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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梅海·附子

半个多月之后,光福,邓尉山脚。蔓延三十余里的梅树早已花开满枝,粉粉白白媲的是青颜也缤纷。摩崖石刻上梅影重叠,疏落有致最如画颦。不远处的闻梅亭内有绯衣女子独坐,听着亭外梅海笑声四起,传出了粉墙黛瓦,闹盈盈踏落了一地云瓣。

纤细的手指摸索着抓来桌上的西瓜籽,自我消遣地嗑起来。嗑又不会嗑,籽肉连壳嚼得稀烂,片刻后大抵也是觉得闷了,忍不住吁了口气,“也不知南何跑哪去了……”

她将下颌枕在手背上,手指将碟子里的西瓜籽捻出来拼成五瓣的花形。这碟瓜籽是那个叫路茗的男子送来——也是这片梅林的主人。自从她和南何搬来这里之后,便一直很照顾她。

“咱们的路大哥长得俊俏又能干,虽气质不如眉玺姐姐的高雅,与她倒也般配呀!”

耳畔回响起那几个种梅的丫头们的嬉笑谈论,眉玺不禁哑然失笑,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她根本看不见。何况——

脑海里又浮出他的身影,一眉一眼皆那般清晰铭刻!独自一人的时候总会反刍那些绸色温存的片段,起初她斩不断那些妄念,难免会心痛欲裂,不想久而久之便也成了习惯,甚至许多时候会乐此不疲地问着自己:究竟是何时爱上了那个男子?

是在那个冬雪小歇的午后,在折梅留榭,当他修长的身影毫无预兆地落入眼帘的那一瞬间……

那个风流俊雅的男子啊,当时着一身杏色宽袍,袖口处镶银丝滚边,鎏金色的纨素束腰。他的发髻绾得松松散散,于那雍贵中多了几分闲然自得以及面上温暖如春的笑容,与这凛冽的冬天竟是那般的——格格不入。

刹那的心窒,她沉溺于他的笑容里忘了言语,却不料他眼里的温情也在刹那灰飞烟灭。

缘分总是错综得好玄妙的东西吧——他在那一眼是恨着她的,她却在那一眼爱上了他,宛如飞蛾扑火,换来椎心刺骨的瞬间欢愉。

但——她不悔。纵然三年的等待几乎让她忘却了最初的那份心悸,连同曾经虚设的冀念也被磨灭殆尽,却还是清楚地记得——她爱着这个男子,所以不愿看他受伤,所以甘愿守着窗前的古梅树,尝尽花开花谢的荼靡与苦涩——只是默默地等他回来,哪怕他永远不会回来。

哪怕两情相悦的日子那样短暂,却也曾色彩斑斓过——是在那梅瓣纷飞的新苑,满眼皆是他种下的梅树。烟笼的花雾沌沌里,他舞剑她煮酒,各自闲情,任翩跹的梅花洒落一身。

“接我一剑——‘眉新如玺’。”

看他一招自创的花剑毫无戾气地刺来,剑身软如蛇舞。眉玺不慌不忙地举杯相挡,剑尖抵上杯身,脆泠泠的一声“铿”。她微笑着望他一眼,“屏障不添,命门未防,后劲虚浮难固,剑气四散流走,尽是——破绽。”

水沐清闻言笑起,收剑走至她面前,“那——我这一掌呢?”说罢霍然破掌而出,五指微拢,桌上另一杯清酒便乖乖飞至他手里,“嗯?”他手指扣杯,眉目间难见年少时的桀骜。

“掌风迅疾,切刃利落不拖沓,且防御到位,近乎完美。”眉玺莞尔,“只是——”

“还有破绽?”水沐清扬眉微讶,他的折翎掌练得最是炉火纯青,至今也未碰上敌手。

眉玺笑着摇摇头,“只是出掌耗劲太多,若只是用来取一个杯子,未免大材小用。”她抬手敬他一杯,眉目嫣然。

水沐清的眼里有了赞许的笑意,便在她举杯饮酒时忽然勾手一揽,两臂交绕,顺理成章将交杯酒喝下,“我这一勾,定是天衣无缝的了。”酒靥酡红,他深深望进她的眼,“眉玺……”

“眉玺。”

纷乱的画面交错叠织,不期有来客直呼她的名字,而后大大方方地走到她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声音含笑,暖如春风,并顺手捻走点心盘子里的几颗瓜籽。

“好了南何,我承认你模仿声音的功力又深厚一层。”眉玺颇感无奈地叹了口气,摸索着将嚼烂了的西瓜籽装到另一个碟子里,“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我可不会再上当了。”

因为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时分明信以为真了啊,还差点扑到人家怀里去……唉,真是丢煞了人。

来人不置可否地笑笑,悠闲自得地嗑起了瓜籽,“重岭冷叠翠,梅花香成海。住在这里倒真是不错,难怪你要乐不思蜀了。”

眉玺沉默了一下,忽地探出手要去碰对方的额,“南何,你的头还疼不疼?”前几天晚上一直听到她咬着被子的呻吟声,问她时却只说是头疼,莫非是气候不适造成的?

“他的目的达到了自然就不会疼了。”来人笑着拦下她的手,放了几颗籽肉在她手心,“怎么嗑了这么久的瓜籽还是学不会?就算不熟也该生巧了。”

眉玺照旧笑容满面,毫不客气地尝起了籽肉,“南何,你嗑瓜子的功力也见长了。”以前嗑出的籽肉多少都缺了些角,如今却是颗颗饱满。

来人似乎很享用这样的褒赞,神采奕奕地笑道:“说吧,还有什么需要我改进的地方?”

“嗯……”眉玺还真支起腮煞有介事地思索了一番,而后笑眯眯地指着自己额心的那朵红梅,“记得明天不要再将梅花画歪了。今天被好多人笑话过了。”

修长的手指抚上她额心的那朵梅骨,声音低柔下来:“还有呢?”

“你昨日熬的绿萼梅花茶太苦了……”眉玺唇边的笑意不减,喉咙却干涩得很,“下回记得多放些糖,好不好?我越喝越苦,越喝,越苦……到后来好像连自己的心也变成苦的了……”

“还有?”来人伸手抬起她的脸,温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还有……你去跟路茗说,你其实是我的女儿,虽然你爹把你娘休了,但你娘永远只爱你爹一个人,让他……放弃吧。”眉玺终于忍不住哑声抽噎起来。

来人叹息着一笑,右手改为托住她的后脑,“南何,果真替我做了不少事啊。”他缓缓靠近她的唇,吐气如麝,“不过有件事,好像只有我自己能做吧……”

“夫君!”眉玺慌忙伸手掩住唇,任他的吻轻轻落在指尖,细致一如从前。是他——便是她唤了三年“夫君”的男人啊!“夫君……”她捧着他的脸,泪如雨下。

“眉玺……”水沐清微阖上眼,将额头抵上她的,声音遁隐了悲哀而显得喃喃无措,“眉玺,你是不是……拿走了我三百年的时间?”

“夫君……”

闻梅亭内,温情脉脉。眉玺正要开口,眼睛却被一只手蒙住,掌心的温度隔着皮肤渗透进血液里,“反正睁着也是看不见。”她柔柔笑起,便任由他捂着。

水沐清满意地将她揽进怀里,“还听得清我的声音?”

“不知南何从哪弄来的药方,以绿萼梅花为引,每日都会熬祛寒的花茶让妾身服下。”乖巧地枕着他的胸膛,眉玺笑得好温柔,既然他已知晓了一切,便无须遮遮掩掩了啊,“偶尔也会教妾身一些祛寒的心法,压制了不少寒毒。所以除了眼盲,其他四感都还算健全。”她微微朝他侧过脸,语气似有些困惑,“不过很奇怪,南何似乎并不喜欢妾身习武。”明明她的悟性不差呀……

“确实,我也不喜欢。”不料水沐清这次却极是认同南何的做法,“所以你还是乖乖学丹青女红比较好。”见她露出不大乐意的神情,他又温声笑道,“别看那些歪门邪道的神功绝学耍起来威风,其实对练功者本身的危害极大,不学最好。”

那最后一句话里分明蕴着太多太多的叹息,细心的人儿又怎会听不出来?

“妃夷姐姐的事……”眉玺黯然垂下眼帘,其实遗憾的人又岂止是他?“夫君定是知道了吧。”包括自己的身世,包括体内的寒毒,还包括这么些年来的恩恩怨怨……

许多时候连自己也觉得奇怪,纵然妃夷姐姐做了这么多,自己却完全恨不起她来,相反只是觉得惋惜。最隐晦的真相却被最不愿启齿的人道出——妃夷姐姐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却只因为她深爱着雒昙啊……而倘若——倘若她没有去练那蚕衣神功,之后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而她也可以和心爱的男人厮守到老……那么自己,也不会爱上这个男人了吧?

思及此,眉玺莫名竟有一些失落。仿佛自己竟成了最多余的存在……不——不该有这种想法!明明告诉过自己不可贪求啊!只要这个男人对自己有情,哪怕不及对姐姐的千分之一,便也够了。可是怎么——却还是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多得到一些,想要牢牢地将他守在身边,想要——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啊……

“眉玺。”隐约察觉到她的想法,水沐清不禁叹了口气,像是懊恼于自己的失误,“眉玺,你知道,从前我习惯了将心里的想法溢于言表。喜欢一个人,有多喜欢,便一定会大张旗鼓地跑去同她说个明白——”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轻淡的声音里透出几许怅惘,“朝朝暮暮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果真不假。如今我已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有许多事更习惯放在心里藏着,可能正因为如此,你才会以为——”

“夫君!”眉玺笑着将他打断,“那就还是放在心里藏着吧。”抿抿唇,她又瓮声嘀咕了一句,“妾身从来就不嫌夫君老啊。”不过是大八岁而已,怎么总是听他将自己说得多沧桑似的?

头一次见她露出这样孩子气的神情,水沐清忍不住“哈哈”笑起,“可你,确实很小啊。我每每望见你,便觉得自己老了……”他的气息逼近了她,同时手指轻巧地拨弄着她的耳坠,有些调情的笑意滑出唇角,“哎,我倒差点忘了,七年前,你才刚满十五……”

眉玺的脸顿时赧红一片,使劲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妾身当时——”她忽然不说话了,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人——他的眉,他的眼以及他唇畔的一点轻描淡画的笑意,竟都清晰如昨啊,“夫君……”她难以置信地伸手抚上他的脸,她竟然——看得见了?!

水沐清笑着捉住她的手,而后蜷起食指,使坏地朝她右耳下的银蛇轻轻一弹——“这条叫‘莫依’,为雌。”狭长的眼儿惬意眯起,接着瞄准左耳下的一只,“这条叫‘寻引’,为雄。”——便是方才趁她不注意时为她换上去的新耳坠。

眉玺赶紧拦住那只准备继续虐生的手,又惊又喜,“夫君是从哪寻来的?”

“它们,是无欺的孩子。”水沐清幽然的语气似有叹息,“而无欺已经……绝食而死。”

终于知晓这同类互食之道——不是因为无情,却恰恰是因为情深意切啊!每逢雌蛇受孕,便必须食下雄蛇,两者血骨相融,才能顺利产下后代……

眉玺的手指颤抖起来,咬唇沉默了半晌,却是喑哑地道出一句:“妾身以后……再不准莫依和寻引偷情了。”清湛的眸子深深望着他的,她字字顿顿说得极是慎重,“只要莫依不受孕,便可以免去这么多的牺牲了,不是吗?”

水沐清的身体陡然绷紧。藏在心里的不安也愈演愈烈,因为忆起了妃夷曾说的话——“倘若她有了身孕,寒毒便会自发转移给她的孩子,且代代相承……”

倘若自己将真相告诉了她,依她的性子,宁可不要孩子也情愿自己一个人忍受寒毒吧。然而他又怎么舍得让她一辈子受寒毒之苦?哪怕——哪怕将来受害的会是他们的孩子……

“一切依你。”水沐清温柔地将她拥进怀里,低垂的眼帘掩饰住了心中的取舍,“既然寒毒已被压制住了,随我回家吧。”

眉玺将脸藏在他怀里,而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便闻亭子外面整齐的欢呼,声声震天:“恭、迎、少、夫、人、回、府!”

“呀——”意料之外的盛大场面让眉玺措手不及,本能地往水沐清怀里躲得更紧,“夫君,妾身已经被休了呀……”她的声音里藏着惴惴的不安。

不料头顶上的声音却更是疑惑:“你何时被休了?”

眉玺惊讶地抬起脸看他。

“言忌,你可曾听说过水家少夫人被休之事?”水沐清佯装不解地望向言忌。

“没没没,言忌发誓绝没听说过这事儿!”言忌赶紧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嘿嘿,这回他言忌可学聪明啦!

“戚总管,你听说过了?”转而望向戚总管,水沐清依旧满面困惑。

戚总管更是笑逐颜开,“大少爷明鉴,若真有这么大的事,怕是整个苏州城都要闹开了!”

随后便见水沐清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确实,我也不曾听说过。”

半年之后,水府长廊,秋叶斐然。水沐清踏着满地金黄的菊蕊往萃倚阁走去,便闻丫鬟们嬉笑的声音远远传来,“明儿个还是请何大夫多配些安胎的药才好,少夫人那娇弱的身子咱可不放心呐!嘻嘻……”

唇角勾起一朵浅弧,水沐清笑容满满地推开萃倚阁的门,“吱呀——”金秋的阳光流泻在地,到处是明黄的斑纹,他的视线却在捕捉到窗前一幕的刹那凝固!

怎么会是——竟然是“附子”的味道!

此时坐在窗前的女子正要端起桌上的汤药饮下,微微发白的唇已经碰到了碗沿,忽觉手腕一麻——“哎呀”,紧接着是“哐啷”一声,碗中的汤药泼了一地。

眉玺抬起眼来,神色慌张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夫君……”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水沐清的视线紧盯着桌上的那一小包附子,眸子里几乎要烧起火来!这——该死的!究竟是谁帮她弄来的堕胎药?

“夫君……”眉玺脸色煞白,许久的时间只是讷讷地唤着他的名,“妾身不想,不想害水家的后代都需背负这一身的寒毒……”她的眼神如枯涸的死潭水,冰冷无光,忽然又急急地抓紧他的手,“妾身不该有孩子,不该啊……夫君你赶快去纳妾,为水家延续香火,可好……”她颤抖着落下泪来。

“眉玺!”水沐清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我不会纳妾,也不会……让你拿掉孩子。”他咬牙说得极是坚决,“眉玺,孩子的命自有天数,哪怕注定坎坷——我只要你今后都平平安安,不要再受那寒毒之苦……”他的声音温柔下来,“何况我还有三弟啊,他早已娶妻,水家的香火不会那么轻易就断的……”

“不、不一样——”眉玺忽然一把推开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把剪子,“若夫君执意不肯纳妾,妾身唯有自行了断!”她将剪刃直指着自己的腹部,唇角坚毅,眼里却流露出含泪的笑意,说不出的明艳动人,“这些年来夫君待妾身不薄,已经,够了……”

水沐清的眼眶倏地暴睁,“眉玺!”

“不要啊!眉玺——”一声痛呼,水沐清赫然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彻骨。

“……夫君?”些许困倦的声音枕着他的肩。眉玺下意识地揉揉眼睛,见他一言不发地从床上坐起,便也跟着起身,为他披上衣裳,“怎么了,夫君?”

水沐清静静地注视着她,半晌,却是念出了别人的名字,“妃夷……”

眉玺微微蹙起了眉,却未置否辞。

“妃夷……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当年没有陪你一起走?”水沐清缓缓伸手扶上她的肩,喃声笑起,“妃夷,从前我说过,‘男儿当以家业前途为重,儿女情长才是其次。’而你离开的那年,绸庄经营困难重重,二妹应试需要买通四方门路,三弟又还小,未经人情世故。我……没有办法陪你走……”

他轻声叹了口气,语气里是深深的自责:“等后来家业稳定了,却留给我更多的时间去寂寞,去痛苦……然而我没有权利去后悔,因为复兴水家本是身为长子的责任……”他侧面朝她,淡青的一撇月影儿绾在他的眉角,似栖在繁桠上做窠的白凤凰。

“夫君……”眉玺心疼地伸手探上他的额,指尖往下,为他抚平眉间的褶痕。这个男人,这么多年来,竟是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这么多啊……众人只见他满面笑容地将儿女情长都掩埋在责任之下,只见这江南首富的倾国风光,又有谁能知晓他内心深处的寂寞?

“妃夷姐姐不会怪夫君的。”眉玺柔声道。

仿若没听见她的话,水沐清又兀自低语起来:“可如今水家事业蒸蒸日上,绸庄经营趋于完善,二妹当上了丞相深受太后垂青,三弟也已经娶妻成家……”他突然一笑,竟是从未有过的释然,“倘若曾经换作现在,我定然可以,了无牵挂地陪你赴黄泉……”

眉玺心下一凉,隐约明白了他话中的玄机。

只听他又接着道:“可是妃夷,我同样没办法骗你,我如今已有了更爱的女子,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地爱着一个女子……我不曾告诉过她,她离开的那三个月来,我度日如年,只要阖上眼脑海里便只剩了她的影子……却又不敢去找她,也排斥听见任何有关她的近况,因为害怕看见她幸福……”他涩然勾起唇角,眼里却蕴着至深的眷恋,千年永镌,“我并不是像她那样大度的人,看到她与别的男人幸福厮守,我只会愈加痛不欲生……而再一次相见时,竟仿佛离开了她三百年,甚至三千年那么久……”

眉玺无声地落下泪来,心中悲喜交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那漫漫三个月来,自己又何尝不是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

水沐清忽又展颜,神情宠溺,“眉玺啊,是个很乖巧,很善良的姑娘,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心机,所以她啊,是一定不会在我面前诈死的……”他竟像个孩子般愉快地笑了起来,眼里有流光潋滟——是他不再掩饰的深情,“而倘若,倘若哪一天她在我面前离开,便一定是,真的离开了吧……”

“夫君!”眉玺的手心腾然冒出了无数冷汗,也终于明白他为何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是在留她啊!是用自己的生命来留她……雒昙,是个温柔到让人心疼的男子啊,“夫君多虑了。”她小心地将他的脸捧入怀中,手指细致地捋着他的发,“妾身是不会离开的。”

水沐清依旧声声喃喃:“眉玺的身子太虚,又时常不会照顾自己,花茶苦了便不愿喝……”

“妾身日后定会好好养身。”眉玺赶忙应声道,“再苦的花茶妾身也会甘之如饴。”

“她啊,还想背着我让言忌教她武功……”水沐清温声又道。

“妾身再也不会习武了。”眉玺哑然苦笑。唉,说起来她只是想多学一些心诀来抵御寒毒啊……明明都是趁他离家的时候向言忌偷学了点皮毛,怎料还是被他发现了?

清楚地听着她的软语妥协,水沐清的声音里逐渐有了促狭的笑意:“还有啊,她有了身孕也瞒着我。”

“呀——”眉玺顿时烫红了脸,终于意识到自己竟一步步落入了男人巧言布下的陷阱里,“妾身只是……”话未说完便又赧然掩住唇。其实只是癸水有两个月没来而已,尽管她自己疑心有喜,却始终不敢告诉别人,怕到时候竹篮打水岂不是给全府的人落下笑柄?

“只是什么?嗯?”水沐清更近一步望着她的眼,笑容暧暧。

眉玺又羞又恼,索性躲进被窝里,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眉玺……”水沐清缓缓倾身下来,声音里藏着捉摸不透的担忧,一直躲闪着,“答应我,眉玺。无论如何,也要安然将孩子生下来,可好?”

眉玺终于察觉到了古怪——包括他所有别有用心的话语,“夫君是不是有事瞒着妾身?”她伸手环住他的颈,想要看清他的眼神,“是不是妃夷姐姐和夫君说了什么?”

水沐清淡笑着摇摇头,吻上她的额,“你只需答应我,可好?”

“孩子……是不是孩子的问题?”眉玺哑着嗓子道,不敢问得太大声。

水沐清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吻她,温柔到小心翼翼。

脸颊不期间沾染到一片****。眉玺心里已有了数,“妾身会将孩子生下来的。”她笑得极是轻柔,“就算……孩子会遗承妾身体内的寒毒。”

眸光一滞,水沐清怔忡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眉玺抬手覆上他的眼,好温柔地笑起,“因为相比于孩子,妾身更爱夫君呀。”

细致的话语绕着情梭融入到笑靥里,织出的是千年万代的相思。好似待那沧海桑田,云过景迁也不曾言悔过。雕花的窗棂逐着雾月渐消渐散,明蓝的窗隙里漏出了熹微的光线,眯细了眼儿觑着紫纱帐内的温情旖旎。黑夜终被韶华吻噬,眉睫外又是崭新的一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