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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吴彬说着给许颜倒上一杯。

“一晃十年了,今儿可是头一回都聚到一起,可惜方佳欣没来,就差她一个人。”周忆罗感叹道。

“对呀,方佳欣怎么一直没见到?”杜小宇问。

提到方佳欣,吴彬沉默下来,当年他追她,还为她打过架。

如今,他和杜小宇都在各自的县里当了老师,杜小宇也已结婚,小孩也有七八岁了,就他还单着。提到方佳欣,大家自然就把他俩联系到一块。

“方佳欣迷上了赌博,输了好多钱,现在不知在哪里躲债。”

许颜面无表情。

“方佳欣跟好多人借了钱,先问我们借了一千,后来又来借。杨文光说了她一顿,叫她别再赌了,说那是个无底洞,就没借给她,以后她也就没和我们联系过。”

在座的除了杜小宇,方佳欣不知他在哪儿就没问他借过钱之外,其余每个人都借过钱给她,许颜和吴彬借得最多。

方佳欣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带着她改嫁给镇上一个卖肉的,虽然解决了吃饭的问题,却也掉进了另一个灾难陷阱,她继父喝了酒就撒酒疯,对母女俩非打即骂。方佳欣的右腿有点跛,就是被她继父打折了之后留下的后遗症。偏偏方佳欣又出落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招惹得一些小男孩小混混总惦记着她。初三那年,放学路上又遇上两个小混蛋,她正想要如何摆脱时,张小虎出现了,对两人一阵拳打脚踢,那一个威风,那一个帅气,那一个酷,立马把怯弱的方佳欣征服了。从此,她再也不怕走夜路,再也不怕小胡同,再也不怕别人色迷迷地看她,再也不怕别人对她说下流话,只要她一声令下,张小虎真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地为她拼命,为此,张小虎的身上伤痕累累,并且在小镇上名气一天大过一天,简直成了威震一方的人物。

方佳欣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张小虎就到县城开麻木;方佳欣考到了市区的医学院,张小虎就到市区开出租车,一直陪伴着她。

当年,听张小虎眉飞色舞地讲他英勇的护花故事,那些真实的有血有泪的故事,对许颜她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方佳欣也成了她们最羡慕最嫉妒的妞。但是有好的开始并不代表有好的结局,大二后,张小虎突然就变了,他不许方佳欣与男生交往,也不许她跟男生说话,如果被他遇到了,开始是骂,骂得不堪入耳,后来就变成了打。不仅如此,他自己也开始交往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要么不理方佳欣,要么对她又打又骂。

吴彬就是有一次见张小虎打方佳欣,实在气不过,便与他打了一架。许颜她们看不下去,就站出来为方佳欣评理。当然,肯定是许颜站出来,韩柳与周忆罗只是躲在后面狐假虎威,虚张声势。张小虎是死耗子不怕开水烫,纯无赖一个,因此她们最后就要求方佳欣与张小虎一刀两断。每次打完之后两人的确是断了,但过不了多久,许颜她们的气还没有消,方佳欣就又与张小虎卿卿我我、恩恩爱爱了。如此反复N次后,许颜对方佳欣说,你要再和张小虎好,就是被他整死了,你也不要再在我们面前说一句他的坏话,不要再在我们面前掉一滴眼泪。果然,大家再也没听方佳欣说她与张小虎的事。毕业后,她很快与张小虎结了婚,两个一个开出租,一个当护士,小日子也应该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后来,张小虎迷上了赌博,听说输了好多钱,还把方佳欣押给了一位大哥。再后来听说又输了好多钱,方佳欣也没再干护士工作,去当了坐台小姐。现在又听说不光张小虎赌,方佳欣也赌,两人一块输,被人追得到处躲债。

第一次输了钱时,许颜和吴彬去找她,许颜打电话报了警,把方佳欣从那一堆人中救了出来。当时,她喝得烂醉,还骂他们多管闲事,许颜甩了她一巴掌,她却骂得更凶。

吴彬说:“佳欣,跟我走吧!我会保护你,我会给你幸福,张小虎不是爱你,是在害你。”

她眯着醉醺醺的眼睛盯着他问:“你给我幸福?你自己幸福吗?你自己都不幸福,怎么能给我幸福?”

吴彬又说:“佳欣,我真的爱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忘不了你,你相信我,我会给你幸福的。”

她闭上眼睛说了句“张小虎爱我我才幸福”,然后就沉睡不醒。

吃完饭出来,太阳已快下山,像个软软的红心蛋黄,红彤彤地挂在西边的天空,江面上也有一个,江水也被映得红彤彤的。一弯月牙偷偷升了起来,害羞似的躲在太阳的余晖里。江风吹过,很凉爽,想着方佳欣,大家也都有些伤感。

太阳渐渐没入了青灰的云里,月牙儿却越来越亮,越来越美。

虽然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陪伴着韩柳,但她还是偷偷上网查了自己的病情,不弄清楚心里总是有个谜,总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想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总想确定一下自己的病是不是很轻。按照病历上的分期符号,查完后她傻眼了:印戒细胞癌,进展期,一年内复发率90%,五年存活率60%,腺癌对放化疗不敏感,易复发,残胃癌十年发病率极高,胆囊切除的病人易患。

她努力想从那些可怕的介绍中寻求安慰,可那些生硬冰冷的字句让她心沉谷底,痛哭流涕。她虽知自己病得不轻,但却一直幻想着挨过几次化疗后就会一切正常,就会柳暗花明,以为这些痛苦煎熬、恐惧害怕都是暂时的,明天依然阳光灿烂,大雨过后就是天晴。可现在,那些可怕的字眼让她顿觉死神就在眼前,正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她完全看不到明天的希望,除了痛苦地与癌症作斗争,除了给亲人朋友带去没完没了的麻烦,她的人生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其他意义了。

她正伤心、绝望地胡思乱想,崔扬来电话了,她忍不住哭起来。

“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的病是不是很重?”

“谁说的?”

“我在网上查了的。”

“傻,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每个人的病情都不一样的,要相信自己一定能战胜它。你看看中央十台每天下午五点五十五分的健康之路节目,看看别人得了什么样的病,别人受了多少折磨,看看他们是怎样挺过来的。别人能行,你也一定能行!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战胜病魔的,知道霍金吗?知道桑兰吗?……”

崔扬说了一个多小时,韩柳的心方渐趋平静,不去想自己的病到底是可怕还是不可怕,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只要来到这个世界上,谁又能逃得了一个死呢?更何况,好好的人也会祸从天降突然就没了,她现在还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还明明白白地活着,明明白白地在与病魔作斗争。她突然有了强烈的紧迫感,自己的日子可能不多了,想做的事得抓紧时间做,不然这辈子就做不成了。她想立刻见崔扬,她想释放她心中所有最真实最真挚的情感,她的爱,她的恨,她的伤感,她的留恋。

崔扬昨夜做完手术已是凌晨一点。他睡了会儿,五点半起床,7:30时到病房查看重症患者的护理记录,8:00时带领几个医生一起查房。现在医患关系太紧张,必须要有好的心态,要妥善处理好医患关系,最大限度地规避风险。耐心细致的查房能拉近医患关系,要仔细辨别患者的病情变化,一个细微的变化就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及早发现及早会诊就能够多一分治愈希望。特别是对一些重症患者和长期卧床不起的病人,更要耐心询问病情。9:30时查房结束,三十几个病人一一查看完毕,崔扬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他稍作休息,便开始准备手术。第一台手术10:15时开始,11:35时结束,重要手术部分他已完成,他长长舒了口气,今天的手术很顺利。

在医学界,心外科是风险最高、压力最大,也最为辛苦的科室,心脏手术更具挑战性,难度大、风险高,当然,也更有成就感。

他回办公室叫了份外卖,胡乱吃了几口,处理了一些事情,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安排妥当之后,他准备赴韩柳的约。韩柳凄凉哀怨的眼神让他无法拒绝,面对韩柳,他有着与她一样无奈的伤感。

正准备出发,急诊室来电话,要他去会诊。他又匆匆赶往急诊室,顺便拿出手机给韩柳发短信,发现她已发了几条短信过来。

幸福快乐的事,回忆起来,又多了份幸福快乐;伤心痛苦的事,再次回味,便是再一次伤心。但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又能怎么办呢?如果你没有用心地爱过,你不会有心碎的感觉;如果你不曾有过心碎的感觉,那么你也不曾刻骨铭心地爱过。韩柳刻骨铭心地爱过崔扬,崔扬还给她的却是绝情和冷漠、伤心和痛苦。

但她现在不去想那些了,只沉浸在初恋般美好甜蜜的爱里。她在做梦,梦里崔扬依然热烈地爱她,眼里心里全是她,她享受他这样呵护她在乎她的感觉,像这秋日的太阳,依然热烈而灿烂。爱情是没理由的,是自私的,拥有它,就可以拥有甜蜜和幸福,失去它,就会给人带来巨大伤害,甚至失去理智,做出一些过激行为。莫名其妙的爱情,制造了多少莫名其妙的人们。

韩柳怀着莫名其妙的幸福感,兴冲冲地去约会。一个做完手术才一个多月,还做了两次化疗的病人,手臂血管里还穿着注射用的管子的病人赶着去约会,肯定不是疯了就是傻掉了,而她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柳敏芝无奈地同意了韩柳的请求,她们一起出发。韩柳中途转车,柳敏芝一人去医院。韩柳小心地护着手臂在车辆人群中穿梭,除了兴奋,还有紧张和害怕。她上午便到了市里,一个人精力十足地逛街,有一种逃脱牢笼的自由感、兴奋感。崔扬的短信一会儿一条。

“你到了后要自己一个人待会儿,我要忙到下午才出得去。”

“你自己转转,吃点东西,累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害怕吗?我快忙完了,你逛街别太累,我恐怕六七点才能赶到。”

崔扬的牵挂、担心、紧张,让她感受到了浓浓的爱,暖暖的包围着她,让她感到很踏实,很安心。她真的累了,找了家宾馆,躺下就睡着了。

韩柳睡得很香很沉,手机把她吵醒的时候,天已黑了,外面灯火通明,已是晚上。

“你在哪儿?我一会儿就到,你累不累?饿了吧?你先吃点东西。”

“嗯,我睡着了。”

韩柳翻个身,睁大眼睛,虽然等他等了这么久,但是心中却无丝毫埋怨,除了幸福还是幸福,原来真爱就是通通透透的“大苕”。

“哦,那就好,我马上到学校门口了,你出来吧。”

“好,我立马起来。”

“我到学校门口了。”

韩柳飞快地起床,洗漱、梳头、化妆,只能用眼疾手快、敏捷如飞来形容。爱,可以让人变得这样高效率。

韩柳长发飘飘的出现在灯光如昼的路口,她穿了件白底草绿色花纹长裙,那是她特地为见他买的。校门口,他平静地站在车旁,向外辐射的光芒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她想一下扑到他怀里,但是快走到他面前时,她突然停住不走了。她有点害羞,心突突地跳,以为他会过来抱抱她,但他却提过她的包一阵风似的转身就走,她有点失望。她跟在后面,跑了两步,抓住了他的胳膊。

学校虽经过修整,但格局基本没变。

灯光下,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散步、吃东西、聊天。

他们以前经常轧马路的那条路依然还在,只是拓宽了些;他们以前经常转的花圃也依然还在,只是变得更漂亮了。“我们以前在这坐过,来坐会儿。”他们以前经常逛的大操场也还在。“这个操场倒一点没变。”他们以前打扰过的那棵树如今长得又高又壮,枝繁叶茂。“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崔扬走过去拍拍那棵树,回转身轻轻搂住韩柳。月光下的双眸温柔如水,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她一下子钻到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不撒手。她听到他肚子“咕咕”地叫,不禁笑出了声。韩柳下午躺了半天,又吃过东西,加上见到他特别兴奋,精力十足。而崔扬却是一直忙到现在,连气也没喘一口。

“你没饿?我饿得不行。”他告饶。

“那我们去吃饭吧。”

“好。”

学校对面有一排餐馆,霓虹灯五光十色地闪烁着,两人信步走过去。

“这么多餐馆,去哪家?”

“你选一家。”

“哪家人多去哪家。”

“那我宁愿去人少的餐馆。”

“亏你到处跑,这点理都不知道,哪家人多说明哪家的菜好吃。”

“好,听你的。你看那家‘幸福餐厅’人挺多的,我们去吧。”

两个人手挽着手亲密地走进那家餐厅,正低头狼吞虎咽的人们都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有的人竟一直盯着他们不放。是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还是因为他们的亲热?韩柳不好意思,放开了崔扬的胳膊。他们点了一份排骨冬瓜汤,一份干锅包菜,崔扬替韩柳盛了碗汤,自己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是真的饿坏了。他三下两下吃完了,取了张纸巾抹了抹嘴,说:“不好吃,这个干锅包菜味道没做好。”

韩柳慢条斯理地夹了片包菜送到嘴里。“我觉得蛮好,都吃完了还说不好吃。”

“肚子饿,什么都吃得下,不过真的不好吃。上次那个虫草鸭汤蛮好喝的,对吧?”

“哪次啊?”韩柳佯作努力回忆状。

“就上次啊,又傻掉了?”

“你才傻掉了。”

两人吃完饭回到宾馆,正准备休息,偏偏周忆罗来电话了,又是嘱咐她要多喝汤多吃有营养的东西。放下电话不一会儿,又耐心地劝了她几句。

许颜也来电话了。许颜刚与刘世贤吵了几句,心情不好,韩柳陪着许颜说完话,韩柳回头看到崔扬还呆坐着。

“你怎么不先洗澡?”

“我喜欢最后一个洗。”

“那我先洗了。”

洗完澡,两人舒服地躺在床上。

“你说你生了病,这样跑来跑去干吗?”

“我就想抱抱你。”

“我好忙,没空陪你,明天又有事。”

“把你累坏了。”

“我倒没事,就怕你不好,还在化疗。”

“见到你我就好了。”

“傻样!许颜怎么了?”

“哎,她和刘世贤两个半斤八两,互相不服软,这么些年一直争争吵吵,总是打了又好,好了又打。”

“中国家庭有百分之七八十是凑合着过日子,真正和谐的少。”

“谁说的?”

“我说的,崔氏理论。”

“还不是因为你们男人好色,喜新厌旧。”

“错,男人女人都好色,男人喜新但不厌旧,女人才真正的喜新厌旧。”

“又是崔氏理论?是你的经验之谈吧!”

话是玩笑话,但韩柳明显地感觉到心痛,不知不觉眼泪又出来了,正蒙眬欲睡的崔扬赶紧翻身把她抱在怀里。

“又怎么了,又哭啊?”

本是小泣,经他一关心,她索性痛哭起来。崔扬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等她安静下来。

“喝口水吧。”

他爬起来倒水,喂她喝,喝完又爬过去放好杯子。见他爬过来爬过去的,韩柳又笑起来。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真是个小花猫。”

崔扬真的太累了,一会儿就轻轻打起了鼾。也许是白天睡太久,也许是高兴,韩柳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紧紧抱着崔扬,真希望世界就此毁灭,他们在这一刻成为永恒。

第二天很早他们便起了床。

“你昨晚睡得好吗?”

“有你怎么睡得好啊,总是担心你。好了,早上你想吃点什么,稀饭馒头?你要吃老面做的馒头才行。”

“出去看看。”

外面有几处早餐点,有一位婆婆摆了两张桌子几张凳子卖豆腐脑,好几个人在那喝着。

“没有稀饭,就喝豆腐脑吧?”

“行。”

“哪儿有馒头呢?”

崔扬买好豆腐脑,让韩柳坐着吃。他四下望了望,发现有人手上拎着馒头,就赶紧去问,然后一溜烟跑不见了人,很快又跑了回来,手上拎着两个大馒头。他笑嘻嘻地把馒头递给韩柳。

“你吃这个合适。”

韩柳一脸幸福的,接过馒头,可馒头太大,她只吃得下一个,另一个她很舍不得的送给了卖豆腐脑的婆婆。

“这个馒头是干净的,我吃不下。”婆婆和善地望着他们笑。

当你傻傻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所有人都变得那么傻,那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