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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此恨无计消

“只要你……把心给我……把心给我……把心……给我……”

云绛砂赫然从梦中惊醒!血色梦魇里那个飘忽的声音却还在一遍遍地回响,那个苍白得如同紫琉璃花般的少年……是谁?

“折夕,瞧,她醒了。”耳畔一阵悦耳浅笑,云绛砂本能地循声望去,看见床头正坐着一位青衣素面的清丽女子,眉目温和地望着她。微微瞥眼,不远处的窗边还立着一位紫衣男子,背对着她,唯见及地长发被一根玉带松软地束着,翩翩然几分仙人之姿。

听见琴姗若唤他,师折夕微微转身,一张倾城绝美的容颜便毫无预兆地落入床上少女的眼中。原是轻描淡写的眉眼,连唇色也淡得透明,却是连画中谪仙也不及他的三分神韵呵!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美的男子?不知《天下美人史》上可曾有载?

云绛砂怔怔地望着他半晌,而后低下眉来,自顾自地说了一句:“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倒还是觉得他更美一些。”

话一出口,却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他又是谁?

“凡入‘潋水城’之人,皆会遗落从前的某些记忆。”师折夕朝她莞尔一笑,一双清湛的眸子分明看穿了她的一切心思,“你如今已是潋水城的人,便要学会重新生活。”

“潋水城啊……”云绛砂喃喃自语,“我记得我叫云绛砂,也记得我出自葬夭谷,还记得……”她没有说下去,而后望进师折夕的眼睛里,“我忘了的,究竟是谁?”她问。眼神是明亮的,却也困惑的。

师折夕云淡风轻地一笑,心下却已了然,“看来城主是取走了你对一个人的回忆,而那个人,于你定是很重要的。”所以纵然相忘,却也记得他空在心里的位置。

云绛砂缓缓将手放至胸口,清楚地感觉到心那里缺了一块,最柔软也最惆怅的一块,却再也无法弥补,“忘了……便忘了吧……”她静静地笑,却无端地握着一种执念——只要她还活着,便一定可以等到后会之期……

“可难得遇上这么平静的。”身旁的琴姗若站起身,朝师折夕露出会心的微笑,“对了折夕,那水家三公子的丧事你可需出席?”她不经意地问。

水家三公子?!云绛砂的心忽然狠狠抽痛起来,毫无来由的。

“应是不必了,到时候城主自己会去。”师折夕写意扬了扬眉,半开玩笑地同琴姗若道:“我也不愿,对着死人嘘寒问暖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说是不是?”

琴姗若略有不满地襐了他一眼,转而同云绛砂道:“绛砂你先休息,我去唤城主过来。”

“我看是不必了。”师折夕勾唇一笑,“城主已经来了。”

“呀,还是折夕聪明呢。”伴着一声甜软的轻笑,一个身着玄紫色锦衣的少年笑眯眯地走至云绛砂面前。苍白秀美的容颜,一双紫黑色的眸子灿若星子,“砂砂醒了?”言语间尽显亲昵之意。便是这潋水城的城主,潋。

身后,琴姗若与师折夕对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了潋与云绛砂。潋背着手走至她床沿坐下,却侧过身不看她,捧着脸心不在焉地道:“水家三公子死了呢。”他眼睛看地,飘悠悠地叹了两个字:“可惜。”

心口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有什么鲜活的画面似乎已迫不及待要跳出来。云绛砂逃避般地阖上眼睛,低哑着嗓子问一句:“怎么死的?”

“三日前。”潋笑着起身,朝她摊开手掌,“想不想看他死前最后一刻的画面?”而不等对方回答,已垂眸念起咒语,而后合掌一拍,云绛砂的眼前便骤然出现一道透明的水幕,层层涟漪里交叠浮晃的幻象留景,正是世外源的月夜!

原来,便在三日前——

“她在哪?”水源沂冷冷地盯着眼前正痛苦蜷缩在美人冢旁的蓝茗画。原先那种不祥的预感重又像藤蔓一般疯长起来,一层层紧缚得胸口疼痛难忍。云绛砂!你究竟去了何处?

“哈……哈哈……”蓝茗画强忍着痛狞笑着,残忍地吐出几个字,“她……死了……她比老娘先死……哈哈……”

水源沂的身体陡然一颤,“你以为我会信?”他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嗓子却是紧的。

蓝茗画“哈”地大笑出声,她本就中毒已深,这一笑更是引得一阵狠咳连连,却依旧疯狂地大笑道:“她被老娘下了百絕蛊!毒发之后半个时辰绝对没命!哈……咳咳……跟老娘斗!到头来还不是比老娘先下地狱!哈哈哈……”

笑音未落便闻耳畔一阵疾风扫过,来不及看清,一道淡青色的缚咒光链已紧紧箍住了她的喉咙——单手持链的人正是水源沂!谁能料到,如今这个目色残冷如杀手般的男子,便是之前那位喜怒不形于色,对诸事漠不关心的水家三公子?

也只有在那时,蓝茗画才赫然发现,他隐藏了这么多年的武功修为竟已达如此境界!只要他稍一使劲——

然水源沂并没有下手,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她在哪?”

蓝茗画看着他,直至从他眼底看出痛苦和绝望,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出声,“哈哈……水源沂!你也有今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可真感人啊!呸!”她狠狠啐了一口,面目愈加狰狞,“老娘告诉你——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哈哈哈哈……”

她死了……肆无忌惮的笑声化成锋利的刺,一直刺到他的心窝里,鲜血淋漓。

“哼,疯子。”水源沂鄙夷地冷笑一声,转身走出了世外源。

云绛砂会死?哈!笑话!那个比鬼还要精明比狐狸还要狡猾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死?那个贪得无厌还说要一生吃定他的无赖怎么可能这么大方地抹抹嘴巴走人?那个脸皮比城墙还厚却可以痴痴恋花十二年的赖皮蝴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从他手心飞走了?哈!不可能!

她若死了,谁还来跟他耍赖?谁还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地开他玩笑?谁还能厚着脸皮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贴然后还要笑嘻嘻地朝他喊:“嗳,嗳,三少爷啊……”

哈!她不可能会死!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我很怕痛,偏又忍不住。所以每次痛到忍受不了的时候,总会想着,得,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一了白了呢。我虽怕死,却更怕痛啊……万一哪一天我真的痛得忍受不住了,你可不可以允许我轻生一次?”

……

“那,承君一诺,当守一生。这是我们的‘君子之协’。谁都不许反悔!”

为何?为何要骗他许下那样的承诺?

突地,一种剧烈的麻痹感痛击他的面部经脉,一波又一波,让他措手不及!刹那间,七彩斑斓的幻象争相出笼,那幻象里有少女细长的桃花眼,凤尾一般卷翘的长睫,比那杏花瓣还要柔软的唇……笑的时候还是眉眼弯弯,吐气如兰时是否还带着凉薄的酒香?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这旖旎的幻象像毒蛊一般逐渐吞噬了他的意识,僵硬的四肢早已冰凉彻骨。甚至来不及自我控制时,喉咙口已涌上一股甜腥……

是……血?他忽然有些迷惑,仿佛从嘴角漫延出来的鲜艳而黏稠的液体本就不属于他自己……冰冷的躯壳还在一步一步虚浮地往前走着,似被提着线的傀儡……延廊两旁的连烛火陡然全部熄了,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脱离出来,虚飘飘地往最遥远的地方跑去……

喂,水源沂,时限已到,还不快走?

谁在喊他?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带着他往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走去……

“三少爷……三少爷……”水府灵堂,玉砌冰棺前,所有的下人皆已泣不成声。天数难定啊!何曾料到,这样年轻的公子,怎么竟说走就走了?

“大少爷还在西域,不知收到飞鸽传书没有?”站在醒目“奠”字前的戚管家也是老泪纵横,“也不知二小姐何时能赶回来……”

“三公子并没有死。”

“想想这对母子可真是命苦啊,怎么全都年纪轻轻就——”

“三公子确实没有死。”

“我知道他没有死,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遍!我也知道——”始终自说自话的戚管家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这才惊觉过来,“你你你——你说什么?”他惊愕地望向眼前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白衣女子,她正背对着他,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棺身,似若有所思。

四周的丫鬟家丁也都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似乎是察觉到众人的视线,白衣女子这才回过身来,朝着众人略微颔首,微笑着道一声:“打扰了。”声音轻柔婉转,如丝竹管音声声弹,“晚辈璃人,冒昧前来贵府,望诸位见谅。”

“丑医璃人?!”一声惊呼从堂下一位下人的口中传出,而后立马尴尬地捂住嘴。不不不……不会的……这么一位清灵貌美似瑶池仙子般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是潋水城那位“丑”名远扬的,丑医璃人?

《江湖风云榜》有云:潋水城曾收四位医术绝顶更胜华佗的“医者”,“丑医璃人”便是其中之一。但——他们皆说这“丑医璃人”生得奇丑无比,可谓东施的啊!

璃人抿唇笑了笑,眉目依旧温婉端凝,“正是璃人。”她并没有多作解释,转而走至冰棺前,并指轻推便移开了棺盖,凝目端详着躺在里面的那张冰冷的绝色容颜,半晌,复又莞尔笑道:“如晚辈所言,三公子并没有死。他只是一时受刺激过度,导致灵魂暂离肉体,陷入‘假死’状态而已。”

“假死?”戚管家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璃人微微颔首,“确实。若晚辈没有料错,‘灵魂出窍’也并非是三公子的第一次了。”一面说着一面已利落地掏出金针护住水源沂的心脉,而后望向戚管家,秋水般的眸子里蕴着深意,“是否,从前便有过类似的经历?”

戚管家顿时语塞,苦涩的眼神望向那口玉砌冰棺,失神了片刻,而后缓缓地叹了口气:“确实有过……”同样的经历啊……

十二年前,当身子虚弱的夫人七日七夜守在窗前苦苦哀唤,当浑身是血的少年神情恍惚地出现在水家,当夫人在见到他的瞬间安心地阖上眼睛……

十二年前缘孽种种,自此成为水府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夫人亡故,而三少爷亦对之前的事绝口不提。究竟是遗忘,还是有意隐瞒?无人得知。

又有人问:三少爷本应在千里之外的绸庄分铺,为何会独自回到水家?而他一身的伤又是缘何而起?夫人为何又会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魂归黄泉?此后三少爷日日抄经念佛,日日清晨携着纸笺去墓前焚烧,是否便是为生母超度?

十二年来,没有人可以道破这个秘密。

原来竟是灵魂出窍啊……

“如此说来,当年便是夫人将三少爷的魂魄给唤回来的?”水府正厅,戚管家听完璃人详尽的解释,愈加坚信了这“唤魂”一说,“那如今要谁来唤魂才好?”听她说来,这唤魂之人,务必得是三少爷最牵挂的人才好的。

“璃人姑娘?”良久得不到对方的回应,戚管家忍不住又试探性地唤了一遍,“呃……璃人姑娘?璃人姑娘……”

“她似乎……又睡着了。”身边的晚榭小声地提醒他道。

戚管家的面皮狠狠抽搐了一下。睁大了眼睛直直盯着如今正优雅地伏在桌几上酣眠的白衣女子。灵堂前一次,延廊上又一次,如今已经是第三次了……她已经睡了三次……

怪医!绝绝对对的怪医!一天需睡满十个时辰的医者不叫怪医叫什么?

“抱歉,晚辈自小便贪睡,一天必须睡满十个时辰才够。”那个容貌端妍的女子曾这样温吞吞地告诉过他,“所以若碰见晚辈睡着了,还请莫要见怪才好。”

走到哪都能睡的女子可真是绝无仅有了!试问有哪个大姑娘可以无所顾忌地将自己的睡态呈给别人看?偏她每次睡觉的姿势都优雅从容,无论站着,坐着,还是伏着……实在让人,无从挑剔……

正当戚管家对这怪医无可奈何时,却见对方缓缓睁开了眼睛,掩唇遮去一个呵欠,朝他歉意一笑,“抱歉,方才我们说到哪了?”神色依旧是端庄娴静的,让人寻不到理由来责怪。

戚管家扯了扯僵硬的面皮,挤出一丝笑道:“方才说到——该找谁来为三少爷唤魂?”

“唤魂啊……”璃人手指拨弄着茶桌上摆着的一只白玉杯,眼睛怔怔地望着,似有些漫不经心,嘴里喃喃念着:“潋,你说我该如何救他才好……”

潋,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啊,为何偏喜欢拆散鸳鸯折断连理?明知水源沂的魂只有一个人能唤回,却偏要将那个女孩的回忆也一同没收?

潋啊,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任性了……

“笨蛋阿璃,笨死了笨死了!”

潋水城西厢房内,咒术突断,面前的水幕幻象也乍然尽收,潋忽然恨恨地一挥衣袖,竟像个孩子般赌气地跑了出去……

“他……死了……”云绛砂神色恍惚地念着,脑海中只有那俊美如画的蓝衣公子猝然吐血,而后安静死于延廊上的一幕场景。心,竟又毫无预兆地痛了起来……

“肝肠寸断,只为相思。最难尝那相思苦,最恨落那相思泪……偏我愿,死于相思毒……”她一面起身下床一面自顾自地问着,“因为你很爱那个人吗?为何会那么爱她?她很好吗?”

她走至窗前坐下,游离的目光落在摆于长几正中央的那面镂花铜镜上,泛黄的镜面倒映出她嫣俏动人的容颜,却不免有些憔悴,“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她支起颌来,静静地注视着铜镜中的那张脸,忽又轻轻地笑了起来,“嗳奇怪,倒也并不是很难看啊。”她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自己的脸颊,似在兀自疑惑着,“怎么从前偏认定自己是丑八怪呢……”

“你看看你自己的脸,红得跟——难看死了!我怎么可能会娶一个丑八怪回家?”

耳畔突地响起一个讥诮的声音,云绛砂赫然一惊,慌忙回首时却并不见第二个人,心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是……谁?”问的却是自己。

说她是丑八怪的人,究竟是……哪个混蛋?哼!没眼光!

云绛砂赌气地“哼”了一声,又开始无聊地捧住脸,端详起镜中的容颜来,“反正勉强看得过去啦……”她笑着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忽然像惊觉什么似的狠狠揉起自己的脸颊,直至脸皮被揉得发麻发痛,镜中的脸却还是不见一丝妃色。

刹那间,一种莫名的惊慌偷袭而来,像渴暖的冰蛇不顾一切地往胸口的位置游去。

“许是誓,誓成咒,咒生再不悔!我云绛砂在此立誓,以后见到相公绝不会再脸红!否则天打雷——”

耳畔那个遥远的声音又开始回响,重重冲撞着她的理智,“啊——不要发誓——不要啊——”云绛砂狼狈地用手捂住耳朵,企图躲开那个声音……

指尖不经意间碰上耳际的那枚紫玉耳坠,又是狠狠一颤。

脑海里无数纷乱的画面交织重叠,是谁用钩尖直接扎入耳垂,惹得鲜血淋漓却还是一脸的笑意盎然?是谁曾说“而另一只,等你安然回府,我再为你戴上便是”?又是谁在那个云雾深深,漫天飞扬的杏花雨下,依诺将那枚紫玉耳坠戴于她的鬓下?

“等我死后,你能不能将另一枚紫玉耳坠也送给我……我是个贪心的人,偏只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你若不将另一枚也送我,我在黄泉路上也不会走得踏实的……”

“呵呵,这成对的紫玉耳坠,即便只能在阴曹地府戴,即便只能戴给黑白无常和那些小鬼们看,也是好的啊……”

心弦骤然乱作一团,撕裂的痛楚不可遏止。云绛砂忽然不顾一切地推开窗户,声嘶力竭地朝天大喊一声:“水——源——沂——”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梦魇深深,水源沂的步子陡然一顿。是不是……有人在唤他?

“水源沂!你这混蛋!你这自欺欺人出尔反尔的大——混——蛋——”恶骂的声音愈来愈近,透着满腔无法言喻的愤怒。呵,果真是有人在唤他?

“娘的混蛋!你还不给我站住!”那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冲到他面前拦住了他。正是云绛砂。便在她出现的一瞬间,四周竟陡然亮起了灯火,通透的红光映得两人的眉目清晰如昨。

万没有料到竟会在这里看见她,水源沂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许久,这如旧的眉眼,如旧的神情,分明就是那个令他痛到骨子里的女子啊!“云绛砂……”他喃喃低唤,而后却是摇头,失神地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她……她已经死了啊……”

“你才死了呢!”云绛砂怒不可遏地上前捉住了他的衣襟,“娘的!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不是云绛砂是谁?”这不守承诺的混蛋!她就是死了都能被他气活的啊!

水源沂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忽地竟说不出话来。

“你这混蛋,明明答应过我不会轻生!为何还要这样作践自己?”云绛砂眼眶红红地瞪着他,气到心肺都疼了起来,“你就是这样履行对我许下的承诺的吗?那我云绛砂在你眼中是不是也如这承诺一般,形同虚设?”她睁大了眼睛瞪他,狠狠瞪他。

水源沂慌忙摇头,“不是……绝不是……”她在他心里早已生了千年的根,缠着万年的藤啊!这般血脉相融的思念与牵绊,沧海桑田亦不悔……

“那你还不快给我回去!”云绛砂气急败坏地直将他往回路上推,“回去!赶快回去啊!”再不回去就真是“时限已到”,回天乏术了啊!笨蛋!

水源沂只感觉身后有什么明晃晃的东西直往他眼睛里刺,伴着模糊的嘈杂声,那是,人世的气息呵……“你也随我回去。”他忽然捉住了她的手。

“我会回去的。”云绛砂忽然朝他摆出明媚无比的笑脸,同时用尽力气将他推进了那片光明里,“但,不是现在……”她用一种柔媚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告诉他。细长的桃花眼依旧弯如新月,堆在眉梢里的微笑却越发朦胧起来……

“云绛砂!”水源沂情急地伸手想要捉住那道几近幻灭的影,却再也触碰不及。

“喂!记住了——”云绛砂含泪大笑着朝他喊,“后——会——有——期——”

“云绛砂!”一声痛呼,水源沂赫然睁开眼睛,手心竟握住了一颗晶莹滚烫的东西。是……泪?而方才那虚无边际的梦魇,究竟是真,还是幻?

“三少爷醒了!醒了!三少爷……”晚榭一时欣喜难喻,更激动地将身边睡得正酣的璃人使劲摇醒,“璃人姑娘,三少爷果然没死,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还阿弥陀佛呢,被你这不厚道的丫头扰了清梦。这样感叹着,璃人重又掩去一个呵欠,纤长的羽睫轻轻眨去残留的睡泪,启唇轻唤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潋,谢谢你。”那个女孩,是否已回想起了什么?却只可惜,终究还是要熬相思之苦的……

水源沂微微坐起身,望了眼前的白衣女子一眼,“多谢姑娘相救。”语气是一贯的温淡不惊,仿佛那险险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并不是他。

璃人微笑着摇了摇头,“真正救你的人,你心里有数。不是吗?”

水源沂眸中清光一闪,双手紧握成拳,而后漠然地移开目光,抿紧了唇再不说话。

“不过,你若真心想谢我的话——”璃人优雅地起身,望着他,翦水明眸里藏着无法言喻的情感,“有空,便来潋水城坐坐,陪我喝杯茶吧。”

话音未落,却已不见佳人芳踪。仅剩贪欢的日色一晌醺着白纱帘,筛进一道道斑痕,飞扬的尘土里蒸融着夏天的酴之息。不知不觉间,春朝良辰已悄无声息地去了。不知,窗外那黄白一片的杏花,是不是皆落尽了?

水源沂缓缓摊开手,失神地凝视着手心那道褪色的泪痕,而后凄凉地闭上眼睛。黄泉永隔,遥望天涯。云绛砂,你竟是用这样的方式逼我活下去的吗?你……好可恶……

后会有期。

后会之期,究竟在何时?

潋水城,西厢房。房门虚掩,师折夕缓缓推门走了进去。屋内暖尘融融,黄衣少女正抱膝蹲在窗棂下,安静地将脸埋在臂弯里。方才她做了个好长的梦啊,梦里有他……

师折夕正欲走近她时,眼前忽地飞来无数雪雨银针,银光乍溅,势如破竹!他神色一凝,同时轻勾食指,面前便支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轻而易举便将银针阻隔在外。

银针颓然散落一地,少女这才抬起脸来,却是朝来人笑了,明媚无邪,“城主道,我如今是‘梨花雪’,潋水城里的七位‘隐者’之一。”她起身,朝师折夕福身行礼,唇畔一丝捉摸不透的笑,“贤者大人,恕绛砂冒昧了。”

师折夕略微颔首,依旧是微笑款款,心下却在思量:这丫头已经有觉悟了吗?

“从现在起,我云绛砂要快快乐乐地活下去!”云绛砂弯眉一笑,像顽皮的孩子般跳着步子往外跑,杏花黄的裙衫上落着夏日的金辉,熠熠浮晃。忽然又见她脚步一顿,转身笑嘻嘻地朝师折夕道:“我看,这‘天下第一美人’啊,果然还应由你担当才对,折、夕、公、子。”

她一个轻盈的转身便又嬉笑着离去了。师折夕微微转眸,看见放在铜镜前的一对紫玉耳坠。无瑕的紫玉雕成七瓣花形,蟠枝结叶,栩栩如生。偏那琉璃紫的颜色却愈看愈淡,愈看愈薄,阳光下似乎就要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