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失踪
沐雨不见了!
水迢迢明明记得自己昨夜悄悄爬下了床,怎料睁开眼竟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身边空无一人,料想是沐雨将她抱上床的,可是他人呢?
她在整个水庐绕了一圈,不见他的踪影,又去后院那几亩地里瞧了瞧,也不见他。平日里,他若出门总会事先跟她打招呼。如今连张字条都见不到,莫非……莫非丐帮的那群人追来了,他走得匆忙?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丐帮的人没这么快找到木渎,即便真的到了,也不可能瞒过众乡亲的耳目,她好歹会得知一些蛛丝马迹。难道说沐雨毫无挣扎地就被丐帮的人抓走了?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你被抛弃了?”
如此放肆的声音这世间怕只有思皇能用最优雅的声音说出口,水迢迢转身迎上,果然是他!
“沐雨不在,水庐就我一个女人家,不方便待客,你还是请回吧!”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和沐雨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始作俑者就是他——思皇,如果当年不是他坚持要用那把鱼肠剑换为她续命的九转还魂丹,她和沐雨也不会因仇恨而相识。
说来可笑,三个人的人生起伏竟是为了一把剑。
越是不让进的地方,思皇偏要进,“本尊来是为了告诉你,沐雨去追查郭灵岩被杀真相了。他近几日都不会再回到这里,说不定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你还是早早做好打算。”
再也不会回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掩饰所有的心情,病秧子的好处是永远可以用虚弱的表情代替烦躁的情绪,“多谢你的提醒,我会提前做好所有准备,就不劳你的好心了。”
“你还不够资格让本尊将‘好心’用在你身上,本尊只是答应了沐雨亲亲,在他不在水庐的期间要照顾你——这次沐雨亲亲又欠本尊一个人情,他该用什么来偿还呢?”思皇装作认真求索的模样,片刻后他的恍然大悟中带着几分玩味,“不如就让他用一生来还吧!迟早他会属于本尊。”
想激怒她?长年久病,这人世间的事,水迢迢自认比一般人看得更透彻。思皇的身后没见到浑澹的身影,显而易见的,斜桥分水也分开了另外两个人的心。水迢迢不想幸灾乐祸,却不代表不会反击。
“怎么?浑爷没跟您一起来吗?这倒是少见!”
她明明虚弱不堪,说起话来却字字如针。思皇握有风云,却难掌握女人的心思,尤其是水迢迢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女人。
“你不怕本尊揭开你的老底吗?”思皇出语威胁,像个找架吵的泼妇。
生死都不怕了,水迢迢岂会畏惧他那点子要挟?“你想说什么就快点说吧!我有什么老底你大可以告诉沐雨,我倒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或许只有走到无路可退,她才能狠下心来斩断这一切,她不介意思皇推波助澜。
三年了,她不敢揭开的真相,让另一个人来戳穿不是更轻松嘛!
怪物!这女人绝对是怪物,思皇唯恐躲闪不及。走之前他留给她最后一句话:“你确定你希望沐雨死吗?”
她不答腔,因为心中没有回答。
那就让思皇告诉她吧!
“说个故事给你听!”
思皇从不说故事的,但为了他的沐雨亲亲,他愿意说这一次——
“从前有个女人倾尽一切爱着一个男人,没想到那个男人为了万贯家财竟然背弃了她。女人一气之下,择了天下最狠的夫君嫁了。她的美貌让夫君为之动容,她的夫君给了她天底下最好的一切,只为了换她倾心一笑。然而,光彩夺目的背后却不是快乐。那女人活在怨恨中,她发誓要让那个曾经背叛她的男人死在她的面前。”
就像水迢迢一样,如果化解恨的唯一办法是让沐雨死在她的眼前,她会开心吗?至少那个光彩夺目的女人并不开心,还有那个舍弃爱人换来万贯家财的男人也从未开心笑过一刻。
“为了保住性命,那男人再度选择舍弃,这回舍弃的是万贯家财,他以为这样就能活得更久。他没有理解错,他的确多活了几年。等到女人死了,他依旧活着,活在心惊胆战中。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女人在死之前要求自己的孩子替她完成遗愿,无论如何也要杀了那负心汉。”
故事以女人的死为终结,思皇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窗外的斜桥。水迢迢读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你说这个故事,是要告诉我,直到死都不应该放过沐雨吗?”
“故事最后的结局是,那女人死之前为曾经负了她的男人流下了最后一滴泪。她在爱与恨的矛盾中离开人世,终其一生她没有放过那个男人,也没有放过自己——这才是我要告诉你的真相。”到底是皇阁的主人,骚动中依然明白方向之所在。
斜桥分水,清浊分离,可它们毕竟还有交点。
从收集到的消息来看,郭灵岩在木渎最好的朋友便是灵岩寺的住持日悔大师,事不宜迟,沐雨离开水庐,直奔灵岩寺。
思皇告诉他,丐帮的人已经追到了江南,若再不快点查出郭灵岩的真正死因,只怕会连累水迢迢。
推开灵岩寺的大门,穿梭在众僧中,沐雨不觉垂下了手臂,勇绝之剑在他的掌中变得极为安分——这佛门之地如何来得如此之多的红丝带?
被绑在树上的红丝带迎着春风飘扬,虽是暮春时分,红色的丝带却为光秃秃的树干增添了几分生气,引得沐雨走近细看。这些丝带上还缠着些许水迹,大约是前几日的雨打湿了它们,携着雨,带着风,它们照样飞舞如花。
“这是木渎当地的风俗,村民们将从寺庙中祈福得来的红丝带系在树上,看着它们迎风飞舞,心中祈盼的愿望便能实现——施主想必不是本地人,所以才会对这里的习俗如此惊讶吧?”
被大师说中了,沐雨点头称是,“我的确刚到此地,想找灵岩寺的日悔大师,请问他在吗?”
僧人见他手提鱼肠剑,形容似江湖人士,眉宇间却又无杀气,这才应道:“老衲便是日悔,不知施主找老衲所为何事?”
他便是日悔大师?沐雨也不便客套,有话直说:“请问大师是否认识郭灵岩?”
轻捻胡须,多年后再听到这个名字,日悔大师早没了当初的激愤,可怜佛心在无心中荡漾,“他是老衲出家前的友人,施主为何问及他?”
“不瞒大师,郭灵岩死了。”
“阿弥陀佛!”日悔大师口中念念有辞,脸上全无悲痛之意。
既是昔日老友,怎无半点相惜之情?沐雨迟疑,“你不问我郭灵岩是怎么死的?”
佛心自是一片透彻,“既然施主来寻老衲,想必郭施主死于非命。”
“他是我杀的。”
对沐雨的坦白,日悔大师只用微笑作答:“你踏进佛门,不找老衲却先注意这些祈福的红丝带,面容平静,毫无杀气,想必这其中藏有什么误会。你来找老衲,怕就是想解开这个中误会吧!”
好一个得道高僧,叫沐雨怎能不佩服,“我奉命去杀郭灵岩,可杀他的凶手却另有其人。我必须弄清事情的真相,给自己一个交代。”丐帮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杀郭灵岩的那只幕后黑手,让人防不胜防。
引沐雨走进禅房,日悔大师与他娓娓道来:“郭灵岩与老衲本是同窗,他家境贫寒,多得老师照顾,方成就学业。后来,他入赘苏州一位富商家中做女婿,彻底离开了木渎,老衲便再也没见过他,只是听说他后来入了丐帮。”
入赘富商为婿怎么又入了丐帮?这郭灵岩真是奇怪,放着富人不做当乞丐,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日悔大师,您真的不知道郭灵岩为何加入丐帮吗?”
日悔大师念了一声佛,摇头答道:“老衲当真不知。”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老和尚好生狡猾,竟敢欺骗佛祖,不怕死后入阿鼻地狱吗?”
不用问,佛门之内如此放肆之人,唯有皇阁主人。
沐雨回首望去,果真是他,“你怎么来了?”他向来只管开出条件,等着别人帮他完成,从不会亲自出马帮他人解决问题,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羽扇扇过老和尚花白的胡须,思皇笑得别有深义,“想来参禅啊!却不想进门就听老和尚打诳语,真叫人扫兴。”
莫非思皇知道什么?沐雨打量着老衲,却发现老和尚在用恐慌的眼神注视着思皇,那表情像是……像是见了鬼。
“‘昨日黄花’……你是‘昨日黄花’?”
又是“昨日黄花”?郭灵岩死的时候反复念叨着这个词,如今日悔大师见到思皇也提这个词,这其中有什么沐雨尚不知道的秘密吗?
他正要问个究竟,浑澹不是时机地出现了,站在思皇的背后,他的守候一如从前,“该回去了。”
一句话断了沐雨的追究,日悔大师显然不愿再多说什么,令徒儿引着一干人等向偏殿行去。沐雨怀着奇异的心情环视四周,这偏殿是摆放灵位的地方,许多村民将亲人的灵位供奉在这里,向神灵长久祈福。
游离的眼无意中触到了熟悉的名字,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走上前,他确定自己没有眼花,那牌位上所供之人的确是:木渎人氏——水迢迢!
莫非这木渎小村有两个“水迢迢”?
“日悔大师,这灵位是什么时候供奉上的?”
不等大和尚开口解释,平日里负责擦拭灵位的小和尚插起了嘴:“这灵位是三年前供奉上的,有位女施主托了香火钱,拜托我们帮忙照顾灵位。”
又是三年前?沐雨需要确认某件事,“大概是三年前什么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小和尚仔细想了想,“立春后没多久,大约是雨水时节吧!我记得那段时间天天下雨,在烛火的熏炙下,很多灵位都冒出水来。那位女施主就站在你现在的位置,口里念念有辞,具体说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只听她说:‘你已死,连灵位都会流泪,我知你死得心有不甘,你安心超度,我会为你报仇的。’我还跟她解释,灵位没有流泪,只是因雨水受湿,被香火熏炙之后就透出湿意。后来她什么也没说,留下香火钱就再也没出现过。”
沐雨望着灵位发怔,小和尚口中的女施主会是她吗?若真是她,那灵位上供奉的水迢迢又是谁?
太多的谜团堵在心口,答案呼之欲出,却偏有人用心将它压下。
掏出袖中所有的银两,沐雨将它作为香火钱捐给了灵岩寺。取来一炷香,他跪地三拜方将香插在灵位前。
这三拜能否了结一世生死之恨?
思皇和浑澹说是要欣赏山上日出,坚持在灵岩寺留夜,明早再做打算。沐雨到底放不下独自在水庐的水迢迢,连夜赶下山去。
下山的路远比上山好走,沐雨却走得极慢,脑海里反复思量着那个刻有“水迢迢”字样的灵位,心里揣着忐忑。
心情沉重,脚下的步伐都跟着沉重起来,沐雨越走越慢,终于停了下来。转身上山,他箭步如飞。
不行!一定要找那些和尚问个清楚,他要知道那块灵位的由来,更要知道“水迢迢”的全部。
到底是有功夫底子的人,沐雨迅速返回灵岩寺。寺门已锁,他翻墙进入,直奔日悔大师的禅房,想知道寺庙里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他问个究竟。
夜已深,贸然闯入毕竟不大好,沐雨放轻脚步探到门口,正要敲响禅房的门,忽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莫怪本尊心狠,要怪就怪当初你的懦弱毁了人家一生的幸福。”
“住手!”人未进而鱼肠剑先出,勇绝之剑破门而入,击下了对着日悔大师的刀锋。对手不是别人,正是举刀向僧的浑澹,还有那个永远飘忽如云,高贵如月,叫人琢磨不透的皇阁主人。
他们在这里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何要杀日悔大师,莫非又为了“昨日黄花”?这“昨日黄花”到底是何许人也?竟叫几个男人为此丧命,还都毁在皇阁主人的手上?
“事已至此,思皇你索性明说了吧!”
思皇本就没打算瞒他,先前觉得没有告诉他的必要,既然今夜被他撞个正着,也算天意使然,告诉他也无妨。
“日悔和郭灵岩口中所念‘昨日黄花’不是别人,正是本尊的母亲,皇阁的前任女主人,皇阁主一生最爱的女人。她不许别人叫她闺名,江湖上的人都唤她‘昨日黄花’,连本尊的父亲也不例外。”
只因这世上知她闺名的两个男人都欺骗了她,也伤害了她。
羽扇抡起,轻风拂面,人在清醒的状态下比较容易说出事实的真相,而不是凭着一时的冲动说出违背良心的谎言。
“郭灵岩和日悔大师本是外公的学生,家母与他们共同习书学画,相处中产生了感情。若本尊料得不错,家母原本所爱的该是日悔大师吧?”
德道高僧竟也会颤抖,日悔在思皇的面前如风中雨滴,只因思皇有一张酷似“昨日黄花”的面孔,连说话时傲慢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思皇继承了母亲的个性,最受不了别人拖泥带水,他决定一次性将话说个清楚。
“家母恋上了日悔大师的博学,郭灵岩为了出人头地,不惜牺牲和日悔大师的友谊,横刀夺爱,向家母频频献殷勤。只可惜日悔大师太过优柔寡断,等你终于明白自己对家母的爱,家母已对你彻底地死心。本尊了解家母,她的爱与恨都太过决绝,一旦决定不爱,就不会再残留半分感情。于是她投向了郭灵岩,怎料得来的却是爱人的背弃。”
经思皇这么一说,沐雨终于将所有的事联系起来,“郭灵岩出人头地的计划提前达成,他被苏州富商看中,入赘为婿,你的母亲自然被抛弃了。”
“老衲没想到郭灵岩会伤害她!老衲真的没想到啊!”日悔大师坐在蒲团上,禁不住失声痛哭,“当日郭灵岩来找老衲,说他深爱着你母亲,老衲左思右想,朋友如手足,而儿女之事……罢了罢了,老衲决心成全他们。本以为成就一双好姻缘,直到听说郭灵岩入赘富商为婿,老衲才幡然醒悟,像郭灵岩这样的人,****只是他向上攀爬的阶梯,老衲……老衲悔不当初。”
“所以你出家为僧,法号‘日悔’,想用悔恨了却红尘中事。”想必当初日悔大师也深爱着“昨日黄花”吧!才会在这一切发生之后出家为僧。
“事已至此,再悔恨又有何用?”思皇最看不惯装腔作势的假模样,早干吗去了?“就在郭灵岩入赘之时,家父被仇人追杀流落在木渎,家母收留了他,并照顾他直到伤势痊愈,条件就是,家父娶她为皇阁女主人。”
“有皇阁撑腰,‘昨日黄花’想杀郭灵岩根本是易如反掌。郭灵岩大概得知了这消息,竟然散尽家财入了丐帮,以为背靠天下第一大帮的支持就会幸免于难。”
他的确活得更久,活到了由沐雨来杀他。只是沐雨不懂,凭皇阁在江湖上的地位,点明要杀郭灵岩,丐帮也无奈,轮得到他来对郭灵岩下手吗?
思皇自有解释:“家母的确跟父亲提起过杀郭灵岩的事,可父亲对家母言听计从,只有这件事没有答应。”
“不再爱他,就不会有恨——在主人的想法中,一直在等夫人忘记从前的仇恨,重新爱过——你爹在等你娘爱上他,穷其一生,直到你爹临死前都想听你娘那句告白。”浑澹比思皇年长,那些年他跟随在主人——也就是思皇父亲的身旁,看到他对夫人的点点滴滴,才明白爱竟是那么辛苦。
从那时起,浑澹就发誓今生不爱上任何人,爱自己已经很辛苦了,他的生命背负不起其他的重量。
这一生,他只要永远跟在思皇的身边就好。这样的感情不辛苦吗?至少他不觉得。
爹那些举动在思皇看来只能用可笑来形容,“明知道娘从不爱他,却还监守希望到死,愚人才会有的举动竟然在皇阁主人的身上显现,实在太丢皇阁的颜面了。”
思皇不懂爱,身为人子,他要帮母亲完成遗愿,他要挽回皇阁的尊严。
“本尊答应了家母,父亲没能为她完成的愿望,由本尊替她完成。”
他如此尽心,母亲弥留之际却不让他亲自动手,也不准浑澹插手帮忙。为什么?母亲没来得及交代清楚就故去了,依然是母命难违,思皇不得不一等再等,为母报仇之事就此耽搁下来。这次碰上沐雨为了替水迢迢续命来讨九转还魂丹,最合适的人选就此诞生。
“既然母命难违,本尊不方便亲自动手,只好由你出马。郭灵岩如噩梦般缠绕了皇阁数年,不给他点教训,实难平本尊心头之恨,趁你出剑之时,小小的暗器帮你一把,这不就将郭灵岩彻底地了结了嘛!”
思皇如母亲大人所愿,没有亲自出手。即使如此,他还不甘心呢!“真不明白那男人有什么好,与本尊的父亲相比,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母亲竟然在弥留之际仍对他念念不忘,甚至不忍杀他,真是……”
“你错了。”是时候说出真相了,这些日子浑澹一直在想思皇如此不懂****是不是跟他的一味纵容有关系,“主人病重时,夫人夜夜守在他的身边,虽然未说出口,但主人明白,夫人是爱他的。这些年他们相濡以沫,没能说出口的爱早已滋长成荫,唯一的遗憾就是夫人没能早日领悟自己对主人的爱。主人去世不久,夫人也跟着去了。她最后流下的泪不是为了郭灵岩或其他男人,全是为了主人。”
终其一生恨着一个背叛自己的男人,漠视爱自己的人。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那个爱自己胜过命的天下至尊。
泪,全为了他而流,为差点错失他的爱而流。
思皇不明白母亲最后的眼泪有如此深的含义,只当母亲死不瞑目,“那她不让本尊杀郭灵岩是因为……”
“因为她觉得已经没那个必要了,连最后的恨都不存在了,‘昨日黄花’不要任何人的命。”郭灵岩一生活在算计和胆战中,该得到的报应上天早已给他,不用刀刃也已复仇。
原来是这样,思皇恍然大悟。下一刻羽扇出手,要不是浑澹身手敏捷,脖子上已是血痕道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告诉本尊?”
浑澹轻笑,“你决定的事可以改变吗?”
“——当然不能。”
就像思皇今日下午看出日悔大师已经明了他跟“昨日黄花”之间的关系,说什么也要连夜灭了日悔大师。通晓他的心境,浑澹从不劝阻,他的任性有泰半是他纵容的结果。
浑澹沉默了,接下来轮到谁了?思皇步到沐雨跟前,仰头望向他,“对本尊所做的一切,你有何异议吗?”
杀郭灵岩得九转还魂丹,这是他们之间交换的条件。如今郭灵岩已死,水迢迢的命也已续,明白幕后黑手是谁,沐雨并不求更多。
“丐帮那边我会应下来,有仇大可以找我来报。若你还念我们相识一场,帮我照顾好水迢迢就可以了。”这话沐雨是冲着浑澹说的,他的理智远高于他的主人,“还有,日悔大师跟这件事完全无关,还请你们放了他,我还有事向他请教。”
“你要请教的无非就是偏殿那尊刻有‘水迢迢’三个字的灵位。”思皇昂着头,满脸无所不知的模样,“沐雨亲亲,你若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何不来求本尊?本尊对所有的事可都是一清二楚啊!别忘了,当初正是本尊提出要用一颗九转还魂丹换取你手中的鱼肠剑,水迢迢才拿碧玉簪子跟你拼命的。”
莫非思皇知道?沐雨冲上前想要拉住他,浑澹却先一步堵截了他的步伐,让他近不得思皇的身。沐雨急了,“你到底知道什么?告诉我!”
思皇冷笑,透着灭世的威风,“那么想知道为什么不亲口问沐夫人?你难道要跟本尊的家母一样吗?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爱的又是什么——真是天大的讽刺。”所以他发誓,绝对不爱上任何人,顶多玩玩,像玩沐雨亲亲一样玩玩。
离开禅房前,思皇有句话要交代清楚:“丐帮那边,本尊会处理,绝不会让他们伤你半分。谁让你是本尊最想得到的沐雨亲亲呢?若别人想动,本尊怕是帮不上忙了,你就好自为之吧!”
他话中有话,究竟想说什么还是想隐藏什么呢?沐雨呆愣的眼神送他和浑澹下山。
日出是见不着了。
一觉醒来,却见沐雨满脸胡碴地坐在床边,着实吓到了水迢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不在水庐,似乎她睡得更熟。
“你几时回来的?”
在你睡得正熟,睡得连声叫着“姐”的时候。沐雨也不言语,替她拉了拉被,怕暮春清晨的寒意伤了她。
她坐起身,他们俩隔着床相互对视着,沐雨终于忍不住了,“迢迢,你……”
“丐帮的事解决了?”水迢迢起身下床,从暖了一夜的茶壶中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他们像是相处已久的老夫老妻,也如老夫妻一般,床头吵架床尾和,那天的事如同从未发生过。
若真能当成没发生那该多好,接过她倒来的茶水,滚烫的热度让身处寒夜的沐雨浑身暖起来,可越是温暖越觉得心里冰冷,“事情的真相我都已知道,至于后面情形会怎样,现在还难以预料。”
他答应思皇以郭灵岩的命换九转还魂丹,即便郭灵岩没有死在他手上,从道义上说他也担着这条人命。丐帮的人真要追究起来,他愿以一命换那颗九转还魂丹。
从未见过沐雨这般没信心,水迢迢依稀感觉到这次的危险非同寻常,“你会死吗?”
“你希望我死吗?”沐雨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最惨烈的语言说出口也不过如此。
“不!我不希望你死!”水迢迢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即便有再多的仇恨,她依旧不愿意他死。这答案让她一惊,很快又恢复了惯有的表情——没表情,“你活着我便能活着,你死我也活不久。我为何希望你死?”
她不希望他死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生命延续着她的寿命吗?还有没有其他的理由,他想听的理由,她愿意给他吗?
也许是因为即将面临生死,有太多的问题聚集在沐雨脑中,他想一次问个清楚:“迢迢,这三年你有回过木渎吗?”
茶壶从手中滑落,若不是沐雨手脚敏捷,又摔了个粉碎。捧着热腾腾的茶壶,水迢迢低头望着自己瘦如干柴的手,这手承不起半点重量。
“没!这几年我病重,哪有机会回木渎?”
“果真没有?”说啊!你倒是说啊!只要你说出口,无论是什么理由我都会原谅你,“你确定没有回来过?”
“你是怎么了?”她急了,“我说没有就没有,你还想知道些什么?你在怀疑我?”
在沐雨的记忆里,水迢迢总是带着几分病态淡淡的模样,很少看到她这么生气,他也吓了一跳,“我只是问……”
门外的骚动声因何而来,那一阵阵棍棒敲地的声音让沐雨提高警觉。没有更多的话,在他心中水迢迢的安全更重要。用力将她推向后院,他的双耳却留心听着前方的骚动。
“什么也别说,快从后门离开。我已经拜托了思皇,他和浑澹会照顾你的。”
他松开了手,她却握住了他——这是第一次。
“我不走,这是我的水庐,没有人可以毁了它。”没有人可以破坏她和姐共有的水庐,即使是丐帮也不可以。
“别再执拗了,没什么比保住命更重要。”那骚动声越来越大,杂乱中还窜出他的名字,显然是丐帮的弟子追来了。他丢了命没关系,她不能受到半点伤害。将她推到后门,他执意要她走,“你就听我这一次,走啊!”
将她推出门,他狠命地关上后门,她的脸在缝隙间消失。如果水迢迢这样就被他推开,她就不是生在水庐的女儿家了。死命地拍打着门,那一声声仿佛拍打在他的心上。
“沐雨,你快点开门,我不会离开这里,我不会离开你。你快点开门啊!”
不管她是急忙中说错了话,还是无意间说出了真心话。有她那句“我不会离开你”,沐雨就无憾了,告诉自己,赶走她是为了救她。手搭在门闩上,沐雨艰难地睁开双眼,后面的路他一个人走。
提起鱼肠剑,他在心中为水迢迢祈福。
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