是离岸最近最热门的八卦。他不必特意打听,就会有人不经意地告诉他,楚凌淇被易未息带去了乐叶小筑,而当时的楚凌淇是昏迷在易未息的怀里的。他可以大胆地怀疑易未息故意地绑架了她,可是他却不能以这个理由登门要人。她不过是个卑微的人类罢了,不值得他抛弃作为离岸之主的威严。而且,易未息近些年的举动诡异非常,他已经很久不曾踏足乐叶小筑。

时间已近正午,整座花房里空旷而静谧,他为这样的安静觉得憋闷,沉重的呼吸声充斥在花间。女仆戒慎地站在一旁,忧心地望着花房的入口。她可以看出主人的不悦,而这不悦使得他喝了一上午的闷酒。如果楚凌淇再不回来的话,就势必会有奴仆为此付出代价。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她,因为她是楚凌淇的贴身女仆。

终于,贝迟桑放下了手中的酒瓶,而入口处也有了一个柔弱的身影。楚凌淇包裹着厚厚的披肩,略微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孔。他望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更不会有喜悦。

楚凌淇没有想到他会呆在花房,无精打采的双眼直视着他。

他从头到脚审视她,然后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神中开始添加了冷漠。

“是谁准许你离开奥莱古堡?”他轻声咆哮,“你只是一个卑微的人,却妄想在神的国度里兴风作浪吗?”

她看着他,嘴唇泛白,“贝迟桑,我很累,很累,累得要死掉了。”

他的嘴边弯起一个残忍的笑纹,“死?你为什么不直接死在易未息的乐叶小筑?”

她的身体飘摇地坠落到地上,他匆忙伸出手,却只拉住了她身上宽大的披肩。她肩侧的光芒提醒他,有一件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发生了。他早就应该知道易未息不会这样轻易地沉寂。

他半蹲下身,用披肩遮住她的肩膀,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她的眼神悲伤空洞,用茫然的眼光看着不知名的远方。她想到什么,是什么让她这么的——绝望?

他没有打断她的沉思,或者说他不敢打断。他从未尝试安慰一个受伤的人,也不想她成为特例。

她裹紧披肩,慢慢地全身蜷缩在地上。地上泛着薰衣草淡雅的香气,她轻扯唇角,呢喃着:“贝迟桑,我想要睡一会儿,就在这里。”

“不许睡,”他粗鲁地拉起她,“你这样无视我,还希望我纵容你在我的地方任性妄为吗?”

她紧皱着眉头,轻轻吐字:“疼。”

他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发现一滴泪无声无息地从她的眼中滑落下来,径直落到地上,溅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灰尘。

“你哭什么?”他像一个野兽咆哮起来,“你以为我会心软放过你吗?”

她伸出手指抚着脸颊,发现了残存的泪痕。怎么会流泪了呢?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噬骨的疼痛,再也不会因为疼痛哭泣了。

她挣扎地从地上起身,努力控制着虚软的双腿。这一次疼痛来得让她毫无准备,她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再度忍受这疼痛?她后悔了,真的后悔极了。就算曾经的康复只是假象,她也应该维持那种短暂的假象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看他,“易未息说我受了玫瑰的诅咒,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他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她虚弱地笑,他当然知道。他是神,离岸法力最强的神。她转身,准备走回她的小房间。

忽然,腰被他的胳膊环住,她呆呆地低头,发现他的唇靠到她的左耳,暖暖的气息吹拂在她的左肩。奇异地,她的疼痛正在缓缓减轻。

“还疼吗?”他突然那么温柔。

她摇头,“不再那么疼了。”

他的声音含笑,脑中飞速地运转,“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的诅咒破除。易未息可以让你的诅咒浮现,而我可以破除你的诅咒。你相信我吗?”

她咬着唇瓣,分不清相信与否会有什么区别。他是贝迟桑,一个没有慈悲的神会救赎她吗?如果他愿意救赎她,那她付出的必定得是她无力支付的高昂代价。

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她左肩上泛着黑色光泽的玫瑰,脸上带着狡诈,“玫瑰的诅咒只有爱情可以破除。如果你想要破除诅咒,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爱上我。如果你爱上我,我就可以用法力帮你破除诅咒。”

“只有这一个方法吗?”她皱着眉头,不确定在疼痛与爱上他这两个选择里,哪一个更痛苦。

“你在怀疑我吗?”他恶狠狠地轻吼着,“在离岸没有谁敢怀疑我。”

她叹气,或许因为她不属于离岸,所以她敢怀疑,怀疑他如此处心积虑,到底意欲为何?可是,如果他只是离岸的贝迟桑,即使诅咒令她疼痛,她也无法爱上他。

“为什么不回答?”他没有耐心地要着答案,忍不住加重了环抱的力度。她深吸口气,觉得自己的腰肢会被他的胳膊折断。

“贝迟桑,我的腰要断了。”她挣扎着,因为呼吸困难张着嘴巴。

他生气地将她推到一旁,脸色铁青,“你别无选择。你如果不破除诅咒,你就要带着你的诅咒去死。”

她凌乱地喘着气,抚着胸口。果然,一离开他的气息,她的疼痛便又开始加重。或许,爱上他真的是破除诅咒的唯一方法。她幽幽地吐出一口气,看着他拂袖而去。

因为爱上他被折磨而死,因为诅咒而疼痛致死,如果非要选一个死法的话,她要选哪一个?

贝迟桑毫不意外会在花房外看到好久不见的易未息。楚凌淇当然没有办法独自从乐叶小筑回来,所以必定是易未息亲自送她回来。

他们相互对望,几乎想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因为只有那样,贝迟桑才不必回想起面前的这个穿着白色长袍有着温和笑容的易未息曾经和他一样——只有美丽,没有慈悲。

“你何必这样折磨她呢?”易未息轻蹙双眉,清澈的眼睛看着贝迟桑,“你明明知道她爱上你也是于事无补。”

贝迟桑脸上泛起笑容,“既然你这么心疼她,你为什么不去救她呢?你也曾经是离岸法力最高强的神之一。”

易未息低头,微苦的笑,贝迟桑明明知道他的爱对楚凌淇也是于事无补,却还是用这样的方法刺痛他。贝迟桑果然还是那样自命不凡,总是高傲地鄙视人类,然后让自己活在自哀自怜的情绪里。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贝迟桑就渴望被爱,可是却因为冷漠的母亲封锁了心门。

贝迟桑觉得自己成功地让易未息心痛,脸上挂起胜利的冷笑,高高在上地走过易未息的身侧。

“迟桑,伤害我使你开心吗?”易未息忽然从他的身后开口。

他停住脚,稍稍握紧了双拳,等待易未息的下文。

“我还记得你的天真,你却已经学会了我的残忍。”易未息叹息着。

对,是易未息教会他残忍,他居然忘记了。当初的易未息可是离岸众神里法力最强、手段最残忍的一个,他居然忘记了。

贝迟桑猛地转身,手中一股光芒忽然朝易未息飞去。易未息没有躲闪,睁着眼睛看着那股光芒飞进他的身体。疼痛霎时席卷了易未息的四肢百骸,他止不住地发抖,却还是带着笑容。

贝迟桑满意地笑,“你果真变成了一个无用的神,就因为一个迟早都会死去的人类。”可怜的易未息,为了一个无用的女人,失去了斗志,也失去了神的尊严。他永远都记得那个女人曾经让易未息多么的慈悲,而正是那些慈悲毁了无所不能的易未息。所以,他绝对不会慈悲。

易未息仍然笑着,“迟桑,被你母亲冷落的时候你心痛过吗?如果你也痛过,为什么你总是舍得让别人为了你疼痛?”

“我?”贝迟桑笑,“我才不会心痛,因为我是无上的神。”

易未息摇着头,眼睛里闪着疼惜的波光,“迟桑,你还在为自己作为神的身份而骄傲吗?当白玫瑰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的时候,你看不出那正是作为神的惩罚吗?这个世界上只有人类才可以碰触那些白玫瑰,因为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真神给离岸的白玫瑰下了诅咒,却没有神愿意相信。易未息突然觉得在离岸已经再也不会有人受到神的眷顾,因为他们不懂得神的真谛。

“易未息,你还要自命救世主到几时?”贝迟桑冷冽地笑,“你忘记了吗?是你的慈悲杀死了裴乐叶。”当年,他亲眼看着裴乐叶死在易蓝荻的手里。如果易未息还是残忍的易未息,那么杀死易蓝荻并非难事。可是,他学会了慈悲,他学不会杀死自己的妹妹来拯救自己的情人。所有离岸的神都见证了这个场景,所有人都可以证明易未息只是一个无用的神。而裴乐叶的死成了易未息的禁忌,成了易未息不愿意登临天堂的唯一理由。他甚至将自己的城堡取名乐叶小筑,打算永生永世悼念那个无用的女人。

易未息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贝迟桑提及裴乐叶的死而勃然大怒,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贝迟桑,像看着曾经熟悉的自己。贝迟桑从来不知道爱可以改变一个神,所以他原谅贝迟桑的出言不逊。

“迟桑,”易未息仍是维持着不变的语气,“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和外界有所接触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可以和楚凌淇交个朋友。”

贝迟桑别开头,“如果我介意呢?”

易未息微笑,“我想你应该不介意,因为对你来说,她不过是一个无用的女人。”

贝迟桑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易未息虽然变得无能,却不愚笨。他当然没有办法介意一个无用的女人,因为他是至高无上的贝迟桑。

易未息了然地点头,挑衅地开口:“我明白了,你根本毫不在意这个无用的女人。听说这个女人会酿酒,既然她对你而言可有可无,我恭请她到我的乐叶小筑做我的贵宾。”

贝迟桑紧握的手指开始发出红色的光芒,他的怒气正在攀升到他快要无法控制的程度。他咬着牙,挤出一个冷笑,“你是要易蓝荻像杀死裴乐叶一样杀死楚凌淇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楚凌淇死在谁的手里重要吗?”易未息反问着。

“重要,”他双拳发出的光芒更甚,“因为她是我一个人的玩具。”

“我以我的性命保证,楚凌淇绝对不会死在易蓝荻的手里。如果出了纰漏,就让我来做你的玩具。我想玩弄一个神总比玩弄一个无用的女人有趣得多。”易未息建议着。

“如果我不愿意呢?”贝迟桑手指的指尖竖起,像野兽一样的指尖随时可以取走一条性命。

易未息笑开,“那么,我就会昭告离岸众神,贝迟桑爱上了一个无用的人类。”

贝迟桑的手指像离弦的箭飞速袭向易未息的颈子,凌厉的指尖深深刺入易未息的皮肉,渗出鲜血。

易未息似乎失去了痛觉,仍是微笑,“你要杀死我吗?为了一个无用的女人杀死我吗?还是为了你爱的女人杀死我?”

贝迟桑仍是愤怒地拧着他的颈子,看着他的鲜血奔流,“从今天起,她是你的了。”

染血的手指很快离开了易未息的颈子,易未息回转身,背对着贝迟桑,声音低沉:“你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你证明了你绝对不爱这个女人。从今以后,我也可以向你证明我会像爱乐叶一样爱这个女人,而且我绝对不会再让她哭泣,更不会让她死去。”

贝迟桑没有回应,只是站在那里。就连易未息抱着楚凌淇离开时,他也只是站在那里。而且,在他们离开之后很久,他还是站在那里。

易未息说,他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他也觉得自己做得对,除了有一点点心痛。而那种痛,他早就习惯了。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所以,他也绝对不会承认他流下的那滴泪是因为无用的楚凌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