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尘世琐语(最受学生喜爱的散文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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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童谣与小鸟

文/胡序知

小时候,父母在外地工作,我被寄养在奶奶家。我刚刚懂事,奶奶就教我要爱鸟,要学鸟,鸟勤快,起得早;不要学懒虫,懒虫起得晚。我至今还记得奶奶讲的故事:”一个勤快人,一个懒汉。勤快人说,勤快的鸟,起得早,有虫吃;懒汉说,勤快的虫,起得早,被鸟吃。“每当清晨,我想睡懒觉,奶奶便趴在我的耳朵上,小声唱起《天明了》的童谣:

哽儿,哽儿,天明了。

小枣树,开红了。

八哥儿大哥飞来了,喜鹊大姐也来了。

大哥大姐你上炕,炕上有个小炉匠。

……为了不当懒虫,奶奶学鸟叫的”叽咕“声还没完,我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了。

吃过早饭,我便跟随大一些的孩子到野地里去放牛、挖野菜。春天的田野,花红柳绿;春天的天空,寥廓高远。这时,一行大雁北飞,我们仰望大雁,大声吆喝:

雁!雁!一条线,你妈给你擀长面,你一碗,我一碗,把你撑死我不管。

我们即兴又唱:”雁儿雁,排成串,排个人字俺看看。“这样反复高唱,大雁似乎听到了孩子们的呼唤,雁群有时果真排出了”人“字形,孩子们不禁欢呼雀跃起来。

放牛回家的路上,看农人在地里忙于春耕,听到喜鹊在树上喳喳欢叫,我们高唱:

花喜鹊,叫喳喳,公公犁地媳妇耙。

过路人,别笑话,不种庄稼吃啥呀冬季里,农人有了喘息的机会,亲戚朋友开始走动。家里来了客人,便是儿童欢乐的节日。这时,一帮孩子聚在院子里,先由四个儿童扯成圆圈,组成对儿往里走,挺起胸脯碰一下,然后后退,另一组接着碰,随着节拍,有板有眼地唱起来:

老麻雀,叫喳喳,客来了,没啥杀,逮个小鸡杀了吧,小鸡说,我皮儿薄,杀我不如杀那鹅;那鹅说,我脖儿长,杀我不如杀那羊;那羊说,四只毛蹄朝前走,杀我不如杀那狗;那狗说,今看家,明看家,杀我不如杀那虾……这种游戏,有对有接,对接下来者为赢家,对接不下去者为输家。输了的下去,再上来一对从头唱。对重复的词儿唱腻了,便自个儿更改,把自己的经验和特定的场景内容加进去。边玩边唱,边唱边传。童谣中儿歌大多是在游戏中传唱的。

现在,一想起这些情景,我常为一首童谣勾得魂牵梦绕,常被一首乡曲催得涕泪涟涟。

记得我曾去外婆家,外公外婆早已去世,只有舅舅和妗子。舅舅是个车夫,常年不在家,一个表哥在外地当兵,家中只有妗子一人。妗子好吃懒做,常常出门赶集上市就把我锁在屋里。好在这里的小伙伴同情我、安慰我,还从门缝里塞给我吃的。晚上我们在一起做游戏,便唱起了这样的歌谣:

小老鸹,黑洞洞,俺去姥姥家住一冬。

舅舅看着俺怪喜欢,妗子看着俺瞅两眼。

妗,妗,你别瞅,豌豆开花俺就走。

我唱完这几句,伙伴们接着唱,还把平时传唱中的”俺“字换成了”你“字,以表示对我妗子的不满,对我的”声援“:

到路拾个驴尾巴,当你妗的头发:

到路拾个棒槌,当你妗的大腿:

到路拾个小瓯,当你妗的小妞:

到路拾个虫虫,当你妗的头绳……就这样,在歌唱中倾诉,在倾诉中同情,在同情中互助,使我幼小的心灵得到了抚慰。

回到奶奶家,我还常和小伙伴们坐在屋檐下,看燕子在庭堂翻飞,呢喃细语,看燕子精心地衔泥垒窝,看燕子穿过青青枣树捕食飞虫。于是,我们又唱:

燕儿燕,飞上天,天上女儿铺白毡,毡上有千线。

燕儿燕,飞下地,地下麻雀把窝占,堂前把家安。

这是在河南地区流传甚广的民谣,据传为唐代安禄山未反时所传唱。安禄山起兵叛乱,攻陷洛阳,自称雄武皇帝,国号燕。作为童谣中的谶语,它除了保存语言本身固有的纯真、自然和神秘的因素外,还往往以隐语的方式预示帝王更替、世代变迁,因而具考强大的生命力,代代相传,千百年不衰。

后来,我就远在异地学习、工作,建立家庭。花开花谢,日出日落。我就像记忆中的那对小麻雀飞走了,飞向了老年,生命不息,人间万象周而复始。一支儿歌,一首童谣,或许便是宇宙万物的指令。

我十分怀念那与童谣有关的小鸟,那与小鸟有关的童谣。那个无欲无尘的童谣之境乃人类审美高峰之体验,闪烁着神性之光,是童年与人生至善至美的化境。

我只能在异地遥祝:愿童谣无恙,愿小鸟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