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的沉默。他脸上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我看不到。我以为他不打算理我了的时候他开口了:“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可是你总要给我一个交代吧!”我气得大叫起来。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你以为你是什么?”他打断我:“你想和我在一起不过就是想利用我离开百花园,这不是妓子才会做的事?”
我听见“嘣”的一声有什么碎了。是我的理智或是我的心。
“你真把我当妓子?”话问出口,才发现那么愚蠢,我不就是个妓子吗?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体内好像有个灵魂要死了。杨思龙受不了这个,到今天她还没有接受自己是妓的事实。
史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我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身体倒不觉得冷了,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般。杨思龙像是终于认清了事实,她现在除了借由我的身体哭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死神的游戏对她来说不可想象地残酷。难道一个人没有想要幸福地生活的权利吗?我没有出卖我的身体来换取离开百花园,我一直在等着你,你不知道吗?
“青儿……”有人在叫我,我泪眼朦胧中看到朱瞻基的脸。
他怎么会在这里?我吓得忘记了哭:“你……”
他扶我站起来将一件披风披在我身上,说道:“青儿我跟你说过我能从人的声音辨别出人的情绪吧。”
我呆呆地不知作何反应。
“你说的谎话很高明,不过你不是出自真心说的话我听得出来。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只有今日在城内我们说的话才是你真正的声音。”他说。
那不是比测谎机还厉害?所以我说的所有谎其实是掩耳盗铃?
“青儿,你和兰绣儿串谋骗我想到过后果吗?”他问,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可是他的话在我听来犹如末日钟声。
“你把绣儿怎么了?”我忘记了寒冷,我扑上去抓住他的袖子,“不关绣儿的事,是我让她帮我。我随便你要怎样,你放过绣儿。”
“你不想陪我所以让兰绣儿代替你?”
“是。”我答得干脆。
“第一次也是?”
“是。”
“你们胆子很大。”他的语气不是责问而是陈述,我却觉得他积聚的怒气要爆发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想着该怎么做。我跪下:“殿下,不关兰绣儿的事,戏弄殿下的是嫣儿,嫣儿罪该万死。”
“你起来说话!”他突然大叫,“不要用这个声音跟我说话!”
我站起身来,不知所措,或者神经错乱了,我又扯着他的袖子求他:“不管你要我怎样,你不能伤害绣儿!”
“晚了。”他漂亮的唇线淡淡描绘出这两个字。
我冲出破屋,我望向我单院的楼上,我看到烛光的映照下,窗户上映出一条摇晃着的人影。
“绣儿!”我的心整个凉掉了,还想要去救她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没用了。”他说。
我转过身,挣扎,捶打他,哭喊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恨你,我恨你,你为什么逼死她,世上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可怜的女人了,姓姚的你知道他最后说什么吗?他说只把她当妓子在玩,他骂她不知耻竟然妄想当状元夫人,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呜呜呜……”
两年前的事在我脑中犹如昨天才发生。绣儿被人骂被人掌掴被人像赶乞丐一样赶走,然后秦妈妈让她接客她一声不响地迎来送往。她说那半个月是她最好的日子,她的一生都在那半个月里过完了,接下来的是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两年后的今天她死了,就死在我的房间里,只是为了向那个可笑的男人报仇。
“我情愿你恨我,总比你拿谎言来敷衍我好。我知道你身体里面还有一个灵魂,那才是真正的你,我要的是她。”在我哭得晕过去之前我听到朱瞻基对我说。
兰绣儿被朱瞻基识破,她告诉了朱瞻基她和姚书生的事,但好像并没有告诉朱瞻基那一夜其实不是我和绣儿换了,而是他和另外一个男人调换了房间,因为他并没有质问我。绣儿有意在保护我,并且不惜性命在保护我。
绣儿留下一封信,上面只有六个字:“心不悔,心不甘。”
到死不悔的爱,到死不甘的恨?
我在房间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遥遥地看向朱瞻基,问:“你是否真的给我我想要的一切?”
他也遥遥地看向我,给我肯定的答案。
“我要姚天筠死。”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猜朱瞻基对我的喜欢是一种征服的欲望。他能敏锐地觉察我表面恭敬有礼,卑躬屈膝,身体内却有个不屈的灵魂;他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边的人对他从无拂逆,他对我感到新奇而已并不是真的喜欢。
兰绣儿说的对,我要趁他对我有兴趣之前……
朱瞻基将五万两赎银给了秦妈妈。秦妈妈一下痛失两个招牌姑娘五万两也是嫌少了,只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对方是太子。我将我这几年攒下的首饰玉器,大概值个一两万两,都给了柳月儿,反正我今后也用不着了。希望她能早点与戚公子结成良缘。
朱瞻基叫先前那个在前厅打过架的侍卫拿来一套太监服,可能是之前就打算让我以太监的打扮随他进宫的。这时的我顾不了想那么多,我只想着怎么才能让现在身为户部尚书的姚天筠去黄泉路上给绣儿作伴。
洪熙元年,明朝的皇宫因为还刚刚建成没几年,所以并没有那种年代久远的历史沧桑感,金碧辉煌的宫殿,精美壮丽的角楼,肃严宏伟的太庙太社稷,这一切的华丽与庄严都仿佛昭示着这个新兴的朝代蓬勃的生命力。
我成了太子的贴身太监,名字叫做小青子。所谓贴身,就是一天到晚跟着,斟茶递水,摇扇跑腿,宽衣着衣,铺床叠被,伺候就寝。因为在我以前的贴身太监都是直接睡在太子殿的,方便伺候,所以我理所应当地和朱瞻基睡在同一间房里……他睡在软软的床榻上,我睡在角落里比木板好不了多少的“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