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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999年。长江边上的一个小城市。

人口密集,街道狭窄,主要商业区更是有水泄不通之势。

公汽、小汽车、摩托车、自行车、人,混乱不堪。一辆大巴艰难地在此间穿行,车上是一群20岁左右的小女子,医学院护理科的,正要去市人民医院实习。走出校门面对缤纷多彩的社会,这是件让人兴奋的事情,这群小姑娘也正兴奋着呢。

满大街都播放着歌曲《心太软》。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所有问题都自己扛……”许颜终是忍不住高兴地唱起来,马上有几个人跟着哼哼。许颜得了意,更大声地唱起来。

“这儿怎么这么堵?堵车已成城市的独特景观了,路总是修总是窄,计划总没变化快。”韩柳看着车窗外混乱的一片,轻声嘀咕着。

“就是。怎么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春风就吹不到咱们这儿呢?

还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周忆罗一边往嘴巴里塞锅巴,一边嘟囔着。

“不过,开发区那边倒是规划得不错,路面宽敞,干净整洁,楼房一座比一座漂亮,只是生活配套设施没跟上,人少,冷清。

今天是什么日子,人全堵这一块来了,真急人!”周忆罗一边说着,一边把锅巴往韩柳面前递,韩柳拿出一块放进嘴里。

大巴终于穿过拥堵区,飞快地驰向市医院。姑娘们的心愈发兴奋。车子终于停在了市医院门口,大家叽叽喳喳地下了车,跟着老师进了大门。

真是门里门外两重天。进门是一条宽阔的水泥路,直通向门诊楼大门,大门前又有一条路伸往左右两侧,路边有高大的梧桐树,还有精心修剪的四季青,水泥路环绕的是停车场,里面整齐地停放着小汽车、摩托车、自行车。右侧中心处有一大花坛,围一圈小花盆,中心是一棵硕大的树,粗大而纠结的根部裸露出地面,霸气十足,有人说是榕树,相当名贵,看那鹤立鸡群的架势就让人肃然起敬。进到院里,院外的嘈杂渐渐消散,这里给人安宁祥和的感觉一切井然有序。

“好香哦,郁金花香,可怎么没看到郁金花呢?”

“这路边小花是什么花?一丛丛的,蛮好看,是野菊花吗?”

“桂花,我闻到桂花的香味啦,这里有桂花,怎么没看到桂花树?”

“韩柳,等等我,跑那么快干吗,追帅哥呀!”

“去你的,谁像你,磨磨蹭蹭的,未老先衰。”

“你……”周忆罗追打着韩柳,两人在人群中穿梭,嘻嘻哈哈。

“肃静,肃静!”许颜把食指放在唇边作“嘘”了一声,二人伸了伸舌头,立马作淑女状。

门诊大楼门口两侧各设计了一长方形花坛,里面盛开着各种花,太阳花、美人蕉、月季花,夏季的雨水和充足的光照,让花儿们憋足了劲地显示自己生命的美丽。花圃前有一溜展示橱窗,介绍、主治医师介绍等,还贴了许多照片。

不锈钢制作的框架,玻璃里也是五颜六色的,很有吸引力。

女孩们三三两两散过去看展牌,上面有医院介绍、各科室“这一块挂好久了吧?这么黄,都被太阳晒变色了,连照片也都是黄黄的。”

“这医院护士都化了妆照的,个个这么精神。这个女的好像林忆莲,眯眯眼。”

“这一张好像是新贴上的!好亮。咦,这位医生好帅,像哪位明星。喂,你们来看帅哥哪!”周忆罗大叫,一把扯过方佳欣,差点没把她拽倒。

“你扯疼我了!”方佳欣痛苦地揉着自己的胳膊。韩柳凑过去一看,好一张阳光帅气的脸,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好像正含笑地盯着她,好熟悉的感觉。她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崔扬。

真的是他么?世界真这么小,不会是真的吧?韩柳站在橱窗前发着呆。

“看帅哥看傻了?走啰!”周忆罗拉着她走进了门诊大厅。

厅很大,里面人很多,排队挂号的人,晃来晃去的病人及家属,匆匆忙来忙去的医生护士,人人都尽量保持着安静。

一个小孩子在妈妈怀里哭闹着,他胖胖的小脸圆嘟嘟的,一双不大但又圆又亮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看见进来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大姐姐,他竟然忘记了哭泣,呆呆看着她们。

“忆罗,好像你耶,是你弟吧?”

“好可怜,好可爱!”周忆罗爱心又开始泛滥,将手中的锅巴递给那小孩子。

“走啦,两只呆鸟。”许颜走过来,一手拉一个,原来大家已经上楼去了。

“嗨,这里看一楼大厅好爽!”一楼大厅上面的二楼空着,只有一圈走廊。周忆罗跑到栏杆处往下看,韩柳跟过去瞅,那小男孩正往嘴巴里塞锅巴。

“小朋友,哎,小朋友!”两人在上面叫着,惹得许多人仰头看她俩。那小孩仍只顾着往嘴里塞锅巴,丝毫不为她们所动,她们努力降低嗓门喊着。许颜气呼呼地又一手拉一人往楼上拽。

上了五楼,进了一间会议室,大伙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会议室中间是一椭圆形会议桌,桌子中间放了几盆花草。

“市医院真不错,绿化蛮好,环境也好。”

“那当然!市人民医院,要服务一个地区几百万人呢,我要是能在这儿上班就太美了!”

“哎,我能进我们县医院就心满意足了。”

“嗨,这医院妇产科最有名吧?”

“儿科吧?神经内科好像也行,那有介绍的。”

大家坐在里面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韩柳挤到周忆罗的旁边,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

“忆罗,刚才我们看的展示牌上的那个医生,还记得吗?”

“哪个?那么多。”

“你说他帅的那个。”

“哦,有点印象,怎么了?我们的大美女看中了、心动了?”

“不是,他好像是我以前的一个邻居。”韩柳心里老琢磨这件事。

“不会吧,他可来头不小,好像还是医学博士。你想有一个博士当邻居吗?”周忆罗故意拿一对小眼睛瞪着她。

“去你的!不跟你说了,我不是开玩笑,说的是真的。”

“大家安静一下。”走进来几个人,带队老师一一给大家作介绍。

“这是护理部的王主任,这是护理部的张主任,这是……下面请王主任给大家讲话,大家欢迎!”

大伙安静下来,端正了东倒西歪的身子,坐直了,齐刷刷地看着王主任一行人。王主任是位40岁左右的女人,鹅蛋形脸庞,皮肤白皙光滑,戴着护士帽,穿着护士服,下面露出一圈深蓝色裙边,随着她的步伐有规律地摆动着。

“这女人好有派!”许颜死盯着那女人,用手扯了扯韩柳的衣服。

“道貌岸然,伪君子相!”韩柳小声回了句。

“同学们,欢迎你们来我院实习。实习是一个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很好的锻炼机会,大家要利用这个机会,提高自身素质和各项技能,按时参加科室和医院护理部开展的各种护理知识讲座和教学查房,不断补充自己的理论知识,并将它与实践相结合。护士是一种复杂的工作,繁杂琐碎,通过实习,你们将由一名学生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护士。实习期间要争取多一些操作锻炼的机会,还要学会沟通。与病人沟通,建立良好的护患关系;与护士长、带教老师、医生的沟通,对你们的成长非常有益……”

韩柳刚开始还对这个女人有些兴趣,认真地听了几句,一会儿便走了神。她开始努力回忆从前的事,琢磨橱窗里的崔扬是不是她从前的那个扬扬哥哥。

等到大伙鼓掌她才回过神来。王主任她们走了之后,带队老师又强调了几件事,让她们今天先休息一下,到宿舍安顿下来,明天开始一周的岗前培训,然后才是到各科室临床实习。她们下到一楼,由楼梯下面一小门转到后院,姑娘们找到了花香的来源。后院的中心是一块绿地,青青的草坪上镶嵌着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路,通向院子的四面八方。绿地有规划地种着各种树木,有桂花树、槐树、杨树、柳树。林间还安放了石桌石凳。园圃四周是较宽的水泥路,右侧是综合楼,与门诊楼连在一起,正对着的是住院部,两栋楼并排在一起,左侧有食堂,一栋小楼房,综合楼后面有好大一片宿舍区。

“哇,这儿更幽静,好舒服,没事在这散散步也好,这么大一树林。”

“看这有一排桂花树呢,还有桂花,好香!”

“那儿还有玉兰花。这后院怎么栽了这么多树?这凳子从没人坐过吧,好脏,呀,还有鸟粪!”

“我们住哪儿呀?不会是那个最破的楼吧?唉,真是那个破楼房。”

她们住在食堂后面的楼房里,二楼,四人一间,厕所是公共的。大家陆续找到宿舍,开始清理行李,埋怨声此起彼伏。

“好脏,有没有人住过?好多灰!”

“看厕所有没有水,打扫一下吧,不然这怎么住人?”

“还好,比较宽敞,有阳台可以晒衣服。”

周忆罗、许颜、韩柳、方佳欣住到一个寝室,她们原来就是一个班的好朋友,现在又聚到一起,不知有多开心。大家立即开始打扫卫生。团结就是力量,一会儿宿舍就大变模样,窗明几净,焕然一新。姑娘们的闹腾让整个二楼不再是冷冷清清,而是人气十足。

“忆罗,你别晃,把水都晃到我裤子上了。”方佳欣与周忆罗合伙儿提着一桶水。

“我没晃,是你晃,就会冤枉我!”

“半斤八两,给我吧!”许颜过去一把拎过水桶,二人看着她傻了一般。

“数风流人物,还看咱许大少也。你俩小妞,过来抹窗户。”

韩柳努力地把窗户擦得更亮,结果却弄得自己满头满脸满身的灰。她拿过两块抹布向二人扔过去,一块掉到地上,一块贴到“韩柳,你成心的吧,自己变成灰姑娘了,还不忘拉我们下水!”方佳欣扑过去揍她,韩柳迅速跳到周忆罗身后,一手还拿着块抹布乱甩。

“就是,怎么样?”三人打成一团。

“有蜈蚣!”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吓得所有人都跑出宿舍,“啊!”“啊!”“啊!”的尖叫声响成一片,乱作一团,简直要把这破楼震塌。

“怎么回事?”一名保安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这是挺年轻的一小伙子,稚气未脱。

“有蜈蚣!”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他十分勇敢地走上去,抬起一脚,英勇地把蜈蚣消灭了。大家都松了口气,感激地望着这位英雄。

“买瓶杀虫剂,先喷喷,就会没有了。”他诚恳地说道,又到各房间查看了一番才下去。

“买瓶杀虫剂?太可怕了,我们屋子里不会也有吧?会不会有蟑螂和跳蚤啊?”胆小的方佳欣吓得脸都白了,似乎所有虫子正等着往她身上钻。

“对的,要买一瓶。哪儿有卖的?”许颜皱着眉。

“我去买!”韩柳记得前院进门左侧有个小卖部,她跳下窗台,拿上钱包,迅速跑过鹅卵石小道,穿过门诊楼楼梯下的小门,找到了前院的小卖部。她气喘吁吁地要了瓶杀虫剂,还仔细地看了看说明,跳蚤、蟑螂、蜈蚣什么的全杀。小卖部女孩异样的眼光,让她想到自己的模样,刚才打扫卫生,又是灰又是汗水的,肯定糟透了。她急急付了钱,逃也似的离开了。

韩柳急急忙忙地离开小卖部,直奔通往后院的小门。

“哎哟!”韩柳重重地撞到一个人身上,他正由小门进来。

“哎哟!”韩柳没把别人撞到,却撞倒了自己。杀虫剂“咣当”一声,不知砸到哪儿去了。

“风风火火的,急诊哪!”那人说完,瞪她一眼,意欲离开,又于心不忍,走了过来,弯下腰来扶她。

“扬扬哥哥!”她脱口而出,马上又后悔不已。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撞见他呢?撞见谁也不能撞见他呀,真要命,她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认识我?你是谁?看你也很眼熟!”

“我……我认错人了!”她挣扎着站起来,想要赶快结束这个尴尬万分的处境。她顾不得他的惊讶,捡起杀虫剂,一拐弯就向后院迅速奔去。

崔扬奇怪地看着这个小女孩消失在医院食堂后面的楼房里,那张小花猫样的脸又闪现在他眼前。他轻声地笑了起来,“扬扬哥哥”,叫得这么亲热,不对,那么顺溜,应该是熟人,谁还会这样叫他呢?他一边走一边苦苦思索着。既然是来医院实习的小护士,那到护理部查查就知道了。

“周忆罗,许颜,方佳欣!”走近宿舍,韩柳就开始死命地喊。她真是气得要死了,这群死鬼,干吗不让她们去买杀虫剂呢?我干吗要逞这个能?倒霉,真倒霉!哎哟,好痛!她这才发现左腿膝盖擦破了皮,还渗出丝丝血迹,火辣辣地疼。唉,挂彩了,今天是黑色星期五吗?

“怎么了?”三人蜂拥而至,一见她的惨样,啥都明白了。

热心的韩柳为买杀虫剂光荣地负了伤,大伙七手八脚地扶着她上楼进宿舍,她这会儿腿疼得超厉害似的,一路哼个不停。

“怎么办呢?”在大家的搀扶下,她躺到床上,歪在被子枕头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受伤的膝盖。“先用碘酒消毒。

地把伤口一点点处理干净,再涂上碘酒。”

许颜拿过一小瓶碘酒和一袋棉签,小心“没事,过会儿就好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跑那么快干吗?

一阵风似的,这下好了,明天还有事,看你怎么办?”周忆罗心疼地坐过来,对着伤口轻轻地吹,嘴里还唠叨。“吹吹就不疼了,吹吹就好了!”她每次受伤,她奶奶总这样哄她。

“你洗个脸,身上的衣服也要换,一身的灰。”方佳欣端过一盆水,又拿来韩柳的毛巾。韩柳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挪动左腿,还一边“哎哟哎哟”地叫唤。方佳欣将拧干的毛巾递给她,她擦了脸,又把身上的灰擦了擦,然后把脏毛巾递给方佳欣。

方佳欣重新拧干毛巾又递给她。

“忆罗,把镜子给我。”

“是,韩大小姐,今天我就伺候伺候你,看你摔了跤,受了伤,只是你别得了意,真拿出大小姐的款儿来。”

“呸,哪那么多废话,快给我!”韩柳接过镜子,又用毛巾仔细擦了擦脸。幸亏没碰着脸,她放下心来。

“她们都去吃中饭了,肚子好饿!”周忆罗出门看看又回来。

“我们上街去吃吧,韩柳在家休息,想吃什么,想买什么,我们给你带回来。”许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现在不想吃,带两个面包吧!另外再带一袋洗衣粉!”

“是啊,我可要买好多东西,卫生纸、卫生巾、洗衣粉、肥皂,快点,快点!”周忆罗叫嚷着。

“杀虫剂等下次我们都出门的时候再用。用杀虫剂的时候,门窗要关紧,闭上15到20分钟,今天就算了。”方佳欣放下研究了半天的杀虫剂。

三个好朋友各自拿好自己的包包,嘻嘻哈哈出了门。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屋子也越来越静,隔壁左右也没一点动静,都出门了。好累,韩柳换下脏了的衣服,懒懒地躺到床上,虽然伤口时不时有点刺痛,但瞌睡还是占了上风,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扬扬哥哥和秋红姐姐一人拉着她的一只手在江堤上散步,蓝天,白云,江水,树林,视野开阔,空气清新。她挣脱出来,飞快地往前跑,秋红姐姐在后面追,扬扬哥哥大声叫着:“妞妞,别摔跤,妞妞,慢点!”

“韩柳!韩柳!”真的有人在喊她,她一下惊醒。不知是梦还是现实,她定了定神,听清是真的有人在走廊大声喊她的名字,还不停地在敲门,敲敲这个门,又敲敲那个门。

她疑惑地起身,开了门,小保安走了过来。

“你是韩柳吗?”小保安问,她点点头。

“有人找。”崔扬出现在保安的身后,望着她嘻嘻地笑。保安完成任务,转身下楼去了。

“你住这间哪。我问保安,他说不知道,但是挺热心,跑来帮我一阵乱敲,幸亏没有人,不然别人还以为是土匪到了。”

“你……”韩柳歪着身子,瞪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他,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怎么,真把我当土匪,堵在门口,不让进去吗?不欢迎我来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啊。我想起你是谁了,妞妞,对不?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

他轻轻推开门,韩柳转了一下身子,他便自顾进了屋,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不知你喜欢吃什么。只记得你小时候爱吃大白兔奶糖,给你买了一包,还有花生也买了一包,还有些其他的零食和水果。”崔扬想起上午见面的情形,忍不住又想笑。他环顾了一下门口,愕然地望着他。

屋子,在一张床上坐下。他看着对面的床,床单散乱着,想着应该是韩柳的床,她刚起床嘛。坐下后,他才发现韩柳还站在“哈哈,我又不是外星人,要看这么久啊,快过来坐呀!”

“我,没……”韩柳一跛一跛地往里走。他的突然来访把她镇住了。

崔扬这才发现她受了伤,赶忙起身去扶。她不想让他碰她,又不知如何拒绝,扭捏着坐到了床上。

“中午伤的?都怪我,十几年没见,一见面就碰伤了你,真对不起。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