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华阳洞
婴勺鸟还没有飞出支离山，远远地迎来了两个人。
他们和微子师徒一样在云中穿行。一个人座下是白狮子，另一个则骑着一只五彩绚丽的大鸟。
“明浩师兄！”微子隔着老远就挥手，“往哪儿去啊？”
那位明浩师兄须发皆白，穿着和微子一样的宽袍大袖，而那少年则和素长岐一样穿着青衣。明浩师兄脸色不太好看，“灵杯已回，我来送这逆徒去守山门。”
果然边上骑白狮子的少年人愁眉苦脸，打量一下和微子共骑的杜白，悄声问素长岐：“这就是那个掉进来的异族？”
素长岐点点头。
“你等了多久才等到有人掉进来？”
“三个月。”
“呼。”少年人松了一大口气，“还好还好。”
“不过我前面的人等了三十年。”素长岐淡淡地补充。
少年惊恐，“不是吧？！”
那边两位师长已经寒暄完毕，明浩向徒弟喝道：“还不快走？磨蹭什么？”
少年苦着脸去了，风中隐约听到他的哀求：“师父我保证再也不作弊了……”
杜白悄悄看了看素长岐的侧脸，很好奇他是做错了什么被罚到这里来的。
婴勺鸟出了支离山便不能飞了。青鸟没办法坐三个人。于是三个人只好弃鸟步行。
“所要好好修炼啊，没有坐骑就是不方便啊。”
微子抓紧时间教育徒弟。杜白则伸长了脖子去看远去的青鸟。
“那就是你的坐骑吗？微子老师？”
这一声“老师”叫得微子心花怒放，满脸笑容地回过头来，“是啊是啊，自从在昆仑虚遇上，它已经跟随我两百年了，那个时候它还只有这么大……”他比划了一下，“才跟你差不多高呢。”
而杜白听出的另有重点，“两、两百年？”
“呃，呵呵呵，”微子拍拍她的头，“不要用这种看老头的眼神看我，两百年，对于你的世界来说，也就是二十年，哦不，两年罢了，我其实很年轻的，哈哈哈哈……”笑到后面有点干，他赶快转移话题，“啊，前面快有城镇了，小白你饿不饿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一个“饿”字，素长岐回过头来看了杜白一眼。
很奇怪的眼神。
有城镇的地方，就有人，有房子，有菜，有酒，有暖暖的火盆。
微子把靠火盆的位置让给杜白，杜白感激地笑笑。走了这么久，又在这么冷的天，她的腿脚已经快要成为别人的了。
店铺很简陋，甚至没有椅子。客人们围着方桌席地而坐，大堂中央放着个火盆，厚厚的帘子挡住外面的风雪，里面温暖如春。
每个桌上的饭菜都是一样的。一大盘煮熟的肉块，一大盘金黄的烤饼，再每人一碗稀饭，或者酒。肉块切得很大，一块怕有半斤重吧？杜白面有难色地拿起筷子，撕了一小块饼泡在粥里吃。
微子师徒却吃得很欢，素长岐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块肉，饼也是一口一张，最后喝稀饭，也是往嘴里一倒，忽听“咯”的一声响，碗再拿出来的时候，缺了三分之一。
杜白“啊”了一声，担心他会割破嘴。就见他随便嚼了两下，咔嚓咔嚓，好像吃核桃一样，把碎碗吃了。
杜白的下巴掉下来。
微子苦笑，“徒儿啊，小白不吃肉，为师要吃的啊，你好歹留两块给我啊。”
“你可以再叫一盘。”
“盘缠有限啊！”
“把身上的东西卖掉两件不就是了？”
“说得也是，”微子点点头，“话说我这次确实弄了不少东西来。”
然后他起身走到中央的火盆边上，开始从怀里往外掏东西。圆珠笔、笔记本、矿泉水、空气清新剂、纸巾、湿巾、香皂，洗手液以及一大堆杜白司空见惯的瓶瓶罐罐，源源不断地从他怀里来到这个小小的饭店。
真不知道他怀里怎么能放这么多东西——杜白瞪大了眼睛都没瞧出他原先把东西放在了哪里。
直到把身前堆满了，微子才住手，开始向四面一拱手，“众位，敝人这里有点稀奇物件，大家都来瞧瞧吧。有钱的买两样，没钱的只管拿东西来换，不想换的，也不妨来看一看，我担保你们都没见过咧！”
在他往外掏东西的时候，周围的客人就已经探头探脑看过来了，此时全都下了桌，凑过来东看看，西挑挑。对这种临时的超市十分欢迎的样子。
“这是何物啊？”一个大汉拎起一瓶护发啫喱。
“此乃人间界的头油，气味芳香，又能定型，用了这个，你家娘子的发髻三天都不会乱咧！”微子笑着解说。
大汉到底不大相信，微子从怀里取出一把梳子，递给杜白，“小白，你给试试给这位大哥瞧。”
杜白看到微子抓得一团乱的头发，问：“我可以给你用吗？”
“可以啊！”微子说。
于是杜白小心地给他拆了发髻，因为怕效果不够，于是厚厚涂上啫喱，然后梳好。众人看时，果然风吹都不动，于是大赞，大汉抢着扔下钱，宝贝似的拿走了。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把钱捡起，扔给小二，“再上一盘肉。”
微子却没有反应，杜白把梳子递还给他，却看见他竟然泪流满面，感动地看着杜白，“徒儿啊，你真是太孝顺了……”
杜白微窘，“我不是你徒弟啊，微子老师。”你徒弟正在那儿吃肉呢。
“你都叫我老师了，怎么不是我徒弟？”微子睁大眼睛，不打算放过这个会帮他梳头的女孩子。
这么多人看着，杜白有点不好意思，不敢再多争执，笑了笑就算了。于是微子大乐，继续回头欢快地卖东西，连钱都忘了收，而素长岐身边的盘子也越堆越高。
“喂，”杜白忍不住提醒他，“你吃这么多，行吗？”
素长岐看了她一眼，“我已经三个月没吃饭了。”他说，然后又一只盘子空了。
杜白睁大了眼。真是无法理解他们的生活啊。
那边厢微子的地摊还在火热进行中，一大半变成了钱——然后变成肉，另一小半换了许多杜白完全看不出用途的东西，比如造型奇特的挖耳勺之类。
接下来的行程，就是不停地卖东西换饭吃。可是要满足素长岐的胃口，实在太难了。有时候他吃着吃着连盘子都会吃下去。
到了第五天，一只青色的小鸟不知从哪里飞来，停在微子的肩上，叽叽咕咕，对微子叫了几声。
微子立刻把摊子收了，“快赶路，院主大老爷发话了，昆仑虚有瑞雾升起，快要到入虚的时候了，我们得马上回去。”
“昆仑虚？”杜白眼睛一亮，“就是青儿的家乡？”
“是啊，昆仑虚里面，像青儿这样的珍禽异兽多得是呢，要是运气好，没准能碰到一只凤凰呢！”微子看着把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的素长岐，语重心长，“徒儿啊，你得加把劲啊！”
素长岐看都没看他一眼。
“可是，道院离这里多久呢？你们赶得上吗？”杜白忍不住问。像这样一边摆摊一边步行，速度真是堪忧啊。
“这个嘛……”微子沉吟一下，想到了什么似的，但是目光落在素长岐身上，又摇摇头，末了，望向杜白，不是很好意思地开口：“小白啊，那个，青儿只能载两个人……”
“你们两个去好了。”素长岐冷冷道，“我对那些圆毛的扁毛的畜生没兴趣。”
“呜呜，你怎么能这么不上进？枉费为师我在你身上花诸多心血啊，枉费为师我为了填饱你的肚子，家产都变卖殆尽啊！”微子一脸伤心，扑上去拉素长岐的手，被素长岐闪过，于是他更伤心了，“呜呜，想我三百岁得道，是何等的威风，可是座下唯一的弟子，却连一头代步的坐骑都没有，真是丢脸到姥姥家啊……”
“够了吧！”素长岐不耐，“走就走，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不就是想把我拎进乾坤袋吗？要拎快点拎！”
“别，别，我可不敢再把你放进去了，”想到这个家伙在乾坤袋里呆了半天，就把里面的东西吃了大半，微子的心肝都疼了，转脸向杜白，还是那句：“小白啊，那个，青儿只能载两个人……”
杜白知道了，“老师想让我坐那个乾坤袋？”
微子立刻点头，“是啊是啊！放心，里面很安全，没有风，没有雪，一点也不冷，就是没人说话，闷了点。”
杜白微微一笑，秀气的嘴角显出一粒酒窝，“好的。”
微子大喜，从怀里掏出一只普普通通的荷包，正要解开绊绳，忽然想到，“呃……小白啊，这个，里面的东西，你尽量不要碰哦。”
杜白乖乖地点头，不过……“乾坤袋在哪里？”
“这里呀。”微子晃了晃手里的荷包。
杜白晕，“你、你要把我装进那里面？”
天呀，那只荷包放手机都不够啊！
然而随着微子眨眨眼，荷包的绊绳被解开，露出一道口子，杜白眼前一晃，顿时已不在客栈里。
眼前昏黄一片，过了片刻，眼睛才适应光线，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所在。
……这，这就是乾坤袋里面？
周围层层影影地，堆放着许多东西，里头有几件眼熟的从人间来的物品。
杜白这才恍然，她一直好奇微子那么多东西到底是放在哪里的，原来，这里有个仓库。
仓库里堆着的东西奇形怪状，绝大部分杜白都不认识。这样的仓库还不止一间，往里一间延伸，每间仓库都开着几道门，连贯另外几间。
杜白好奇地逛着，回头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原来那间了，忍不住有点害怕起来。
四周悄然无声。
呼吸显得格外浓重。总感觉有什么在背后，猛然转身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微子老师！素长岐！”
她大叫一声，声音在四壁回荡。
微子老师……微子老师……微子老师……老师……师……岐……岐……岐……
整个仓库像一只巨大的魔魅，戏弄着她。
杜白退到角落，抱着膝盖缓缓坐下来。内心被恐怖和无助充满，就像刚踏入支离山的时候一样。
应该没事的，这是微子老师的东西，他们就在外面，虽然她看不到，可他们就在她身边，她知道的，是的，没事的。
可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哪怕是在风雪漫天的支离山，至少遇上了素长岐。
“素长岐……”她喃喃地唤着这个名字，“素长岐……”
“杜白！”
奇迹般地，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杜白一下子站了起来。
声音隔得远，但听得清晰。不同情绪的语调，只是微微抬高量。
素长岐。
素长岐！
杜白立刻大声叫：“我在这里！”
“站在那儿不要动。”素长岐说。然后，没过多久，他就出现在她现前。
女孩子正靠着角落站着，脸上的泪痕没有干，眼睛红红，鼻子红红，脸上却已经带着欣喜的笑，温润的眸子一层明亮的光。
“没用。”素长岐淡淡道，“害怕还逞什么英雄？”
“本来是不怕的……”杜白低声，可是，可是，她就是害怕一个人待着啊。
“这里有什么好怕的？你看不顺眼什么，砸就是了，像这样。”他一脚踢飞脚边的一只陶罐，陶罐撞上一架药瓶，哗啦啦碎了一大片。
杜白呆，“这、这样微子老师会生气的吧？”
“那又怎么样？”
他又是一脚，踢翻了一只盒子，盒子打开，一只水晶球滚了出来。
几乎是立刻，清脆的鸟鸣声充满了整个空间。透明的水晶球逐渐有颜色显现，深深浅浅的绿，是草木。姹紫嫣红，是花朵。或白或黄飞掠而来的，是蝴蝶和鸟儿。
里面的景物和声音，虽然小却清晰可见，画面不停转换，杜白又惊又喜，这分明是一段VCR啊。
被水晶裹进来的，是春天的美景。瀑布从高处哗啦啦倾下，水雾溅起，滋润周边的花草，水流清澈见底，鱼儿在里面嬉戏。不远处的农人们正在插秧，有人忽然唱起了山歌，声音纯朴而嘹亮。一群鸟儿从树林里飞了出来，在天空中婉转啼鸣，仿佛在和农人对歌。
杜白看呆了。
桃源。世外桃源就这样子吧？
“这是，你们的电视？”
“只是记忆水晶罢了。”素长岐淡淡地看了一眼，“只要学会这个符咒，就能把眼前的东西封进水晶里。”
“真好，”杜白赞叹，泪痕还在脸上，刚才的恐惧却早已忘却了，“这是微子老师做的吗？”
“哧，怎么可能？”
“呃？”
“四方境早就没有春天了，”素长岐说，“这个水晶球，至少是三千年前的吧。”
三千年！
杜白被这遥远的年月吓住了，“这里没有春天了？为什么？难道永远都是冬天吗？”
大气污染？环境问题？
“不一定，有的地方是冬天，有的地方是夏天。”素长岐耸耸肩，也不顾女孩子有没有听懂他的话，忽然问：“你想不想做包子？”
“啊？”跟不上思路的杜白一呆。
“我知道这里有面粉，也许还有肉……”昏黄光线下，男孩子的面孔美得迷离，完全不真实，像是虚构出来的画像。杜白看得微微有些发怔，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她觉得不真实。
明明就在眼前的。
“喂，”素长岐抬高了一点声量，“看什么？”
杜白立刻脸红了，低下头，“没什么……你说面粉和肉？那，有锅吗？”
“还要锅？”素长岐皱了皱眉，“那只有再等等了。”
杜白看到他失望的表情，“你很想吃？”
“是啊。”他倒不否认，“不然我干吗替你喝忘川水？”
杜白的脸黑了一下。
原来自己的记忆能保留，是因为那箱包子。
“那是我妈妈做的，”“妈妈”这两个字一出口，心脏很轻很轻地抽了一下，眼睛一下子有点酸。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笑，“我未必做得出那么好吃的。”
素长岐注意到了她的神色，说了一句“随便”，就没再开口，仓库里充满了春天的声音，水晶球里的画面不多，播完了又自动重来。
这里的春天很美。
这么美的春天，为什么会消失呢？
微子把两个人从荷包里“倒”出来的时候，立刻注意到了里面的亏损，惨叫一声：“我的玉露丹！我的奇花散！我的金桃丸啊啊啊啊！”
素长岐对他的惨叫无动于衷，淡淡道：“下次里面要添一口锅。”
微子心疼得泪眼汪汪，“我再放你进去就不是你师父！”
“随便你，我正好不想要师父。”
“微子老师……”杜白在边上小小声地开口，“素长岐是去找我，才不小心碰坏那些东西……”
“我就不该让他下去啊！”微子跌足长叹。
素长岐环臂抱胸，别过头。
杜白叹了口气，这两个人怎么会成为师徒呢？
她现在身处的地方，是一座大山。四下里寂然无人。这里的风雪比支离山小些，但仍然很冷。头顶上不时有雪从枝桠上洒下来，有一块掉在头上，杜白连忙躲开，一面问：“这里就是你们道院？”
未免太荒凉了吧？
“这是我的洞府，”微子带着两人穿过重重密林，在一个山洞前停下，带着一脸炫耀的表情向杜白介绍，“宜苏山华阳洞，怎么样？”
虽然杜白的交际能力不怎么样，可也看得出来，面对这样一种表情，应该给予足够的赞美，主人才不会失望，可是……
“你住在山洞里？”她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怜悯的神色，“没有房子吗？”
微子的脸僵住。素长岐却大笑起来。他大笑的样子十分放肆，淡淡的眸子里有一抹流光，雪色映衬下，一张脸宛如天上人。察觉到杜白的视线，回过头来，“看什么？”
很不善的反问，但因为声音里有还带着未曾消歇的笑意，听上去便像戏谑。
“看、看山洞。”杜白连忙道。
山洞里面的空间很大。跟外面的寒冷截然不同，越往里走，竟然越暖和。杜白已经有点穿不住羽绒袄了，脱下来拿在手里。甬道在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尽头，面前出现一块巨大的空地。至少有几千平米吧？柔软的青草铺完整片土地，各色细小花朵盛开，每一种杜白都叫不出名字。空气中充满好闻的香气，杜白忍不住深深呼吸。
一道清泉从前方蜿蜒而来，清澈透亮，每一颗石子都清晰可见。
谁能想到一个不起眼的洞口里，竟然有这样的世界。
别有洞天。
“这、这就是你家吗？”杜白吃吃地说，“你、你住在这里？”
在洞口受打击的微子立刻恢复了精神，“嘻嘻，你喜不喜欢？”
“太喜欢了！”
杜白说。这已经是她能表达出来的最高级别的热爱，眸子晶晶亮地打量着这块洞天福地，却发现只有一间屋子，“可是，我们有三个人……怎么住呢？”
“长岐是不要屋子的，你嘛，我给你盖一间就是啦，”微子抬起手，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杜白脸有点发红，“随便什么样的……”
能够住在这样的地方就已经足够了啊，还能要求什么呢？
于是微子就盖了一间与自己的一样的。
杜白只看见洁白石子从溪水里飞出来，凝在半空飞舞，微子问：“你把想屋子放在哪儿？”
正为这美丽神奇的景象而发怔的杜白立刻指了指溪边，她最喜欢这条小溪了。
在几个呼吸之间，溪边的小屋渐渐成形。里面有着简单的桌椅床铺，微子从乾坤袋里掏了一阵，掏出一堆诸如花瓶镜子之类的东西，放在桌上。
“你怎么做到的呢？”杜白看得如痴如醉，“你真的太厉害了，微子老师。”
女孩子满眼的崇拜让微子心情大好啊，“哦呵呵呵，这些都是小手段，只要你肯学，我包你能学会！”
“真的吗？”杜白不敢相信，“我也可以学？”
“只要想学，人人都可以啊！何况你是我的徒弟，我教你一些小法术也是分内的事。”微子对教育这件事显然很是热衷，立刻开讲，“这是五鬼搬运术的一种。你看着好像是石子自己砌成屋子，其实干这些的是金木水火土五鬼啊，这五行相生相克，只要运用得宜，大能开山倒海，小能洗衣做饭，相当之好用……”
微子讲得滔滔不绝，杜白的脸色越来越勉强。
他说的每个字她都明白，为什么，连起来却像是天书呢？
到底什么是“问癸醒丁”，又什么是“寅卯足和”呢？
自进来的时候，素长岐就自顾自找了个地方睡觉去——就在一块突出的山壁上，这时冷哼一声：“你以为她听得懂吗？”
“昔日院主讲道，青牛也能飞升，何况是聪明可爱的小白？我虽然没有院主厉害，小白却比青牛强得多了。”微子毫不气馁，“来，小白，我来告诉你这金丁对冲之道……”
“微、微子老师，”杜白连忙截住他的话头，“我可以先，呃，洗个澡吗？”
虽然是临时想出来的托辞，可是也确实是想好好洗个澡。
屋子里没有澡盆和热水，是不是要请微子老师帮忙“变”出来呢？哦，不对不对，是请五鬼搬运来。
而且，也没有换洗衣服呢。
洗发水什么的也该问微子老师要一点的。
可是，微子一听她要洗澡，便很及时地避开了，一溜烟蹿进自己的石屋，留下一句：“你慢慢洗！”然后就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喂……”趴在窗台上，她试着向另一个人求助，“素长岐……”
素长岐躺在高高的石台上，从她在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他搁在另一条腿上的膝盖，“嗯”了一声。
“你会……变东西吗？”
女孩子小声请求着。
素长岐探出脑袋来，半皱着眉有点疑惑的样子。
“我是说，热水，浴缸……之类的……”
“在那儿。”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素长岐的下巴点了点小溪那头。在那儿，有块小小的池塘，大概是小溪的源头。
用冷水洗澡？
虽然这里的气温有二十来度，可是，用冷水洗……她伸手去探探水温，却意外地发现，竟然是温热的。
温泉呃！
杜白的眼睛亮了一下。
可是，马上发起愁来。
温泉是温泉，可是，却是露天的……
这份顾虑没能持续下去，因为，就在下一秒，面前多了一块屏风，然后是左边、右边，接着是身后。
雪白屏风挡住四周的视线。
一匹白色幔帐不知从哪里飞来，在上空展开，缓慢地覆住四面屏风，完成了浴室的最后建设。
在那幔帐盖下来的最后一瞬，杜白看到了石台上素长岐的指尖微微发着光。
虽然总是冷着脸，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啊。
杜白心里暖暖地，向着他的方向，隔着屏风和幔帐，轻轻说了声：“谢谢。”
那边没有传来答话，不过，池边上出现一套衣服。
杜白微笑了一下。
水温刚刚合适。没有沐浴露和洗发水是个缺憾，不过温水漫过肌肤的舒适感很快地弥补了它。杜白躺在温泉池里，舒服得发出一声叹息，她简直想在水池里过夜。
也不知道在里面泡了多久，等她走出幔帐，外面还是一片光亮。不过所谓洞中不知日月，洞中照明的不是太阳和月亮，而是洞顶一只浑圆巨大的明珠。
不知道几点钟了。手机的电池已经用光。杜白抱着自己的衣服回到石屋，钻进被子里，呼吸着花草散发出来的甜净香气，舒服地闭上眼睛。
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
就当是假期吧。
就当来旅行吧。
不过，回去之后落下来的课怎么办呢？
算了，等回去再想吧。现在担心，也没有用。
这样开导着自己，女孩子很快进入了梦乡。
在石屋之外，躺在石台上素长岐竖起一根手指，凭空划下光符，最后在上面一点，轻轻吐出一个字：“收。”
水池边上的幔帐顿时无踪。
第二天，杜白被门外的声音唤醒。
“杜白，杜白，杜白……”微子孜孜不倦地轻声唤着，一见她开门，立刻堆满笑脸，“我们要去道院。”
“哦，好啊，”刚醒的杜白有点迷糊地答应着，然后才想起，“微子老师，能不能给我点东西。”
“要什么？”
“牙刷，牙膏，毛巾。洗面奶有吗？”
前面的微子痛快地拿了出来，但……“什么奶？”
“算了。”杜白笑笑，正想关上门，微子还是一脸笑容地站在面前，顶着一头乱发，她这才明白，“先给你梳头？”
微子点头不迭。
微子和素长岐都是长发，不过微子的是盘髻，簪一支碧玉发簪。素长岐却只是随随便便地用布条扎了马尾，从那布条的颜色和纹路看，八成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
梳好头发的微子气清神爽，他长得本来就斯文俊秀，大袖飘飘，一派仙风道骨。对着镜子瞧了瞧，他很满意自己的形象。等杜白收拾好，三个人就出发。
一出洞门，就有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杜白立刻打了个寒战。
“哎呀呀，乖徒儿的身体就是弱啊，”微子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件大毡给杜白，语重心长地教育，“等到了道院，你可要好好修道啊，道术有成，六根清净，就不怕冷了。”又顺手拎出两根碧玉丝绦，分别递给两人，道：“这是驭兽玉绦，你们两个都没有坐骑，从乾坤袋里进进出出未免不好看，有失为师我的面子。”
一面招招手，山林中便有两头白虎向这里奔来。
杜白只有在动物园的时候，隔着铁栏看过考虑。还只是普通的老虎。这两只老虎通体雪白，个头足有普通老虎两只大，跑起来快极了，方才还是两个雪点，片刻就到了眼前，鼻息都快喷到杜白脸上。
杜白不争气地吓得一脸苍白。
素长岐拿手里的碧玉绦往其中一只脖子上一套，那只老虎立刻脚下生云，冉冉上升，他却不是很满意，“又是这种一次性的货色，你就不能弄一根真正的驭兽绦来吗？”
“那很贵呃！嘿嘿嘿，你真想要坐骑，这次入虚就使点力气啊，还要什么驭兽绦啊！”微子一面说，一面帮杜白套中了老虎脖子，然后扶她骑上去，方召来青鸾。三人一鸟二虎，齐上青天，向着东南方向飞去。
这是杜白第一次驭兽。
很久以后，都记得这一次。
白虎缓缓升空，四蹄生出云气，迅疾又平稳。碧玉绦上的法咒保护着她，并且成为她和坐骑之间的沟通渠道，她想让它快一点，它就会快一点，她想停下来，它便停下来。骑在虎身上的杜白越来越放松，心情越来越好，速度不断加快，长风拂过耳畔，呼呼作响，发丝被吹得悉数向后，露出额头，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凛冽，心情激昂得想要飞起来。
而事实上，她已经飞了起来。身子离开了虎背，像风筝那样轻飘飘地飞在了半空，连着她的线是手里的碧玉丝绦。开始有些害怕，后来只觉得好玩，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白虎快得异常，远远地把微子和素长岐甩在了后面。
清脆的笑声洒落在云层里，微子悠然地跟着后面，“小白笑起来很漂亮呢……平常应该多笑笑啊！”说着，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身边不远的素长岐一眼，“真是奇怪啊，为什么笑起来好看的人，都不怎么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