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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普通的日子,我们嫌弃它过于风平浪静。

紧张的日子,我们讨厌它让我们疲于奔命。

痛苦的日子,我们祈祷它永别发生。

我们希望每一个日子都充满幸福和快乐,但又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不管是怎样的日子,我们都要坚信,痛苦只是暂时的,快乐才是永恒。

韩柳的生活终于又恢复到正常,这一次在医院关得太久,真有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快感。看见挤满车辆的大道,她高兴;看见碧水莹莹的湖泊,她高兴;看见红花绿树,她也高兴。出了医院,不管看到什么她都高兴。外面的世界真好,摆脱了医生、护士的感觉真好,不用每天打针抽血的日子真好。看见儿子阳阳更是让她高兴得泪水涟涟。垮掉的院子大门,杂乱的园圃树木,甚至飘着大粪气味的小块菜地,一切都显得那样熟悉而亲切。

得知韩柳回了家,杨月抽空过来坐了坐。韩柳病后,一些没有领的奖金工资什么的,杨月都细心地帮她领好,还写好了条子,就盼着她回家后给她,偏她这一次又在医院待了那么久。得知杨月送钱来,韩柳很是高兴,她正缺钱用,杨月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从没拿钱当回事,生了这个病后才体会到,有钱真的可以活命。

好几个月没见到好姐妹了,现在终于又可以在一起说说话。

韩柳也盼着能有个人来说说单位上的事,生病后,她简直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你来就来嘛,买东西干吗?我又不是病一天两天的,天天病。”

杨月买了水果和几斤排骨,一大堆都放在茶几上。她先把钱交给韩柳,又把记录的条子给她,还一一给她说明哪一笔有多少钱是什么钱。

“你可真细心,太谢谢你了!”

“帮不上什么忙,出点力是应该的,好姐妹一场。”

“你怎么样?大家都还好吧?”

“都好。我还不是老样子,按部就班,不求上进。杜玉玲接了你的位置当了护士长。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有本事,一个个都了不得。”杨月不想当官,她没有多大的事业心。一个女人,婆家、娘家,还有自己的小家,都要兼顾,都要操心,工作上实在操不了太多的心,能把本职工作干好,不出差错,按月拿回那点薪水,她已知足。韩柳病后,护士长的大小事务便落到她身上,忙了几天,杜玉玲突然就成了护士长,虽然她不想当官,但这还是让她有点不能接受,心里有些堵。

“杜玉玲这家伙,是挺机灵的!你呀,也别往心里去,你家里的事太多,真要你当,你也忙不过来。”看到杨月不高兴,韩柳宽慰她。

“你说得对,真要我当,我也当不了。我的事太多,天天不是婆婆有事,就是妈有事,结婚以来,简直没让我安生一天。也好,工作上的事让年轻有能力的人去挑担子,我能轻松就轻松。再说了,现在这世道,没钱没权的,争个护士长有什么用,不如让路。”

“杜玉玲的父母都在卫生局,俗话说得好,朝中无人莫做官,护士长大小也是个官嘛,哈哈!”韩柳说笑着,给杨月倒上一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

“是啊,我的父母又不在卫生局,怎么当得上护士长,哈哈。”杨月说出心里的话后觉得舒服多了。“看你状态还好,还要治疗多久?”

“还行吧,感觉挺得住。这次休息半个月再回医院化疗,应该快结束了。不知道我还要做几次化疗,听医生的安排。”

“嗯,挺得住就好。坚持住,胃病没事的。你还不知道吧,黄项田的老婆中风了,做了开颅手术,成了植物人。”

“啊,什么时候的事?她没多大年纪啊。”

“是啊,四十五六岁,有些人去看过了,黄项田愁得不得了。”

“那肯定急呀,这成了植物人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天天躺在医院里,还要人伺候,跟她说话,看能不能清醒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杨月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邵医生也出事了,骑车上班,被一小车撞出几十米,当场玩儿完。

可怜他老婆还有儿子,伤心哪!”

“啊?出了这么多事。”韩柳想,这天灾人祸也太多了吧。

再想想自己,虽然得了这个要死的病,可毕竟自己现在还活着,还是好好的,与他们一比,还算幸运的吧!

“你不知道?”

“我哪里知道?我现在打针吃药抽血是大事,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事国事天下事,一概不知道。”

“那曹院长出事你也不知道?”

“曹院长又出什么事了?”

“被抓了,医院乱得像一锅粥。你说我们院这几年是怎么了,风水特别不好,总出事。年纪轻轻就出问题的,有好多起了,肯定是风水不好。”

“你先说说曹院长出什么事了?”出了这么大的事,韩柳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你中午就在我这吃饭吧,陪我多说会儿话,我跟婆婆说一声。”韩柳跑进厨房告诉婆婆说多做点饭,有同事在家吃饭,然后又匆匆回到客厅。

“我先说要回去的,算了,就在你这里吃了。医院里又闹了场医疗纠纷,妇产科一妇女生完小孩后大出血,不知怎么就是止不住,死了。可能是有什么病没查出来,家属不依不饶,要赔多少多少钱,天天拉横幅在院门口闹,还锁门不让医院正常营业。”

“这样的事情总是避免不了的。后来没事吧?”

“能怎样,公安局来把人抓了,医院赔了几万块钱吧,一般都这样处理的。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也搞得人心惶惶的。

平息了没多久,曹院长就被抓了,还以为是因为这事被抓的,都猜想妈呀,这个家属这回也太有能耐了吧,竟能把院长也带进去。”

“不是的?”

“当然不是。后来听说是贪污受贿的事,说是有人告到省里去了,真厉害。告状信写得清清楚楚,××为了当科室主任送给他五万元,××为了当副主任进贡三万元,××为了从下面乡镇调进医院送给他两万元。”

“有这样的事?”

“院里都传开了,还说这样的事现在都明码标价。真是黑呀,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人人都想掌权。”

“这样的事传出来还不炸了锅。”

“那可不?可热闹了。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的人中国有的是,以前不敢说他的人现在大声地骂,以前恨得牙根痒痒还要赔笑脸的现在幸灾乐祸,以前跟在他老婆屁股后面拍马溜须的现在一个也没有了。人倒茶凉啊!院里对曹院长那是一边倒的批判声。”

“想不到他这样贪心,早该抓起来。”

“这样的祸害是可恨,自作自受,罪有应得。还是俗话说得好,天作孽尚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一院之长多威风,偏要作茧自缚,把自己套进去,这下全完了,多行不义必自毙。”

“她老婆不蔫了?”

“不光她老婆蔫了,邱丽也蔫了。这你知道吧?邱丽与曹院长。”杨月望着韩柳,见她点点头,才又接着说。

“邱丽平时仗着有人撑腰,在院里有点仗势欺人,有人看不惯她,她也无所谓,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知给谁看,这下好了,大家都看她笑话。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杜菊美与邱丽打起来了,还泼了邱丽硫酸。”

“啊?”想到邱丽那白白嫩嫩的脸被硫酸烧了,韩柳就觉得可怕。

“那天,邱丽无精打采地照常上班,杜菊美去找她。杜菊美一开口就骂她,问是不是她干的。邱丽说不是,后来两人越吵越凶,突然杜菊美一把揪住邱丽的头发把她按到桌子上,邱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硫酸就哗啦淋了她一脸,当时的那一阵乱叫啊,什么优雅,什么涵养,什么气质,全顾不得了。”

“不过,这杜菊美心也太狠了。”

“是啊,同科室的医生、护士先前还只想看个热闹,以为两人吵吵架就没事了,没想到最后竟整出这样的事,惊得人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后来又紧急抢救邱丽。你说是不是够乱的。”

“她们俩又闹这一出,何必呢?”

“这还没有完。邱丽受了伤,毁了容,他老公也不是个省事的,跟着叫了一帮人赶到杜菊美家,把杜菊美也打得不成人形。”

“啊,这么麻烦,这还有完没完啊?”

“邱丽容貌毁了,但性命没问题,现在不知是在家里,还是出去整容去了,反正没上班。曹世民与杜菊美听说都被关起来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懒得管闲事。我们小老百姓,只要按时发工资,有吃有喝能过得了日子,谁当院长都一样。”

“哎,没想到杜菊美这样恨邱丽,以前看两人还蛮好的。”

“以前,哼,那都是装的。我其实也不清楚,听别人讲的,说这杜菊美其实早就知道他们的事,只是这邱丽会做人,整天杜姐长杜姐短的叫,把她哄得很开心,杜菊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细究。再说,杜菊美心里明白,就是没有邱丽,曹世民也会找别的女人,万一哪天他真找个女人动了真情,要与她离婚,那她的天可就塌了。所以她宁愿邱丽缠着曹世民,让曹世民没有闲心去找别的女人。因为有了这样的小算盘,杜菊美与邱丽才姐姐妹妹好得让全院人都觉得稀奇。”

“现在曹院长出事了,姐姐妹妹应该团结一心,同心协力救他才对呀,怎么反而后院起火,互相打起来了?”韩柳拿出两个苹果,走进厨房洗了洗,又出来,削一个给杨月,又削一个自己吃。

“大家也都是这样想的。我先前也不知道,后来听人说,告状信好像就是邱丽写的,别人也写不了那么详细。”

“啊?”韩柳又吃一惊。

“只是猜测,邱丽不承认,但如果不是她,杜菊美也不会那么恨她。”

“邱丽又是为啥呢?”

“其实邱丽一直想曹世民娶她,曹世民不干,她心中一直怨恨着,告状信是她与曹世民大闹一场后,一气之下写的。可能她也后悔,所以一直不承认。”

“这三个人可是把医院闹了个底朝天。”

“一场大地震,余震还不小,真是不得了。现在医院上下都没心思好好上班,院长没了,副院长暂代院长,如果副院长成了院长,中层干部就又要提拔一个人。一连串的职务变动,人人跃跃欲试,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一拼高下,明争暗斗的气氛弄得医院紧张兮兮。怎么个个都想当领导啊,连刚出学院的小毛孩也要争个一官半职。”

“权力的诱惑,金钱的诱惑。”

“我这种不求上进的小老百姓是不是基因倒退了?感觉自己属于濒临灭种的一类。”

“哈哈,这个我可不清楚。”

“哈哈。”

杨月走后,韩柳一边感叹世事无常,世态炎凉,一边想着自己的病。没人聊天,没人陪自己,没有什么事要操心,也没有事要去做,不治疗的日子,便觉得突然空出很多时间,这时间是要学会打发的。

在家待了七八天,身体渐渐恢复了些,韩柳望着那日渐高远的天空,蓝蓝的,无暇深邃的蓝。秋天来了,窗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的颜色已开始发生了变化,有的浅黄,有的金黄,有的透着红,有的半红半绿,都在阳光下骄傲地闪烁,那是成熟稳重绚烂耀眼的秋天的色彩。一股想出门转转的冲动涌上心头,韩柳与冯子明商量。冯子明说你身体行不行,韩柳说没事,冯子明想了想说,那去市区公园转转吧,听说那里重新修建后焕然一新,很多人去玩过,目前还在扩建中。韩柳想了想说:

我妈就不去了,车子也坐不下。

“好哇,全家人都去吧。”冯子明说:“岳父岳母一起去。”

商定下来,十月底正好是周末,韩柳兴冲冲地做准备。她首先把照相机拿出来充电,好久没用,没有电了。然后找衣服,觉得哪一件也不好,找了半天,才选定一件绿色长毛衣,外套一白色绿边的薄袄。近期有寒潮来,气温又降了几度。手术后,气温低于30℃,她就会觉得冷,到20℃就得穿棉袄。随后,她又给儿子找了套帅气的衣服,最后又给柳敏芝、韩冬生打电话,但两老都说不去,说菜要浇水,鸡要喂食,花也要人伺候。韩柳哪里肯依,死皮赖脸地非要他们一起去热闹热闹。

没有生病的时候,韩柳每天想的都是工作、孩子,每天也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好不容易歇下来,最想做的事也就是在家睡大觉。如果不是生病,韩柳不会发现与家人待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快乐幸福的事;如果不是生病,韩柳不会觉得悠闲地看山看水是件多么惬意美好的事;如果不是生病,韩柳不会发觉大自然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是那样让人恋恋不舍。

星期六,天气晴朗。冯子明叫了辆的士,一家人高高兴兴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