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阿姨，她想哭就让她哭会儿，哭出来人会好受些。
吃不吃？我给你剥。”
第二天一早，护士来给尤丽娜打了升白针，又要给大肚子婆婆抽血。
“要抽血啊？”
“是啊！”
“我不抽，又抽水又抽血，我就说不上医院，非要我来。”
“不抽怎么给你检查？快点，婆婆，早上我好忙的。”
“那你轻点。哎哟，疼，好疼！”
韩柳又开始了紧张兮兮的一天，她没心思看电视，没心思吃饭，也没心思关心别人。尤丽娜不能上化疗，依旧打些辅助针。大肚子婆婆按医生要求做各种检查，爹爹跟着忙活了一上午，回到病房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
“你们在这儿做饭，他们不说？”爹爹看柳敏芝忙进忙出，切肉、切土豆、拿电饭煲，很感兴趣。
“当然不允许，躲着医生护士的，保安看见会没收电饭煲。”
“你这做什么好吃的？”
“粉蒸肉。我女儿没胃口，她说想吃，我就蒸点，还不知她吃不吃得下。”
“我也爱吃。我爱吃肉，一天不吃心里就发慌。昨天中午儿子专门给我叫了份牛肉，用青椒、洋葱炒的，水平高，好吃，我一个人把一盘子都吃光了。不错，味道好！”爹爹似乎还在回味那牛肉的味道。
“我给儿子打了电话，他说等会儿就过来。我跟他说，有人说我们住错了地方，这里只做放疗化疗，建议我们转到妇瘤科，他说他来了再商量。”爹爹又转过头去跟老梁说话。老梁正和小尤腻歪呢，听见爹爹说话忙放下小尤的手。
“嗯，对的，我就觉得你们怎么会住到这里，奇怪。婆婆那么大肚子，你叫你儿子到妇瘤科去联系一下，转到那边去才对。”
今天爹爹很活跃，话很多，婆婆只是躺着，一句话也不说。
下午，他们的儿女们来了，又吵吵闹闹地塞满了病房，为住错院的事互相埋怨，又一再感谢老梁的提醒，接着分头行动，有的去妇瘤科联系，有的去找高主任。韩柳一直不舒服，难受，头晕，他们这般的吵闹，简直要把她的脑袋吵炸了。她一直闭着眼努力地忍耐着，巴望着他们快快离开。
第三天，韩柳开始了不打钢针的日子，心里觉得轻松许多。
尤丽娜上了化疗。高主任一来，韩柳就问他自己到底要化疗几次，他说八次，然后就匆匆去看其他病房的病人。大肚子婆婆忙催爹爹去追问高主任情况，爹爹立马去追，回来后说原来孩子们已经说好今天办转科手续，他们只得耐心地等着。郑医生进来时，韩柳又缠着她问化疗的次数，她也很耐心地解释，说一般而言，欧美的病人要化疗十二次才算一个治疗周期，亚洲人因体形较小，只能化疗六到八次，最多十次，不然人会承受不住。
这一天，韩柳吐了三次，拉了三次，只顾着跑厕所，其他的一切都没工夫去关心。
下午，可爱的大肚子婆婆转去了妇瘤科，病房里安静下来了。
第四天，韩柳的状况严重了，吃药打针似乎都不起作用，不是吐就是拉，韩柳连站的力气也没有，只软软地躺在床上喘气。
中饭后，付医生过来，见她在休息，就压低嗓音与柳敏芝说话。她俩倒很投缘，两人又欢天喜地地聊了半天，说她要回家休息几天，今天烧了甲鱼，来送一点给韩柳尝尝。
“甲鱼，我怕做这个东西，从没做过。”
“甲鱼好，营养价值高，像我们这样的病人，什么都要吃一点，但吃多了也不行。营养丰富的、对身体有好处的就吃点。
我什么都做着吃，只要对身体好。”
“现在甲鱼家养的多，又用了激素，不敢吃。”
“你买野生的啊，不过野生的贵好多。野生的背上光滑些，不粗糙，有质感，家养的有凸粒无质感；野生的颜色偏灰，家养的带绿色。你比较一下就知道，不一样的。”
“怎么弄？有些怕人。”
“刚开始我也怕。别人教我，先用开水泡，泡好用手搓，壳面上、头上、腿上的皮垢脏东西都要搓干净，搓得干干净净的。
搓好后去头、剖腹、去肠、去胆。不要再冲洗，这时再洗就洗掉营养成分了。加些肉或排骨，一起切成块，油锅烧红，放姜、蒜末炒香，倒入肉块，大火翻炒，加水、少量酱油、盐，小火闷熟。快熟时加料酒。甲鱼好，药用食疗价值都高，你可以回家做给韩柳吃。”
“嗯，这次回家我就试试，按你的做法做。”
第五天，虽然只打些辅助针，但韩柳依然没有力气下床，也吃不下什么东西，胃吐得好难受。她只喝粥，一天三餐都喝粥。尤丽娜也没什么精神，躺在床上懒懒地。老梁不停地换电视频道，又问柳敏芝想看什么，柳敏芝说随便，他又换台。这时他电话响了，他放下遥控器，电视机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我可能要离开几天，好不好？”
“不行！”
“让我表妹来照顾你几天。”
“不行！”
“你讲点理好不好？”
“不行！”
两人就这样争吵起来，老梁激动地站了起来。
“你说你生病后我对你怎么样，哪一回没按你的意见办，你也为我想想，为了你，不知耽误了多少事，我说过一回没有？
这次真的离不了我，我必须去，你讲点理好不好？”
“好，我讲理。说得多动听，为了我，烦了，是不是？我耽误了你的事？现在嫌弃我了，对不对？早干吗去了，终于说了实话，现在我是累赘，就想甩掉了是不是？好，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好！”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尤丽娜抬脚猛地一蹬，正中老梁胸口，毫无防备的老梁很配合地往后倒退两步，“当啷”一声跌倒在地上。
“我满足你的心愿，我不治了，我消失。”尤丽娜声音提高到八度，估计整栋楼都可以听到。她人迅速在床上立起来，扯下吊针瓶子猛地向老梁砸去，又用手去抓PICC。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韩柳像木乃伊复活一般，咯噔一下，柳敏芝大叫着，马上跑过去，双手环抱住尤丽娜，两只手同时死死抓住尤丽娜的右手，怕她还去抓左手的PICC。
“老梁，快叫护士。”
不用叫，护士、医生、病人及家属都不约而同地向他们病房奔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异常激动的尤丽娜按到床上。
“我不治了，我出院。”她仍想作最后的抵抗。
“这管子已经抓出来，回血了，快，要处理一下。”
“给她打一针。”
“这管子没用了，又得再穿一个。”
医生、护士围着尤丽娜忙碌，病人家属围着柳敏芝打听。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这女孩蛮好的，总是笑眯眯的，今天怎么了？”
“没事，两人吵了几句，她一时生了气，没事。”
“化疗后人情绪容易激动，肝火旺。”
“我的药打完了。”韩柳喊，谁也不理她。
“妈，我的药打完了。”柳敏芝反应过来忙喊护士换药。
这世上，还是只有妈妈最好。
尤丽娜安安静静地睡着了，老梁默默地坐在一边守着她，黯然神伤，还时不时用手抹抹眼睛，他哭了。
这种情形太过凄惨，柳敏芝也忍不住红了几次眼。女儿午睡后，她便带女儿出病房转悠，以避开这沉闷的氛围。付医生已出院，孙老师躺在床上，她老公坐在一边看电视。也没看见易茹，她也出院了吧。她们又到一楼大厅转了转，有人在打扑克，很多人围着看。
大肚子婆婆的爹爹由大门走进来，看到母女俩很高兴。
“你今天好多了，出来转转？”
“你怎么又过来了？手续还没办完？”
“不是，老婆子做了手术，我来告诉你们一声。”爹爹高兴地说。
“哦，一定很成功，那恭喜你了！”
“是啊，幸亏你们提醒，还是要先做手术，怎么能一来就搞什么放疗化疗呢？”
“是啊，恶性肿瘤才需要放疗化疗。”
“瘤子切下来了，一大脸盆，都说好大的一个瘤子。教授说是良性的，不用做放化疗，手术好了后就可以出院回家。”
“哎呀，这真是大喜事，婆婆还好吧。怎么原来就说是癌症呢？”
“谁知道，可能看她肚子太大。这下好了，不是癌症。幸亏老梁提醒，他在病房吗？我去跟他说说。”
“他，他不在病房，你不用跟他说，我们跟他说是一样的，真是恭喜啊，还是你们福大命好。”
“也好，那麻烦你们转告一声，谢谢他！”
“好的。”
母女俩回到病房的时候，尤丽娜已经醒了，正在吃面包，老梁也在吃，他们中午都没有吃饭。韩柳给他们讲了大肚子婆婆做手术的事，两人的反应都淡淡的，韩柳发现他们还在闹别扭，就没再多说什么了。是老梁没有哄尤丽娜，觉得自己太宠她，她已经无法无天了？还是哄了，尤丽娜心已冷不再接受。
“我去买饭。”老梁说着就出去了，尤丽娜没作声。
一会儿老梁端了两碗面回来，都默默吃饭，谁也没出声。一整晚，一屋子人心情都郁郁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韩柳与冯子明聊了会儿天，又与周忆罗、许颜说了几句，想找崔扬，想想又算了。
一想到崔扬，她心情更郁闷，忍不住又滴了几滴眼泪才睡觉。
第六天，一早起来，韩柳觉得精神很好，她在屋子里走过“你今天好多了。”尤丽娜说。
“恩，我也感觉好多了，在慢慢恢复。你说得了这个病是不是惨，其他的病人，都是这不好那不好，病恹恹地来，活蹦乱跳地回去，我们这是活蹦乱跳地来，医生给你打几针，立马把你打得病恹恹地回去。”
“是啊，不治还是活蹦乱跳的，像没病一样，好好的，一治就蔫了，浑身到处不舒服。”
“你今天还好吧？”
“还行。”
尤丽娜与她们说话好好的，对老梁不冷不热，老梁与她们说话也好好的，对尤丽娜也是不冷不热，二人还没和好。
上午打针，尤丽娜拔了管子针还是要打针，打钢针。
午睡后，柳敏芝故意约了老梁出去购物，韩柳心领神会，笑眯眯地目送他们出门。
“尤丽娜，你不要再怄气了，老梁对你不错，你这样闹得大家都不开心。这闹也闹了，吵也吵了，过去了就算了，开开心心的像以前一样，多好。现在治病要紧，你这样，老梁心里也难受。”
“哼，他难受关我什么事，我还难受呢！”
“他不错了，你服一回软吧。”
“有什么不错的，他只是怕我死了，心里会内疚一辈子。我现在是他的包袱、累赘，说不定他早跟他老婆商量好了，只等我一死，他们一家子就团聚。”
“你怎么这样想，那你当初跟他干吗？我看他为你跑进跑出，天天寸步不离地陪着你，对你真的不错。中不中，看行动。”
“听天由命，韩柳，我好想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
“我们谈了几天，很单纯很快乐，就是没有钱。后来我跟了老梁，伤透了他的心。听说我病了，他要来看我，我不要他来，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狼狈样。跟他在一起没有这么多烦心事，日子很简单，就像易茹和她朋友一样，无忧无虑，简简单单，但也让人发腻。我好想他。”说着，尤丽娜伤心地哭起来。
韩柳劝不了她，倒被她带进伤感里，也忍不住哭起来。两人不再交流，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只管尽情地哭。
“你们干吗？”高主任突然出现在门口。
流出去的眼泪反正也收不回，索性让它继续流。
“看电视看哭了，那就别看，换个高兴点的。”
“不是，就是突然很伤感。”
“哦，那很正常，想哭就哭会儿，但哭完了记得要笑啊。等会儿我来看你们笑没。”
他说完就走了。韩柳望望尤丽娜，尤丽娜望望韩柳，两人破涕而笑。
“太阳，你救救我吧！”
那个中气十足、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又响起，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你总比她幸福吧，结婚又怎么样，老公还不是不管她，跟着别人快活去了。你要再不开心，就也喊：‘太阳，救救我吧！’”
韩柳怪模怪样地学着，惹得尤丽娜起身要揍她。
“我们也来喊吧！”
“关不关门？”
“关上。”
“太阳，你救救我吧！”两人对着窗外一阵乱喊。
“好吃的回来啰！”老梁兴高采烈地推开了门，柳敏芝跟在后面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
晚上，韩柳躺在床上又开始胡思乱想。这几天的化疗把她折腾得连想崔扬的力气也没有，现在恢复些，魂魄又回到了肉体，她在心里默默数了数，竟然有五天没有消息，可恶。
“你有五天没理我。”
“批评我呀。”
“恨你。”
“别恨，我好郁闷。”
原来崔扬科室出了医疗事故，患者家属闹事，他每天也是忙得像陀螺一样没什么空闲，现在更是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韩柳。一听是这样，韩柳立即消散了对他的怨气，觉得自己太胡搅蛮缠，太幼稚，心中反而生出许多愧疚来。
“医疗纠纷解决了吗？”
“没事，没有医疗纠纷，哪来医生的进步。”
韩柳又回家了。
回到家里，阳阳搂着妈妈亲了又亲，婆婆、冯子明也都围着她忙前忙后。家，永远是最温馨最舒适的地方。柳敏芝开始四处托人买野生甲鱼，终于买到两只，她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只得求亲家母帮忙。
两老商量着怎么弄甲鱼，阳阳看到甲鱼高兴坏了，非要看它爬来爬去，逗它玩。柳敏芝领着阳阳在客厅玩甲鱼，婆婆在厨房里按柳敏芝说的方法把另一只杀了，搓干净，切块。柳敏芝按付老师说的方法烧甲鱼。
“中午有甲鱼吃啰，好不好，阳阳。”
“不，我不吃它，我要玩。”
一盘甲鱼端上来谁也不吃，韩柳一人给夹一块。
“尝尝好不好吃，不能光我一个人吃啊，剩下的我全吃了，好吧。”
“本来就是买了给你补身子的，好，我们吃一块，尝尝。”
“好吃，亲家母手艺真好。”
“不错，跟餐馆差不多。”
“我要吃甲鱼，我要吃甲鱼。”阳阳高兴地大叫。
吃完饭，韩柳闷闷地想睡觉，冯子明也闷闷地。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刘善存死了。”
“啊？”
“他死在车里，车子在湖边，是被一个女的刺死的，女的后来也跳湖自杀了。”
“怎么回事？”
“不清楚，可能与那女的纠缠不清，发生矛盾导致那女的杀了他，清晨有人跑步时发现的。师娘正在处理，婷婷只有跟着师娘了。”
“那她后来找的那位同意吗？”
“她后来找的那老头抠门得很，师娘这几年跟他怄了不少气。师娘说了，要跟他离婚，这辈子就一心一意抚养婷婷。”
“婷婷真可怜，师娘也可怜。”
“我们班同学聚到一起商量过，今后每年给她们捐点钱，帮助她们渡过难关。”
“哦，救急不救贫，她们正是为难的时候。”
“是啊，你要是不生病多好，现在我们也为难。”冯子明不仅为经济担忧，为韩柳的病担忧，也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屋漏偏逢连阴雨。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