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瞠大了眼,“卖房?刷漆?”我点头,眼泪流的更急,“我知道您疼我,可是,都已经过去了。就算今天,就算——”我突然哽咽,嘤嘤哭出声,断断续续地道,“就算今天高米要跟我,离婚,我也没意见。可高米说要我打掉孩子……”我手指颤抖地摸上肚子,一下一下,哭的更厉害,“孩子是无辜的,就算是离婚,我也不要打掉孩子……”
公公额际的青筋在暴跳,霎地抽出皮带,推开我朝高米身上抽了过去。高米一边用手挡,一边气的大叫,“曼娜,你是想帮我,还是想害我?”公公一下一下,抽的更用力,“畜生,还敢讲这些。人家娜娜都委屈成这样了,你还敢讲这些。”
高米的白色衬衫都出现了血印子。
我随着那皮带,心里也一起一落的。婆婆见状,激动地扑到了公公身上,拳打脚踢,泼妇似地尖叫,“你要打就打我,打我儿子干嘛?你年轻的时候还不是跟他一个样,跟村里的寡妇眉来眼去?现在帮着个外人来打我儿子?”
外人?
我冷笑,这样混乱的场面,一家人打成一团,实在有违观瞻。我一声“啊”直接倒在沙发上。随后,我听到公公在叫我,“曼娜,你怎么了?”婆婆在一旁说风凉话,“她也不是个好东西,病殃子。”而高米闷闷地哼了声。公公摇着我的身体,“曼娜?”接着对婆婆吼,“还不快叫救护车?”
救护车?去医院不就穿帮了?我幽幽睁开了眼,对上公公关切的双眼,“媳妇,你还好吧?”我低低哼了声,眼神越来越哀伤,“您别再打他了,如果打坏了,我孩子怎么办?”公公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渭叹道,“真是懂事的孩子。”
“她装昏。”婆婆喝斥我,公公听这话,气不打一处出,“她装昏也是为了你的宝贝儿子,她不想我抽死他。”
我心里万分想抽死高米,最好往死里抽。可是现在还不是时机。我起身,摇摇晃晃地往房间走。每走一步都像是十二级台风中的小草,就快连根拔起,走到卧房门口时,我回头凄婉地扫地他们一眼,颤颤地进了房间。“怦”的一声,我用力关了卧房门,顺便反锁,立刻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得不佩服自己演技,如果我能当明星,那也是影后的命。我从裤兜掏出高米的手机,手机滚烫,而我的心却是拔凉拔凉。
我拨了个电话给小蕊。
电话响一声,立刻有人接听。我说:“小蕊,我是高米老婆。”她反而沉默,我说,“明天早上十一点,你来我家,我们谈谈。”过了半晌,她才嘶哑说了句,“好。”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就起床,去超市买了一堆公公婆婆喜欢的菜,大展拳脚。二个小时后菜都上了桌。公公看着满桌的菜,又在骂高米,“多好的老婆,知根知底的,你怎么就会找别的女人?”高米不做声,公公胸脯剧烈地起伏,“高米,我要知道你跟那个女人还有来往,迟早剁了你。”高米冷冷瞥了我一眼,说,“曼娜,陪爸妈到处转转聊聊,我去上班了。”
桌子上满满的菜,电视里还在重复播放以前的老片子,我们三个人都在沉默,只听到液晶大屏幕里传来的声音。也不晓得闷了多久,婆婆说,“曼娜,卖房的钱,到时候是进你的户口?”
我轻轻“嗯。”声。
她笑了笑,故作深沉看我,“这房子,是我们出的钱,对吧?”我眉头一挑,她说,“孩子他爸,你说说,这钱是不是应该给回我们?”当初买房子,公公一次性给了五十万现金,用皮箱装了整整一大箱。公公说,“算了,咱不差钱,不就几十万?”
的确是村长,有村长的范儿。
我抬眼盯着墙上的大钟,指针刚好指向十一点,门铃刚好响起。我心里顿时兴奋加紧张,跑去门眼一看,真是小蕊。心怦蓦地怦跳如鼓擂,我走到两老面前,说,“爸妈,现在门外有个不应该出现的女人,我想请你们去房间里,千万别出来,好么?”公公一听,火冒三丈,“那女人?”婆婆直接拖着他往房间走,“既然是不应该见的人,我们回避回避。”等二老关了门,我才深吸了口气,想都没想就打开了大门。
小蕊看到我,明显惊愕,她脱口而出叫了声,“珍珍姐。”我微笑,从容不迫,“我叫曼娜。”她美丽的脸霎那扭曲,身体僵硬挺的笔直。我也直直了腰骨,仰高头逼视她。她忽然笑了笑,极其讽刺地“哟”了声,随后说,“贾珍珍,假真真。真是万幸,能跟正室做朋友。”我很理解她的心情,被人算计的感觉是不咋样。可是这不能怪我。
我也给她跟高米算计了,还算计了十一个月。
她大步迈进我家门,在家里四处打量,她说,“这房子不错。”我说,“是不错,可是已经卖了,很快我跟高米就会离开这里,或者说离开这伤心之城。”她看着我,冷冷笑了笑,我问,“你笑什么?”她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掏出厚厚一叠白纸,上头的黑字密密麻麻排满了,是高米跟薛宣的聊天记录。
“曼娜小姐,相信这也是你的杰作?把这东西快递给我,不过是想我跟高米彻底反脸?”
我毫无顾忌地点头。
她把资料往茶几上一掷,说,“那个女人我不会去找。可是你呢?你准备怎么跟我吵?跟我打一上架?”她说着突然哽咽,眼泪飙了出来,“你不过是想让我知道,那个男人一直在骗我的感情,他一脚踩几船,而我是最短最薄的那条船,现在已经让他踩沉了。”
忍不住同情她,可是,又有谁能来同情我。
她苦笑,眼泪哗哗而下,“曼娜,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我不过是让他踩沉,作了踏板跳上了别的船,可是你呢。明明是你船上的男人,却只能远远看着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我眼中突地一热,心又在隐隐作疼。
卧房的门轻轻响了下,公婆显然在偷听。我定了定神,只是笑道,“可是那又怎么样,我爱高米,不管他怎么对我,不管对我做了什么——”我手摸上腹部,万般柔情,“不管怎么样,我跟我肚子里的孩子,都爱他。他永远是这孩子的父亲。”
小蕊突然痛地叫了声,“不。”她泪流满面,“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人,那我的孩子呢?”我脑中轰然一声,仿佛碧晴的空中惊雷四起,炸的地动山摇。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埋头哭了起来,“我也有了他的孩子,上次在医院查出来的,他当时说的那样绝情,我都不敢告诉他。”她一字一字,绝望地吼出来,“曼娜,我也有了,有了他的孩子。”
我一字一字很困难地凑成一句话,“你,有了?高米的,孩子?”
她点头,狠狠地点头。我腿下一软,脚步不稳,几乎踉跄。我以为高米与她不过是一时之乐,会知道保护措施,可是却不知道他会搞大她肚子。
悲剧,真TMD悲剧。一个假怀孕,一个真有孕!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跟我去医院检查。现在高米抛弃了我,我也犯不着为他说这种谎话。”她眼泪一搭一搭地落下,楚楚可怜,“我告诉你这件事也别无所求,等生下这个孩子,我会带着他回老家回农村,一辈子也别再见了。可是我手头没有任何钱,我想跟你拿一万钱。”
我喉咙一阵发紧,什么话也迸不出来。
她起身,说,“如果不愿意就算了,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她从我面前走过,脚步急促,快走到门口时,我叫住了她,我说,“小蕊,明天我上门把钱给你。”她回头睃了我一眼,眼神淡淡的悲伤。我看着她,心头一软,“明天你在家等我,上午我就过来送钱。”
她打开门往外走,而我僵立在原地,直到公公脸色铁青地打开卧房门才回过神。公公咻咻吸着气,反剪着手没作声。婆婆脸色也难看,叫了声,“曼娜。”她问我,“这是那三儿?她在这说些什么,我尽听不懂,什么踏板,什么船?”
我朝她笑了笑,忍了半天的眼泪啪的一声就掉了下来。我用手拼命揩着泪,那泪却汹涌澎湃,让人不知所措。最后我只能坐在沙发上,对着两老默默掉泪。
公公叹了口气,“娜娜,咱们家对不住你。”他说,“为了大局着想,我还是肯求你别离婚。”
婆婆说,“离啥婚哟,是吧?娜娜。古代的男人还三妻四妾了,你睁只眼闭只眼就行了。”她看了眼公公,说的莫测高深,“男人啊,始终要知道,原配才是最好的。”婆婆突然瞥了眼桌子上那厚厚的纸,问我,“这是高米跟三儿的证据?”她伸手想要拿走。我似被雷击,一弹而起,将那纸拿在手里,握到心口,我悲泣到,“两老别再问了。”我拔腿就往卧房奔。
不能让他们看到这叠纸。
阳光透地玻璃洒进卧房的地板,金灿灿地铺了一层,我坐在瓷砖地上,冰冷的温度仿佛从脚心直抵心脏,全身冷的微微颤抖了一下。卧房里有些凌乱,极大的纸箱,用透明的胶布封着,结结实实一层又一层。敞开的四门白色衣柜里只剩几件换洗的衣物,空荡荡的衣架被扔在衣柜里,凌乱的,仿佛是一团乱麻。咖啡色的宽大床上,扔着高米换下来的睡衣。我往后一倒,躺在瓷砖地上,背部透出的冷冷的温度,冻僵了全部思绪。
脑海中只有小蕊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还有她绝望吼的字字句句,她说,“曼娜,我也有了,有了他的孩子。”我非常困难地把一个字一个字连接起来,凑成整个词句。
“我会带着这个孩子回老家回农村,一辈子也别再见了。”
这字字句句,如同心头压的大石,压的我几乎喘不过气。小蕊不愿意打掉孩子,她要生下那个孩子,只因那是她的骨肉。可现在纵使我离婚也没有用,高米真心爱的是薛宣。那个老女人,有钱的离过婚的漂亮女人。
房间的沙发床上放着一把剪刀,是用来剪胶纸的。我拿起剪刀对准那叠纸猛剪。密密麻麻黑色字体布满的纸张,片刻后,成了一堆碎细无法辨认的碎纸。我将碎纸装进垃圾袋,提出了客厅。
公公问:“你装的是什么?”我将碎纸递到公公面前,晃了晃,笑道,“以后,没有第三者,高米也没有出轨,更没有什么证据,所以两老请对今天的事守口如瓶,我也会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公公感激地叫了声,“媳妇。”
我笑容依旧,声音却淡淡的哀愁,“至于房款,本来是应该给回两老,可是我想着再去别的城市买一套,彻底离开这里。还有我也怀孕了,怕到时候生孩子要钱,您知道的,生孩子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况且养孩子,也要钱。”
公公立马道,“不碍事,那钱是我给你们买房的,相当于送给了你们,怎么可能还要回去呢?”
我一字一句更是温柔,“谢谢公公了,至于那女人要的一万块,我明天会去给她。你也不用操心这个。婆婆说的对,哪个男人不花心的?这世上百分之八十的男人看着碗里想着锅里,所以这一次我原谅高米。”
婆婆接口道,“做人媳妇就要这样,你说古代那些小女人,男人花天酒地的,三妻四妾,有谁敢出声?”
呸!我在心里唾骂!
公公瞪了眼婆婆,“别瞎叫。”他温柔对我道,“娜娜,你懂事,你乖,所以那一万块你也不用操心。”他随身一直挎着一个黑色皮包,就算在家里也一直挎着,除了睡觉藏在房间很少看他拿下。他打开那个黑色皮包,我抬了抬眼,从那窄窄的缝隙看到一沓沓的人民币。公公抽出一叠,宝贝似地又拉上皮包的拉链。他将那叠钱递给我,“这是一万块,拿去吧,不够再说。”
我接过钱,皱了皱眉头。
公公笑眯眯道,“咱家不差钱。”
第二天早上下起了雨,那雨细细冰凉地砸在地上,雨势虽不大却一直没间断过。我约小蕊在她家小区的一家茶餐厅。茶餐厅里统一的白色桌椅,两排的桌椅中间是长方形的石做的池子,池子里插了不少竹子,池子下的细沙小石。因为不是吃饭时间,餐厅里没什么人。
我选了个看到门外的坐位,看了看手表,还没到约定时间。服务员给我端上一大杯奶茶,奶茶热汽腾腾,透过氤氲的气体,我看到门口出现一个纤瘦的身影。她双眼往里扫了扫,看到我时快步走了过来。
她坐在我对面,
我叫了声,“小蕊。”声音微微有些喑哑。她没出声,眼底却是淡淡的哀愁。我说,“其实你可以去打掉孩子。”她搁在桌上的手微微抖了下,我掏密封好的信封,递给她。再次劝说,“虽然我也很喜欢孩子,可是这种情况,如果你要生下他,是不是有欠考虑?”
“你放心。”她接过信封,掀了掀唇,笑得讽刺,“我绝对不会找你任何麻烦。”她说,“我的孩子也不会找你任何麻烦。”她将钱往随身带的包包里一放,起身就走。氤氲的热气漫天弥漫开来,我看着她的背影暗自惆怅。她走到门口却突然回头,嘴角出现一抹奇怪的笑容。
我打了一个冷战,看着那样的笑容头皮有些发麻。
她为了高米死都可以,现在,难道是想生下孩子来绑住高米?不会找我任何麻烦?只找高米麻烦,那也够高米呛的了。我一口气喝了大口奶茶,奶茶滑进嘴,那样灼人的温度从舌头一路烫到胸腔,我揉了揉胸口,舌头被烫的发疼,疼痛渐渐蔓延全身,然而这疼痛里慢慢地迸发出一种快意。
我扬起了嘴角,看着步入雨中早已消失不见的背影,淡淡一笑。
她生下孩子也好,至少不会便宜高米跟薛宣那对狗男女。况且依小蕊这种个性,你如果叫她打胎,她就偏要生下。如果你叫她生下,她可能还会去打掉。她就是这种人,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