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思信
因着生意上的往来,莫府在大理有一处别苑,虽然往往几个月才会有人来住上几日,但府中该有的下人、小厮一个都不少。
莫家三爷与大理富商戚家当家是好友,彼此府中的下人自然也都认得两家的主子。
不过与戚家不同,莫家的大门非是人人可进,因为莫怀惜的缘故,能进莫家别苑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而至今能在别苑中来去自如的外人且是女子者,唯戚闻月一人,正因为如此戚闻月才会如主人般看待莫府中的下人。
戚闻月的马匹方在莫府别苑前驻了脚,门房内的一个下人立即进入通报管家,任戚闻月怎样骄傲自恃,在别苑内她终究是个外人,而不是真正的主人。
瞄到那快速进入通报的下人,戚闻月俏脸染上抹寒霜,紧握了下手中的长鞭,她还知分寸地明了此地不是她可以说挥鞭便可打人的地方。
另一个守在门房的下人迎上前来,向戚闻月堆起笑脸,“见过戚小姐。”
“三哥在哪?”戚闻月厌恶地撇了下嘴,与他拉开距离,这些下人又丑又脏,靠近他们都会污了周围的空气。
“三爷正与管家商议事情,还请戚小姐到客厅稍等片刻。”门房仍挂着笑容道。
“你去拿个食盘来,我做了点心要给三哥尝尝。”戚闻月一脚踏入客厅,并不理会门房的话,“三哥每次来大理都有事要商议,真不知三哥要你们这些下人有什么用!”戚闻月径自说道。
门房脚下不停,离开客厅去取食盘,终露出抹嫌恶的表情。
未几,取来食盘交与戚闻月,便躬身退下。
戚闻月亲手将做好的点心由篮中取出放在食盘上,略调整了下位置,满意地一笑,中间丝毫不假他人之手,那些下人的脏手只会污了她精心制作的点心,碰一下她都觉得恶心。
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戚闻月优雅地端起食盘,向莫怀惜的卧房走去。
像她这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子才配嫁给三哥那样俊逸非凡的男子,那些粗鄙无知的无盐女,就应该孤老一辈子,老死在家中。
戚闻月美眸眯起,流光转动,尽是阴狠之色。
管家坐在软榻外侧,身旁小桌上放着棋盘,黑白两子正走至中局,莫怀惜单手托腮靠在软榻内侧。
“左三。”低柔的嗓音自看似闭眸养神的人口中传出。
管家拿过黑子,落在莫怀惜所说的位置。
大理别苑并无什么事务要商议,只不过此次莫怀惜确为办事而来,管家前来回报运送粮草的货船已准备妥当,也已找了大批船夫将粮草搬运上船,只待将船装满,备好食水,随时可出发北上。
正事讲毕,莫怀惜闲来无事,便命管家陪在此处与他打起棋盘,他目不能视,只以口述,管家依言将棋子摆到相应的位置,如此这般,一棋盘偶尔也能下上个一日半日。
听到廊外有脚步声传来,莫怀惜长长的眼睫微颤动了下,随后戚闻月的声音传入耳中,管家落子的动作也随之一滞。
“三哥,我做了点心,你快来尝尝。”戚闻月一脚踏入卧房,娇声唤道,脸上也是一抹甜美可人的笑容。
“下去吧。”莫怀惜向坐在一旁的管家挥了下手。
“是。”拱手退下,走至戚闻月身畔时微点了下头,以示问好。
戚闻月脸色微变,这该死的管家,从来不将她放入眼中,等她嫁入莫家,一定不会放过他。
心念电转间,脚下却没停,走到莫怀惜身边,温顺地将食盘放下,“三哥要打棋盘何不找我来,总好过让一个下人在身旁,而且人家也好久没见三哥,有好多话想要与三哥讲,可是这次来三哥便一直忙没时间见我,那些下人总说你有事在忙,不让我见你,真是过分。”
“我此次确是有正事要办,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莫怀惜端起茶碗轻抿口茶道,脸上云淡风轻的看不出情绪。
戚闻月脸色一僵,“这么说三哥是不愿见我了。”
“闻月,我已成亲。”莫怀惜低柔的嗓音清晰地道。
“我不信!”戚闻月娇喝,由榻上弹跳而起,看着莫怀惜的眼神闪着骇人的光芒,“你身边连个可以长伴说话的人都没,怎么可能突然便成了亲!”
“以前没有,不代表一直都不会有。”莫怀惜淡淡地道。
“可是大哥所讲的那个什么宋室女将军?”戚闻月看着莫怀惜的神情,刹那间冷静下来。
微闭的眼向下弯去,唇角却是上挑,“顾日既已同你说了,你又何必再问,今天又何必前来!”脸上是一贯清风朗月般的俊逸笑容,出口的话却忒是残酷。
“不要……”戚闻月眼泪瞬间落下,小女儿般扑向莫怀惜怀中,伸手揽上莫怀惜的腰际,楚楚可怜地啜泣起来,“我喜欢三哥,我要嫁给三哥,三哥怎么能娶其他女人。”
莫怀惜未动,既不去揽她,也不推拒,言一笑,“我本是个自我的人,想娶谁便娶谁,我何时曾给过你许诺!”最后两字说得格外轻柔,笑容已有些许冷意。
听此,戚闻月更是声泪俱下,“三哥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残忍的话,人家从小便喜欢你,如今你却去娶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陌生女人,叫闻月情何以堪!”头紧紧埋入莫怀惜怀中,手臂收得更紧,打的主意赖定他。
“闻月,你已不是小女孩。”他也不会一直包容她的任性与娇蛮。
“告诉我,那个女人生得有我好看吗?性情比我好吗?可以一直陪伴在三哥身边吗?”见得莫怀惜不为所动,戚闻月转而急切地连声发问。
“我不需要知道她生得是何模样,只要是她那个人便可,我要的便是她这个人。”天下间只有一个苏染,他要的便是这个唯一。
戚闻月自下而上,窥眼看到莫怀惜唇边那抹充满暖意的笑容,心中一阵妒恨。
抽泣着抱紧莫怀惜,方才还清脆娇柔的嗓音现在变得沙哑黯淡:“我不信三哥会对一个不知美丑的女人心动,我要见她,我要看看她是何模样,不然我绝不死心。”
剑眉蹙起,不喜她未将他的话听入耳中,“你要如何?”莫怀惜不耐地问,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戚闻月是在打什么算盘。等的便是这句话,戚闻月心中暗自得意,声音仍沙哑地道:“我要跟三哥一起去中原。”她已经从下人口中打听到莫怀惜是要直接将商船上的粮草运到北地去给那个女人。
哼,只要三哥让她同行,一路上三哥一定会发现她比那个粗鄙的女人更适合他,等到了北地再想办法对付那个女人不迟。
成亲了又怎样,三哥是她的,谁也别想从她手中抢走。
戚闻月阴狠地一眯美眸,面容扭曲。
“好。”莫怀惜一口答应,让正在心中算计的戚闻月瞬间怔住,“闻月,她已是我的妻,你应该清楚我的底限是什么。”
戚闻月犹自怔愣间,但听莫怀惜低柔的嗓音续道,语音是那般漫不经心,却让人心底生寒。
擦去脸上的泪痕,戚闻月粲然一笑,“我一定乖乖呆在三哥身边。”三哥是她的,只有她能呆在三哥身边,那个粗鄙的女人……她自然有方法对付。
垂下的黑色长发挡去戚闻月的神情,娇柔地靠在莫怀惜怀中,那双精明的眼流光飞转。
戚闻月这几日照例天天跑来莫家别苑,因着莫怀惜有令莫府不欢迎任何人小住,让戚闻月气愤得连连跺脚,只得来回奔跑。
明天载着粮草的货船便要出发北上,莫怀惜带着老李等人一同上船。
戚闻月听到消息,立即跑回家中去收拾细软,好与莫怀惜一同北上,戚顾日知道后摇头叹息,只怕此去他这刁蛮任性的妹妹会做出什么事来,却知现下如何也劝不住她,只得由着她去。
天近黄昏,下人还未来掌灯,莫怀惜一人坐在窗下拨了弦,那是架不起眼的古琴,与街市小店中卖的无任何不同,但弦音却甚清和温雅,有着外在所没有的深蕴在其中。
突听空中传来鸟儿振翅之声,莫怀惜食指落在弦上,未几一只灰色的鸽子停在他肩头,黑黑的鸽子眼极灵活地转了转,“咕咕”低叫两声,拿头去蹭莫怀惜的脸。
莫怀惜闪过鸽子的亲近,抬起左手食指弹了鸽子额头一下,“去了这么多天,你可是迷路了。”
“咕咕……”灰色的信鸽听似委屈似辩解地又叫了两声,仍站在莫怀惜肩头。
“真是一只笨鸽子。”莫怀惜笑骂道,脸上神情柔和,若非这只鸽子是大哥所赠,像这种既能吃又会飞错方向的鸽子,他早已命人烤来吃肉。
“咕咕……”拍了下翅膀,鸽眼再度转了转。
“老李,将信取下来。”莫怀惜向正走到门前的老李道。
“是。”抓起鸽子,取下竹筒,将信纸取出,内中只简单地写了几个字,却让老李霎时红了一张老脸。
“写的什么?”抚着琴弦,莫怀惜问。
那只信鸽拍了两下翅膀站到窗棂上,左右打量。
咳,清了清嗓子,老李将纸上的话念出:“见字一解相思意。”
唇角向上扯起,一时让老李看直了眼,这是他跟在三爷身边头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呃,如此真切地像个正常人。
莫怀惜扬手接过信拿在掌中,指尖落在其上,面上淡淡地荡开抹笑容,那笑却到了眼底,暖人得很。
真是个狡慧的女子,见字解相思吗?
指尖在纸上轻轻磨擦了两下,当初会写下那句话,他并未细思心中是怎样的想法,只是想知道她看到信时会是何种反应。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莫怀惜轻柔低语,手抚在信笺上,面上笑容更深。
老李识相地暂不做声,自去将灯点亮,室内铺上一层黄晕的颜色。
“都准备妥当了吗?”半晌,莫怀惜才开口问道。
“是,已按您的吩咐先行命十条货船出发,沿途水路上两岸的人也都差人先行去招呼,要送的信也都已派人送出,明日我们随船与第二批粮草同时出发。”老李简单地道。
“嗯,汴京那边有什么消息?”
“增援的大军不日就将抵达保州,朝廷正商议后方粮草的押送,贤王与苏老将军各执一词,圣上还未有定案,其他方面倒是平静得很。”老李回道。
意料之中的结果,莫怀惜浅笑,低垂着眉,轻俊飘逸的侧脸映着渐暗的天色,更显绝美。
细细地抚着掌下的琴,莫怀惜漫不经心地道:“想要动心思,也要看我准不准。”低柔的语调自有一股狂狷霸气。
老李站在一旁,习以为常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