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戚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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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见戚继光亲自来到山东会馆门前相迎,沈四维很觉过意不去,就说:“劳动戚将军大驾来迎接,实在不敢当啊。”

戚继光说:“贵客登门,岂有慢待之理?”

他发现李芳菲形影不离地跟着沈四维,就问:“这是你的丫环吗?”

李芳菲很不高兴,噘嘴道:“你怎么看我就像个丫环呢?”

沈四维告诉他:“这是我的侄女李芳菲。”

戚继光忙拱手:“得罪、得罪!咦,你什么时候又冒出个侄女来呢?”

沈四维附在戚继光耳边小声说出李芳菲的身份:“她是李天宠巡抚的孙女。”

戚继光向李芳菲投去同情的一瞥,说:“快请进吧。”

进了戚继光客馆,戚继光一边张罗给沈四维和李芳菲倒茶,一边捧出一盘瓜子说:“在客中,没什么招待的,很抱歉。”

沈四维给李芳菲抓了一把瓜子,自己也不客气地嗑着说:“戚将军骂我了吧?”

戚继光笑着否认:“没有啊!”

沈四维说:“那我耳朵怎么发烧呢?”

戚继光笑起来。

沈四维取出牛皮纸公文袋,又掏出里面“公事”,说是该骂,忙晕了头。没了公文,那兵部也不肯支付饷银啊!耽误他大事了,所以特来道歉。

戚继光怕她心里有负担,就说不用道歉,其实有公文也没用,兵部照样拖,俩字,“没钱”,有什么办法。

李芳菲笑道:“戚将军心眼儿太实了。你就说丢了‘公事’急死了,耽误大事了,贻误军机了,快跳井了!你这么说,她不是一点压力都没有了吗?”

沈四维轻轻拍了她一掌:“这丫头,胳膊肘往外拐了!”

戚继光一下子喜欢上李芳菲这快人快语的性格了。

戚继光关切地问道:“两位大人的后事都料理完了?”

沈四维眼圈一红,说:“草草殡葬了,在西山,给家父和李芳菲爷爷买了半亩山地,立了坟,这些银子还是戚将军给的呢,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还上。”

李芳菲道:“还有我呢,你还不上我还。”

戚继光叫她千万别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可惜自己进京来也没带多少银子,不然还应当多帮衬些。他们该有一块好墓地,也应有享祠,当然现在不方便。

能免去父亲暴尸之痛,沈四维已经很知足了,她说亲人如有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戚将军的。这是她的真心话。

你惹不起魔鬼,就得给他上香,像敬畏神明一样礼拜他。严嵩不得不这样恭敬他恨不得一刀宰了的蓝道行。

严府餐厅里,今天八珍罗列,严嵩和蓝道行在对酌。严嵩亲自给蓝道行满上酒,说今儿个高兴,劝他多喝几杯。

蓝道行早知他肚子里有几条蛔虫,那天若不点他死穴,他会这么谦恭、这么乖?严嵩依仗门生故吏遍朝野,平常连正眼都不肯瞧他一眼,今儿个怎肯放下架子请他喝酒?蓝道行心想,你也有今天!

当然嘴上却是另外的说法:“相国日理万机,实在不该分神,在我身上劳神,叫我惶惶不安。”

严嵩赔笑道:“这话不是说远了吗?你我同朝辅政,都是天子近臣,彼此须戮力同心嘛。”

蓝道行心里想,同朝辅政?你什么时候把我看成是辅政了?你不在背后骂我是妖道惑主吗?

但蓝道行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借口传音:“有人告诉我,你说过,我是诱主走左道旁门。”

严嵩哈哈一笑,心想,不给你几句,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就说:“你若听这种离间的话,那我听得多了,有人在我耳边吹的风更多,说你如何中伤我,如何在圣上面前进谗言。甚至说你想害死圣上取而代之,你想听吗?”

蓝道行又恨又怕,忙起誓说:“我从没说过你坏话,更别说对皇上有二心了!我可以起誓,若说了,天打雷劈。”

严嵩马上拉回来:“这又何必?我也根本不信。”

蓝道行没有方才那么嚣张了。他也明白,严嵩这是故意诈他。蓝道行随即又说:“我还忘了恭贺你呢。”

严嵩说:“我有什么可贺的?”

蓝道行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是得了国宝《清明上河图》了吗?”

严嵩了他一眼,老练地一笑。严嵩随即切入正题说:“你耳目广啊,那《清明上河图》刚到我手上,你就知道了,叫人吃惊啊。”

蓝道行有点忘乎所以,洋洋自得地说:“贤相忘了我上通天神、下接地仙的本事了?世上的事,若想瞒过我去,可不容易,不过我并不与人为难,有些事,我不说不等于不知道。”

严嵩假意逢迎道:“果真厉害!《清明上河图》,这是国宝,我花重金购得,本来是想献给朝廷的。”说完,他就注意观察蓝道行的反应。

鬼才信呢。蓝道行撇撇嘴,决定将他一军道:“我早猜到你会这么堵我。那好,我也不好跟皇上争,明天卯时一起到西苑永寿宫,你当我面把《清明上河图》献给皇上,我也算佩服你。”

严嵩说:“何必说这赌气的话呢?我为什么请你吃饭?那是因为我改主意了,决定把《清明上河图》送给你!”

这令蓝道行大感意外,怎么想,这都不可能是真的。一听严嵩请客,蓝道行的第一反应是严嵩心虚了、胆怯了,想堵他蓝道行的嘴,画,他断然舍不得,舍出一百两金子封他嘴是最大的可能。所以他怔了半晌,才说:“这玩笑可开大了!谁不知道,你是收藏大家,天下第一人?好不容易得到这国宝,会拱手让人?别人也不忍心要啊。”

严嵩叹口气说:“看看,说给你了,你又不信,不给你吧,你又逼着我要。”

蓝道行从他那苍老的脸上搜索到的信息倒真有几分真诚,他心动了:“你真的肯出手?你舍得?”

严嵩说:“不就是一张画吗?连金银珠宝都带不进棺材,何况一幅画?”

蓝道行追问:“你说话算话?”

严嵩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呀!老夫骗谁也不能骗你呀!”

蓝道行狐疑地说:“你不会给我挖陷阱吧?”

严嵩笑了,显得很真诚:“这是怎么说话呢?你把我严某人看成什么人了?我给你画,怎么会成为陷阱?”

蓝道行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你把画给了我,再去皇上那告御状,说我与皇上争国宝,那我还有命吗?”

他够鬼的了,严嵩哈哈大笑起来。

蓝道行有点发毛,问他:“笑什么?”

严嵩说:“笑你聪明人说傻话!你想啊,如果你跟皇上争国宝犯欺君之罪,我呢?我不把国宝进献君王,却私相授受,这罪不比你还大吗?”

蓝道行想想,也哈哈笑了:这倒也是,半斤八两!生姜还是老的辣,还是严嵩想得周全。他放心了。

可蓝道行转念一想,心里还是不落底,不相信严嵩真会舍得,那是他视为命根子的国宝啊。

严嵩显得像剜心割肉般难受:“若说舍得,那是违心,可为了大局,我割爱也应该。”

他一脸的痛苦状,倒使蓝道行悬着的心放下了,就问他指的是什么大局?

严嵩说:“你我相成不相克,这就是大局呀。”他接着说:“这才是朝廷和万民之福。《清明上河图》,不就是一幅画吗?再说白了,不就一张纸吗?就算它能值亿万,又能怎么样?财富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交个朋友,你我能和衷共济辅佐圣上,使大明王朝国祚长久,这比什么都强。”

严嵩说到动情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蓝道行倒不相信他有那么高尚,心里盘算,严嵩是怕自己,别看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可比起皇上言听计从的自己来说,他自知不是对手。这样一想,他说送画,就是真心了,至少是“违心的真心”。

蓝道行受了感动,他说:“既然相国这样以诚相待,那我就先谢了。你呢,天下人都知道,古玩、书画有的是,不在乎这一件。”

“有的是”就该任凭你勒索敲诈吗?严嵩眼里闪过一丝带有杀机的愤恨,但转瞬即逝,依然呈现出一副至诚面孔。

蓝道行对他的表情变化毫无察觉,仍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我呢,也不能让你太亏了,我不管你这画是不是白来的,我给你银子,你说个数,别一棒子打死我就行。”

严嵩心想,你蓝道行是管银子叫爹的人,我还不知道?装什么大方?他嘴上却说:“这话不是太见外了吗?也太瞧不起人了。若没缘分,你出一座金山,我还不卖给你。有缘分,我宁愿白送。”

说罢,真的拿出了一幅画,当场净了手,展开来给蓝道行看。

蓝道行受宠若惊地再三表白,自己是如何不好意思。

严嵩说:“没什么,友情为重,你知道我严某人重情义就行了。现在画归你了。”

蓝道行兴奋得无以言表,他说:“古人怎么说的来着?给我桃子,还你西瓜?”

严嵩纠正他:“是投我以桃李,报之以木瓜。”

蓝道行说:“一个意思,不离大格。将心比心嘛。我不会亏待你。你年岁大了,若想长命百岁,就得采阴补阳,我精通此术。”

严嵩问:“怎么个采阴补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