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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韩柳除了吃饭、睡觉,偶尔教阳阳做做作业,什么心也不用操。柳敏芝盘算着还要买些什么东西,要韩冬生帮她记着,年龄大了忘性也大。

“爆竹买了,糖果饼干有了,一次性碗筷也有了。我说,还要买些什么啊,老头子?”

“对联买不买?”

“那不慌,还早,哦,家里的卫生纸用完了,我去买。我说好像忘了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柳敏芝一趟又一趟的往街上跑,又大包小包的提回来,幸亏出门就是街。韩柳倒悠闲,只是忙坏了两老。

1月19日,天又阴着,气温降至0℃。好多天都没有崔扬的消息,韩柳的爱情恐惧症又来了。给他发了个消息,没回音,第二天又发,还是没回音,她的心中不禁升起怨和恨来,到了第三天,终于有了音讯。

“在干吗?”

“你还关心我吗?”

“关心呀。”

“我很烦,总是想你,好像陷在里面出不来。”

“没事,我也想你。”

“有事,为什么你不怕我伤心,不怕我难过,不怕我牵挂你。”

“我是忙,不忙就不会冷落你。”

说了几句,韩柳的心又平静了。

1月23日,大寒,不知不觉韩柳已回家休息了一个月。按照医生的嘱咐,韩柳可以开始喝中药了。柳敏芝一早生好炉子,韩柳、韩冬生把中药清出五服来,一样一样药数清楚后,再一包包拆开倒进一个大瓦罐里,用水浸着,最少要浸半个小时,再放到炉子上煎,大火煎开后改小火煎半个小时,药即煎好。

由于罐子太大,药太多,不能倒,只能放在地上,用大汤勺舀,舀到一个大瓷盆里。将药汤舀尽之后,再往罐子里加水,大火烧开后改小火煎,几十分钟后,将药汤再舀到瓷盆里,将两次煎好的药混合在一起,放凉后放冰箱里冷藏,每次舀一小碗热了喝。柳敏芝把这药当作神药,把医生的话当作圣旨,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煎好药,一点也不敢马虎。

柳敏芝一心指望这药能把女儿的身体调理好,谁知头两天还好,第三天韩柳就开始拉肚子,一天三四趟,拉了两天肚子,韩柳的精神更差了,胃、肠也疼痛难忍,见啥都想吐,这药喝得还把人喝坏了事。

“这怎么办?怎么这样,这药喝不得了,怎么办?”柳敏芝急得什么似的。

拉肚子拉得这么厉害?”

“我也不清楚,中药疗效应该比较缓,可反应怎么这么大,“这样不行,好人也受不了,何况是病人。还是打电话问问吧。”

“问谁呀?又没医生的电话。”韩柳有气无力地说。

“问付医生啊!”

韩柳拨通了付医生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她老公。

“小韩哪,你还好吧?付医生去世了,前几天的事,唉,她原本看起来还蛮好,你出院后不久她就不能走路,只能坐轮椅,到后来,干脆躺到床上下不了床,伤心哪,她可真是个坚强的女人。小韩,你可要坚强点啊!”

“啊,你节哀顺变。”韩柳怔怔地放下了电话。

她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只听见他说付医生已经去世了。又一个生命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心似刀割一样的疼痛和难受。每一个生命自从来到这个世上,终究是要离去,可为什么一个生命的离去,会让活着的人有这样的伤痛呢?

天一直阴着,时不时下点雨。十多天了,韩柳的心情就像这天气,阴湿阴湿的,又冰又冷。她神经质般的爱情恐惧症还时不时来纠缠她,伤心、怨恨、气恼、虚幻,各种情绪在她体内混合着,控制着她的神经系统。

窗外刮着好大的风,呜呜作响,园圃中一棵棵没有叶子的树,枯槁地在风中摇晃。她想起崔扬说他喜欢没有叶子的树,喜欢静静地去欣赏它们,去领略生命的沧桑,领略生命深藏的力量,领略生命真正的意义。崔扬,你现在还欣赏这些光秃秃的向空中伸展的枝丫吗?崔扬,你为什么又不理我了?你说你会好好爱我的,可你就是这样爱吗?说爱又不爱,你要我这样牵肠挂肚地想你,你要我这样日日夜夜地思念你,你却不管不顾,你是在折磨我吗?为什么?

2月8日,农历腊月二十五。这到年底了,这些天一直没什么太阳,不是阴天就是下雨。医保的钱还没有到,冯子明又去问了。柜子里的东西全都整理好了,摆放得整整齐齐,家具、地上、门窗的卫生又都做了一遍,年货也置办得差不多了。这天上午,柳敏芝买了十斤肉做肉丸子,她做了一些清汤丸子,又做了一些炸丸子。韩柳帮着刨生姜皮、刨胡萝卜皮,坚持晃悠了一上午,头又开始发晕,身体也不舒服,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韩柳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知道自己要有好心情,知道只有心情好了身体才会好,可是身不由己,难以控制,她觉得没有了崔扬,她的世界就像没有了太阳,只有大片大片的乌云,望不到一丝光亮。一阵莫名的伤感袭来,她泪如泉涌。

崔扬,你在哪里?我在想你,为什么你不想我?为什么你不关心我、不牵挂我了呢?为什么我却要这样地想你牵挂你?想着想着,一个人又痛哭起来。

“怎么了?”听见哭声,柳敏芝走进房间,顺手关好房门。

客厅里,韩冬生陪着阳阳在看电视。

“妈,我想他,我总是想他,我要去见他,我要当面问他,他到底是爱我,还是骗我。妈,我求你了,我一定要见到他,对,明天,明天我就去找他。”

“不,不行,那怎么行。”柳敏芝看到女儿的状态吓了一跳。

“妈,好妈妈,求你了,我一定要见到他,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不行,妞妞,你别疯了。乖女儿,求你别再疯了,这么冷的天,你又这样病着,千万不行,忍忍就过去了,把他忘了就好了。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见不到他,我会死的。我要去,我想见他,我要当面问他。”

“不行,千万不行,我不能让你这样疯的。”

不好?妈妈,你帮我,求你了,会没事的。

“不,不行。”

“好妈妈,求你,我偷偷去看他一眼,看了马上就回来,好”

因为爱,所以恨;因为恨,所以闹;因为闹,所以伤;因为伤,所以痛;因为痛,所以疯;因为疯,所以爱;因为爱,所以恨……韩柳病态的思维带她进入了一个病态的恶性循环,以爱的名义,在虚幻与现实的矛盾中沉沦纠缠。

第二天一早,柳敏芝带着韩柳说出去买点东西,然后把她送到车站,送上汽车。汽车开动后,韩柳的心又有些忐忑不安,她给他打电话,没人接,发短信,也没回音,不过没有关系,反正她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她耐心的等待,像幼稚园的小朋友在等老师发一朵小红花或一个苹果时的那种心情,紧张、欣喜,又带几分羞涩,她心如鹿撞地等待着准备迎接那个属于自己的小红花或苹果。

“韩柳,你怎么不先给我打个招呼?我今天好忙,真的一点空也没有,你先回去好不好,等我不忙了,一定抽空去看你,你先回去,好不好?你别过来,我真的没时间见你。喂喂……”

韩柳的心像被寒潮袭击了一样,气温骤降,她却没有打哆嗦,整个人像从冰山中挖出来的一样,僵硬了。车到站了,她木然地下了车,随着人群又进入车站,木然地在一个空位置上坐了下来,开始流泪。

柳敏芝正提心吊胆地准备给韩柳打个电话,崔扬的电话就来了,本以为可以放下心来,但听他一说,她的心立马又提到嗓子眼,忍无可忍把他痛骂一顿。电话挂了之后,她担心韩柳,又赶着给许颜打电话,求她赶快去接韩柳。许颜正忙得一头雾水,没办法只得丢下手头的活,火急火燎地赶往省城。

“柳阿姨,您别着急,我已经在路上了。韩柳现在在哪儿?”

“她一个人在汽车站,我叫她别乱跑,说你马上去接她。”

“许颜。”韩柳接到许颜的电话,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哽咽着说不出话。

“韩柳,你别哭,你什么时候见到崔扬的?”

“我生病时遇上的,我妈知道,他一直陪着我,陪我说话,鼓励我,总来看我。”

“嗯,那是他应该做的。你现在在干吗呢?”许颜希望自己的话能让神经质的韩柳稍稍平静。

“我想见见他,可他不见我。”

“哦,那你在那好好等着,别乱跑,我马上就过来。”许颜努力平静地说,心急如焚。

“崔扬吗?你好,我是许颜。”

“许颜,你好。”

“你知道韩柳在车站等你吗?”

“我今天有三个手术,晚上全家人吃年饭,真的一点时间也没有。”

“没时间,你叫她去干吗?”许颜十分气愤。

“我没叫她。”崔扬十分委屈。

“反正她现在去了,你好歹见她一见。”

“我真的抽不出时间。”

“见一下也没时间?她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先是诱惑她,现在她陷进去了,你又不管她。你能不能有点责任心,有点担当?你这样做是在伤害她,你知不知道她会有多伤心?

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承受不起这样的伤害?你知不知道你会要了她的命的?你要是还有点良心,现在马上去车站看看她,她现在状态很不好。我在路上,可能还要一个小时才能赶到。”

“我知道都是我不对,真对不起,许颜拜托你了,你一定要看住她,我真的有事,我要忙了。”崔扬挂了电话。

浑蛋!许颜狠狠地骂着,妈的,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你不爱他时,他贱得像头猪,你真爱他时,他又傲得像头猪。

已是春运,车站进进出出的人很多。许颜挤过人群,匆忙四处寻找,很快就看到呆坐在站内的韩柳,像冰雕一样一动也不动,面无表情。许颜很快把她弄进车内。

“韩柳,你听我说,别再想崔扬那浑蛋了,他不爱你。”

“不,他爱我。”韩柳轻而坚定地说。

“爱个狗屁,你怎么这么倔呢?”

“他说他爱我,他说他会好好爱我,会永远爱我的。”韩柳激动起来。

“你怎么就不明白?你病成这样,他不说爱你,难道要他说不爱你吗?他那是哄你的,怕你不开心。你说这么冷的天,你发什么神经,跑这里来。”

“我就是想见见他,我要当面问他是爱我还是骗我。”韩柳歇斯底里地哭起来。

看到韩柳哭,许颜心烦意乱,她拿出手机。

“崔扬,韩柳现在跟我在一起,你现在能过来一下吗?你不过来,要吃年饭?你吃个屁呀,韩柳在这里都快冻死了。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自己做的事丢给别人,一溜了之,你内疚,你活该,你就该下地狱。什么有了自己的家庭,那你早干吗去了?你们是各有各的家庭了呀,你干吗惹她,她病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扯什么屁话?你就是一浑蛋,没心没肺没人性的浑蛋!”许颜气愤地关上手机。

“他不来,我们回去。”

“不,带我去找他。”韩柳可怜地说。

“找,找什么呀,他和他老婆、女儿、岳父、岳母,一家子人在吃年饭,你去找他,你算什么呀,他怎么会见你?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不值得你这样。他爱你是假的,冯子明爱你才是真的。走,回家,冯子明和阳阳还在家等你呢!”

有些事情过程很美,结局却很惨,有些事情过程很惨,结局却很美。我们似乎永远是在或美或惨的过程中寻找那个或惨或美的结局,并且是千方百计、心急如焚地渴望那个结局。韩柳便是如此,她沉醉在爱的美梦里,怀着渴望完美结局的心态,在现实世界中折腾纠结。这一刻,她明白了自己渴望的结局一如十年前一样,在现实面前,崔扬能给她的只能是痛苦的诀别。

爱一个人能爱多久?

三百年。

恨一个人能恨多久?

三百年。

韩柳从浪漫虚幻的爱情美梦中惊醒,接着又进入另一个梦境,这个梦里只有癌症、手术、化疗、放疗、痛苦和死亡。在这个梦里,崔扬和他的爱情一起变得很遥远很缥缈,仿佛是上辈子或上上辈子的事。

与此同时,在一个偏僻的县城火车站,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中年男子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衣服和帽子上都有红色字母图案,背着一个黑色单肩包,行色匆匆地走进火车站。他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又紧张不安地走近卖票窗口。他顺利地买到了车票,顺利地通过了安检,顺利地随着人群上了火车,顺利地通过了乘务员的检票。

上了车,他脱下帽子,将背包枕于颈下,仰躺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摸了摸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心脏,听它渐渐平静下来。

这是张小虎,他坐上了西去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