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友成仇
两人共乘一骑,夜幕时分,在烯烬山庄门前停下。
门前一排虎背熊腰的山庄护卫,见此情形皆有几分诧异。为这不曾谋面的陌生女子,更为她在庄主怀里从容淡然的态度。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似乎隐逸许久,猛地在暗处遁出,刀锋缠锁杀气,凌厉地袭来。护卫从惊诧中回神,匆忙上前护主,与来人缠成一片,那人的刀法简单,却十分浑厚,护卫也都认识,那是常跟从刑同入山庄的方勃,此人虽笨拙有余实非练武的材料,但也被刑调教了一二,很快便狠将护卫们手中的兵器一一挑飞,一跃向严砜袭去。
严砜敏捷地自马上跃起,在空中拔出捻风剑,两道寒光在夜幕的余影中交错,刀光步步紧逼,招招杀机,剑影节节退让,只守不攻,却仍似游刃有余。
方勃愤恨自己技不如人,却不打算退败,反而步步紧逼,最后使出一招玉石俱毁的招式,打算和严砜同归于尽。
“方勃!不要逼我!”严砜飞身跃起,乘风后退,避开刀锋。
“主人待我恩同再造,我方勃不报杀主之仇,誓不为人!”方勃同时足尖离地,刀尖紧迫严砜的心口。即使此时严砜的剑亦对准着他的心脏,他仍不顾一切地紧逼,打算同归于尽。
严砜在退后的同时,猛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起剑锋划过他的右手虎口,铸刀砰然落地,严砜落回地面,身形凛然,不耐于眼前毫无意义的缠斗,“你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不是看在你对刑的忠心,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你没有资格提主人!”方勃愤愤地看着应声落地的佩刀,不顾流血的右手,怒喊着,“主人视你如兄弟,你却利用他对你的信任,暗剑杀人!弑兄夺妻,猪狗不如!”
恶毒的话语狠狠砸来,严砜却已无力解释,这样的指控,他已经分不清楚该觉得可笑,还是悲哀。
“你应该相信他不会杀你主子。”巫尘微引着马缰,缓缓踱至二人身边,“如果刑是你的主子,你就应该相信他。”
严砜蓦地抬头,看着她悠然地缓缓走近,她随时都让人觉得诡异,连他的坐骑,都肯听从她左右。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马儿也如此不认生了?
方勃同样疑惑,“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你的主子在死的那一刻,也相信你面前的这个人。”巫尘微不经意地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却无可避免地让严砜震撼,或许太久,没有人用这样稀松平常的语调,在他面前提起刑这个名字,以至让他忘了,刑便是那样的人,无关多少人不相信,不理解,刑仍是最了解他的人。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凭什么代替我主人说这些!”方勃咬牙切齿地说。
“就凭他没有杀你主人的动机。”
“谁说没有?仓若水就是!自古以来,女人就是挑起战争的祸根!”方勃断然道。
巫尘微叹了口气,“你跟着刑这么多年,难道你不相信他识人的眼光?如果一个他推心置腹的兄弟,是你口中那个为了女人而暗箭杀人的卑鄙小人,这难道不也是刑的失败?”
方勃有些怆然,垂下头,“或许,这就是主人一生最大的失败。”
“但刑或许认为,这是他一生最有意思的事。”巫尘微淡淡地说。
方勃的眼中闪过惊疑,她说这话的语气像极了刑——认识那家伙,是很有意思的事。但那是主人死之前经常说的!
严砜暗黑的眼眸幽邃得闪出光亮,难道这个女人真的认识刑?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亲眼看到他杀了主子,不会错!”方勃嘶吼着喊出心底的悲痛,“你是严砜的女人,你自然帮他说话!”虽然之前没见过严砜身边有这么一个女人,但她骑在严砜的马上,句句言语虽云淡风轻,却切切都在帮他说话,应该是错不了。
扶着额,巫尘微一副没救的表情,“眼睛有时候也会骗人的,你刚刚才说他为了仓若水杀了你主人,现在又说我是他的女人,大侠,如果他有那么多女人,又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而杀了他独一无二的兄弟?”
“哼,因为你没有仓若水多情美貌。”在他看来,这原因很简单。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女人,但总有一个是最想得到。
巫尘微眨了眨湖水般的清眸,看了眼依然沉默的严砜,看来传说中的仓若水真的有不可置疑的美貌。
“严砜!今天即使死,也要和你同归于尽!”方勃再次提刀狠刺。这家伙还真和刑说的一样固执,刑怎么会让这么个闷蛋跟在身边十年?太神奇了。
“是吗?那就看你能不能先过我们这关了。”话落,山庄门口突然跃出青绿两道身影。
两柄凌厉飞快的薄剑迅速缠住那厚实的大刀,顷刻便使方勃毫无反击的空隙,节节败退,很快,青剑挑开他的大刀,绿衣女子轻松将剑架在他颈上,道:“就算庄主杀了你主子,青山绿水也会誓死保护。”
青山绿水?刑提过,烯烬山庄有四大护法,森迄、飞扬、青山、绿水。其中青山绿水是两兄妹,对严砜也最为忠心,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是他们最好的写照。即便认定主子是杀人凶手,他们也一样誓死跟随,完全可以不问情由的愚忠。有这样不管是恶魔还是君子都誓死效忠的随从,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技不如人,要杀便杀。”方勃倒也是硬汉一条。
“方勃,今天怪不得绿水无情了。”绿水提剑转锋。
她要杀了他?巫尘微正想制止,严砜沉声制止:“绿水,住手。”
“可是庄主,他……”虽不情愿,但看到严砜眼底的坚持,还是将剑收回。
“不要以为你不杀我我就会领你的情,”方勃依然不改固执,“我今天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既然落在你手上,就杀了我,否则我日后一定还会来杀你为主人报仇。”
“希望你像说的一样对刑忠心,”巫尘微说,自袖内取出一纸信笺,抛向他,“打开来看看吧。”
方勃轻松接住,狐疑地打开,竟是刑的笔迹,他激动地读下去。
方勃,我知你对我一片忠心,虽然你武功练来练去也那么几招,好在你够勤力,自保足以。人又闷,主子的玩笑句句当真,脑筋也不太好使,认定了就一定要去做。但自那年我心血来潮替你安葬了母亲,你便誓死跟随至今,怎么赶也赶不走,我真的被你的固执打败了。这封信是在我死后写的,你面前那个有点恶劣的女人,其实是一个巫女,是我死后遇上的,如果早遇到她,我或许不会那么快和若水成婚。虽然她不及若水美艳,却比若水有趣。我让她用巫术给你写了这封信,费了我不少唇舌,本来还想多写几份,但她不愿破例。我只望你不要再找严砜报仇,你不是他对手,我知道你固执的个性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而严砜那家伙的忍耐,也是会有限度的。其实杀我的人不是严砜,但我当时中了毒,凶手又蒙面,所以我才马失前蹄,这是一个极大的阴谋。我相信你面前这个女人,会帮你主子我找到真相,你要尽力协助。虽然我也没有把握你能帮上什么忙,但至少改掉你的莽撞。
落款是一轮弦月。
接着,纸上的字迹渐渐变淡,变浅,消失在白纸之上。
“方勃!方勃听主人的,”方勃剧颤地纠结手中的白纸,突然跪在巫尘微面前,“以后姑娘就是我的新主子,方勃听候差遣,誓死跟随,绝无异议。”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使得所有人都为之一怔。而最为震惊的,竟是巫尘微。
什么?刑那家伙到底写了什么?被他缠了她一个月还不够,竟让这个闷蛋……誓死跟随?!存心整她吗?一定是。
巫尘微嘴角僵了僵,“听候……差遣?我说的,你都听吗?”
方勃斩钉截铁道:“听。”
“那以后,不准再刺杀严砜。”这也是为他的小命着想,不自量力的冲动行为,实在不值得鼓舞。
“主人叫我不杀,我就不杀。”方勃毫不迟疑地答。
“还有,你刚才看到的内容,也不许向旁人吐露半个字。”虽然她也不确定那内容是什么。
“是。”答得爽快坚硬。
“嗯,很好,”巫尘微点点头,心底却泛起微微凉意,“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方勃誓死跟随主子,方勃不走。”他纹丝不动,神情固执。
果然。
此刻心底的寒意蔓延至全身,她真的怀疑,如果不让他跟随,他是不是真的会撞在烯烬山庄奢华张扬的门柱上,死了算了。
“啊,对了,我想到有件事,你去做正合适。”巫尘微突生一计,煞有介事地说。
“请主子吩咐。”
他能不能不这么一板一眼,僵硬得很。
“听说,武林之中不少英雄豪杰对严庄主弑兄夺妻的行径也十分愤慨,只慑于势单力薄无望与烯烬山庄为敌,近来已集结了一群势力,扬言半个月后将上烯烬山庄手刃凶手,为你家主子讨回公道。我要你混入其中,和他们一道上烯烬山庄,顺便摸清楚他们每一个人的底细,你是刑的人,我想他们对你是不会有戒心。”
“可是,主子既已不让方勃杀严砜,为何还要我和他们一道上烯烬山庄?”
这家伙的脑子真的跟猪一样笨,巫尘微眯起冷眸,“你不会连‘混’这个词都听不懂吧?”缓了缓气,她接受这个事实,“如果你实在不懂,那就照我的话去做,不要问为什么,你只要想着你要上烯烬山庄来,为你家主子报仇,到时候,自然会有分晓。”
“主子叫我不问,方勃便不问,办完这件事,方勃再回主子身边。”方勃憨直地应承。旧主子说这新主子有趣,他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嗯,你去吧。”巫尘微点着头,满意地看着他离去,一个月后,事情办完,她当然也挥一挥衣袖走人了,到时他还能去哪找她的踪影?
严砜静静看着这一切在弹指间发生,莫测的眸中蒙上一层思索。
“一纸信笺,竟让方勃那固执的蛮牛一百八十度转弯还叫她主人?!庄主,她到底是什么人?一面不让方勃来找晦气,一面又让方勃来烯烬山庄寻仇,她葫芦里买的到底是什么药?”绿水看着庄主坐骑上的女子,一脸疑惑,不只疑惑,还有诧异。一旁的青衣男子也同样纳闷。
“巫尘微。”严砜简单吐出三个字,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扶巫尘微下马。半个月后她要怎么分晓,他也很想知道。
“巫尘微?”绿水愣愣地看着庄主那样自然而然地伸出尊贵的手臂,将陌生女子扶下马,他眼中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就这样?”
“就这样。”剩下的,他同样一无所知。
绿水以为,一个陌生姑娘乘着庄主的坐骑进到庄里,当然不应该只是介绍个名字这么简单,愈是简单,就愈是惹人怀疑,特别是在此四面楚歌草木皆兵的时候,向来冷静清楚的庄主,更不可能带一个底细可疑的陌生女子进庄,但这件事却发生了,而且还糊涂地让她骑在他的马上,大摇大摆地来了。
“绿水姑娘这样看着我,是怕我把你们庄主吃掉吗?”面对称不上友善也谈不上敌意的打量目光,巫尘微从容开口。她明明帮他们解决了一个纠缠不清的大麻烦,但似乎,她并不怎么领情。
“最好不是。”绿水紧盯着她。
“说起来,我还真的饿了,但是我怕你们庄主的皮肉煮烂了也不好吃。”巫尘微淡淡答。
“你!”绿水瞠目。
严砜莞尔,竟觉她百无禁忌的口吻弥足珍贵。
“绿水,膳香斋备膳。”
“膳香斋?”绿水惊疑看着庄主,撇了撇嘴,漫应道,“恐怕我们烯烬山庄的大厨,满足不了巫姑娘的胃口。”
巫尘微笑笑,“烯烬山庄被称为天下第一庄,但请的大厨却不过九流,简单的几样小菜恐怕也难以搬上台面。”
“胡说!我们天下第一庄的大厨当然也是天下第一!”绿水的性子,完全经不得激。
“恐怕不是吧,绿水姑娘难道不是怕大厨做不出像样的菜肴丢了天下第一庄的面子,所以才不让外人尝试?”
“什么做不成像样的菜肴?我怕到时候做出来你大概都叫不出名字。只要你讲得出来,大厨就能做!”
巫尘微挑了挑眉,“哦?是吗?只要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没错,说吧。”绿衣扬起下巴。
“我真的说了,你可不要后悔。”巫尘微说。
“快说!”绿衣分明急了。
“那我随便说十样好了。”巫尘微上前一步,终于开了口,“香酥鸭、鸡舌羹、蟹扒芦笋、干烤明虾、菊花兔丝、蜜汁烤鸡、花炊鹌子、百花酿蟹钳、鸳鸯煎牛肚……”看着绿水越来越有趣的脸色,她停了停,反观严砜,却似笑非笑地立于一旁,并不说话。
“最后一道,姜醋金银蹄子。暂时就这些了。”
“还真会吃啊。”绿水不禁吞了吞口水,小声嘀咕,“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那也要做出来才知道啊。”巫尘微淡定笑道。
绿水愤忿看了巫尘微一眼,不情愿地转身去了厨房。
缓缓入得山庄,经过正堂、武场、偏堂、穿过一处回廊,巫尘微有种如临仙境般的错觉。雕廊亭阁环绕着夜色中毫无修饰的自然湖泊,廊桥曲折架空其上,冉冉点起的灯火垂映在粼粼水面,竟是曲径幽深的蜿蜒。
终于,在临湖的膳香斋前停下。
“巫姑娘,请在此稍待片刻,庄主沐浴之后便会前来。”仆婢轻轻推开镂花栅门,掌起莲花烛台,烛光流泻在随性无华的空间,四面无墙无窗,皆由巨木支撑,底部由实木围城半壁空墙,上部无规则地相间些许木栅,任轻风自四方经过,携带湖水微凉。
巫尘微点头,走进膳香斋,斋中仅一方古色木桌,彼端设一古琴,再无它物。
静谧的风中,幽幽传来凄美的琴音,犹如天籁,起落缱绻,哀怨断肠。
“是谁在弹琴?竟如此悲凉。”巫尘微缓缓走至临湖栅边,若有所思地聆听。
“是若水姑娘。”婢女低答,“若水姑娘定又想起刑大侠了,以前庄主、刑大侠和若水姑娘经常在此对饮听曲,现在却……”随之是一声轻叹。
仓若水……
巫尘微漫不经心地微微低头,无意识拨弄着身侧的古琴,琴弦微颤,落出不成调的断断单音。
严砜踏进膳香斋,便看到她那样的背影,似在沉思,又似无意,淡然无比,指间杂然的弦音,虽不成调,却另有一番景致。
“庄主。”婢女迎道。
巫尘微微侧过身,望向那道挺拔昂藏的身形,此时的严砜,已除去那身狼狈的颓废散懒,俊朗无比的脸庞如刀刻般邃而不深,散发着清冷的气质。这个男人曾让无数娇客倾心向往,如今也同样破碎了无数柔柔玻璃心,包括,这肝肠寸断纠结的琴声。
“你觉得,这琴音如何?”她缓缓问。
“很差。”他毫不留情地坦言。
她愣了愣,循着他的视线望向自己的纤指,收回无聊的手,轻笑,“我是指斋外的琴音。”
严砜略微顿住,一路走来,早已听到那幽怨的琴音,这些日子,仓若水几乎每夜都在弹着这样的清曲,那只是一遍遍提醒着他,刑已经不在了。
“如果琴如其人,那么,我大概能够想象得到,仓若水是一个怎样的绝色美人。”巫尘微依旧是叙述的轻调。
严砜默然不答。
此时菜肴陆续端上来,飘得满室香气。巫尘微走过去,看着满桌佳肴,“没想到天下第一庄的大厨真不是浪得虚名,这些菜色做得似模似样的。”
严砜看着她毫不客气地在桌旁落座,若有所思地在她对面坐下,淡看她满意地拣了只明虾,熟练地剥开虾壳,挑出虾仁蘸上酱,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冷声问。
“其实,我是什么人,对你而言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两件事:第一,我不是你的敌人,因为我不喜欢与任何人为敌,当然,也不喜欢跟任何人交朋友。第二,因为某些原因,我要找出杀死刑的凶手,因为我们的目的一致,所以我来找你。”她又拨了只虾,蘸好酱放在盘子里,然后移到他面前。
“你为什么相信我不是杀刑的凶手?”他看着眼前的盘子,执箸夹起虾仁放入口中,突然觉得这一切自然得诡异,就像她。
她夹了一块芦笋,弯弯的笑眸看着他,“你没有杀刑,这件事,只要我相信就好,即使所有证据都指向你,即使我可能没有充分的理由反驳这些证据,但是,我知道你没有杀他,这不就够了吗?人与人之间,除了证据,应该还有一样东西更值得信赖,那就是信任的信念。”
严砜手中的竹筷猛然震住,内心似乎被这几句云淡风轻的话震动了,他终于找到一个形容她诡异的词,那就是她很真,她真得不染凡尘俗世,让人不能置信的同时,也无法设防,或许是因为,她也没有对任何人设下防备。她把她的目的说得明确,把不想告知的事情说得明确,把她的喜恶表达得明确,即使她看起来太过简单,似乎隐瞒了太多事,而让她看起来诡异难测,但她的语言举止毫不做作,都发自真心,他似乎没有理由对她怀疑,从见到她的第一面,他似乎就已经认可。
“但是,我们才刚刚认识……或许谈不上认识。我们之间,谈得上信任二字吗?”严砜缓缓落下竹筷,双眸灼灼盯住她。
巫尘微笑了,执起酒杯,闻了闻,醇香扑鼻,启唇轻啜,“真好喝,”说完一口将整杯饮尽,才满足地答:“你已经相信了,不是吗?”
她到底,是凭什么这样有把握?
他眯起眼,“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她口中咀嚼着美味的兔丝,腮帮高高鼓起,含糊地说:“吃完再说,唔,怎么这么好吃。”
她满足的模样,像只贪吃的小猫。从没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如此不受拘束,似乎总是随性所致,随性而侃。
终于把美味的食物吞下,她奇怪地看着他,“你笑什么?”竟然还有两个酒窝?!与之前的冷笑截然不同,好看得有些不可思议呢。
他摇摇头,“没什么,你,吃完了吗?”
“没那么快?我才试完这天下第一庄大厨的手艺,果然还不错,现在才正要开动呢。”她说着,很正经地挽起洁白的衣袖,露出莹润的皓腕,然后赤手伸到雕花瓷盘中的蜜汁烤鸡,利落地掰下一只肥美的鸡腿。
严砜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张嘴便撕下一块鸡肉,弄得唇边满是蜜汁,还津津有味地嚼着。
“还有一只鸡腿,既然庄主没有胃口,我等会一并解决掉。”她说。美酒就佳肴,这些日子被刑那只烦人的鬼缠得精疲力竭,也该好好补偿补偿了。
没有胃口吗?他莞尔。他想,没有人看到她的食相会无动于衷。
“这只鸡是烯烬山庄的,该由我处决。”他说,然后抡起袖子掰下另一只鸡腿。
巫尘微眨了眨眼,但并没停下夺食的动作。这个庄主很小气,看他饿鬼投胎似的模样,大概真的很久没进食了,如果她动作稍微慢些,满桌子美酒佳肴恐怕都要被他扫空了。
青山绿水进来时候,惊奇地发现,满桌子碗碟竟然毫无剩渣。像抹过一样干净滑亮,而他们一个月来都食之无味的庄主,竟也打起了饱嗝,酒醉饭饱的两人,似乎有点醇酒正酣,特别是那个巫尘微,似乎已经有点微醺,或许不只是微醺。
严砜轻啜了口酒,让酒味的香醇冲淡舌上的油腻,缓缓说:“关于刑的死,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你真的有把握能找出杀死刑的真凶?”
“真凶?”她晃了晃头,好像脖子已经撑不住脑袋,“什么真凶……”
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摇晃的身体,“我看,你并不关心刑的事,凶手,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他不会……”她扬起唇角不客气地嘲笑着,“凶手……胃口那么大,杀一个刑……怎么够……”
杀一个刑还不够?他的目光转冷,紧盯她绯红轻佻的脸颊,“什么意思?”
“这样都不明白……你是不是喝醉了……”她敲了敲疼痛欲裂的头。
“喝醉的是你。”她最好是在说醉话,或许,现在并不是谈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我、虽然是没有喝过酒,但是、我的脑子其实还是很清楚,就是、觉得……屋顶在旋转,你,也在转,转啊转,转啊转……”她的脑袋也在微微旋转。
“你没喝过酒?”那些把酒当水牛饮的江湖豪客,在烯烬山庄也最多只敢喝三杯,再多一定会醉,而她喝了整整一壶,他还以为她酒量惊人。
“我看你还是去睡一觉,明早起来,还有你受的。”宿醉的感觉可不怎么妙,特别是第一次。
“我没……关系。”最后两个字落音,她的身子便轻飘飘地往下倒去。
“喂。”严砜眼明手快地接住她温软得不可思议的身子。
她在他怀里半眯着沉重的眼皮,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早知道,就不喝酒……”然后整片眼皮就完全覆上。
她酒量真的很差。
“庄主?”绿水觉得,一个不明底细的女人,这样接近庄主是一件不怎么安心的事,虽然她看起来是醉了,但谁能保证她不是装的?就目前的姿势而言,说不定随时能把匕首刺入庄主的心窝。
严砜扬手制止她,他知道绿水要说什么。不管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历,他知道,她已经完全轻而易举地夺得了他的信任。
“去准备客房。”他吩咐。
“她要住下来吗?”
“恐怕是。”她既然来招惹他,那么,就不要指望他会让她轻易走掉。
怀里的人儿动了动,梦呓地说了句:“到了再叫醒我……话、还没说完呢……”
严砜突然觉得好笑,她倒是很会随遇而安,把他的手臂当床吗?到了再叫醒她?他得想想用什么方法叫醒她好让她有个深刻的记忆,否则下次她在别的男人怀里睡着,被吃干抹净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她得戒酒。
烯烬山庄有一百多间客房,用来招待前来拜访或求助的武林中人,但刑死后,这里便失去了用场,烯烬山庄清静得连丫环仆人走路都非常小心。武林各大门派,都急着和烯烬山庄划清界线。
严砜没有叫醒巫尘微,轻轻把她放在床上,她还在梦呓嘀咕,又叫厨房煮了醒酒汤,半哄半骗地喂下,才转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响,他猝然回身,竟发现巫尘微已经滚到床下,而滚落在地的她,依然还在寻找姿势安睡,对自己的处境毫无知觉。一直候在门外的青山绿水看着这一幕只能叹为观止。
严砜走过去,发现她的确滚得很有水准,并没有伤害自己。再次将她抱回床上,这次没有离开,他想确定她不会再次滚下床。
然而很不幸,巫尘微睡得似乎很不安分,在床上找不到舒适的位置,再次往边缘滚落。幸好严砜早有准备,接了个正着。
叹了口气,严砜问:“绿水,哪间客房的床最大?”
“每间客房的床都一样。”绿水应道。她的床也一样,她相信大部分的人都是睡在这样大的床上。
“这床……对她而言似乎小了点。”严砜讷讷地说,深沉的眸底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纵容。
绿水撇了撇嘴,“那就让她睡地上好了,我看她也一样睡得很安稳。”
这倒是事实。严砜看了看怀里的人儿,略作思索,然后举步往外走。
“庄主要抱她去哪?”绿水不解地问。
严砜没有答,径直拐出回廊,折到廊桥,穿过曲桥……
“那个方向是……”绿水不敢置信,“砚廷水榭?!”
砚廷水榭是庄主的居所,那里,的确有一张足够十个人平躺翻滚的大床。但是,那是庄主的床。仓若水来了烯烬山庄两年,也从没在砚廷水榭过夜。
“青山,庄主竟然让那个女人睡砚廷水榭?!”这是什么状况?
青山虽然也诧异,但还算平静,他缓缓开口:“庄主对这个女人的确不一样……”停了停,他说:“你没发现吗?从进庄到现在,庄主的视线,几乎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可、可是,庄主爱的人,不是仓若水吗?”尽管她对仓若水并不满意,因为那个红颜祸水,害得庄主杀害了最好的兄弟,成为武林公敌。撇开这些不谈,仓若水的美丽聪慧,善解人意,温柔多情倒并未虚置了江湖第一美人的名衔。庄主爱上她,这似乎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是这个女人……
“以前我也认为是,但是今天在庄外,庄主看她的眼神,让我有些不确定了。”青山回忆道,“两年前庄主遇到若水姑娘的时候,惊艳是有的,怜惜也有,却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的,近似有些……着迷。”
“着迷?”绿水还是有些不解,“如果庄主这么容易移情别恋,那又为什么会为了仓若水杀了刑大哥?”
“也许,庄主真的没有杀刑大侠呢?庄主不是还让森迄、飞扬去追查真凶?而且刑大侠和若水姑娘宣布结婚的时候,庄主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还是恭喜了他们,并让他们在烯烬山庄办喜事,他也亲自操办了,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异样。”青山理智地说。
“可是你跟我,都亲眼看到庄主把捻风剑从刑大哥的胸膛拔出来,几乎所有参加喜宴的江湖侠客也都看到了,难道这也是假的吗?”绿水说,“庄主或许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即使证据确凿也彻底否认,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真的杀了刑大哥,或许他在脑海里选择忘记了那件事,那样他的心里会好受些。但是,当时的情形,还有谁能用捻风剑把刑大哥杀掉还逃之夭夭?”
青山不语,因为他也找不出第二种可能。然而这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不管庄主是不是凶手,都是他们誓死追随的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