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戚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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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戚继光说他这人不会看人家脸色,认准了的就干,你不准,我就再三再四地上书。

进了知府大堂左侧的书斋,见条案上摆着文房四宝,戚继光就问,谭公在写字?

谭纶说忙里偷闲。

戚继光凑过去,他刚写的那幅字墨迹未干,是“东天一柱”四个魏碑字,像是一块匾。

戚继光脱口赞道,好一手魏碑!东天一柱?这是给谁写的呀?怎么没有题款?是给胡宗宪吗?

谭纶又拿起笔,说稍后便知。

他在上款写下“戚公元敬兄方家正之”一行字,又落了下款,用了印。

戚继光大摇其头,折杀我也,这我可不敢当。

谭纶问他敢不敢把它裱起来,挂到公事房墙上?

除非我疯了,戚继光说,我那不是找事吗?

谭纶说,这就不像你戚继光为人了,大丈夫顶天立地,敢作敢为,既然敢喊出“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气概还小吗?怎么就不敢当“东天一柱”了呢?

戚继光说,你别害我,真是受之有愧。你先替我收着,有朝一日我彻底平倭成功,我再来取。

谭纶说,好吧。你来了,就别走了,过几天又要出师海上了,咱先下两盘棋,再喝他三杯。

下棋就在后院水榭里,伴着啾啾鸟鸣。下过棋,棋子一拂,原地喝酒。

几碟小菜一壶酒,谭纶和戚继光慢悠悠地品着酒。

戚继光这才打开檀香木盒、黄缎包,取出石头,亮给谭纶说,你是行家,有名的金石大家,你给看看,我这块石头怎么样?

谭纶先时并没太在意,你什么时候也有了玩石头的雅兴了呢?

但当他摸起那块玉石时,那种无以名状的激动是显而易见的。他举到亮处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又找出放大镜,一点一点地看,看过,才回原位坐下,不动声色地说,从哪弄来一块破石头?叫人家骗了吧?

戚继光笑说:“你老兄挺会演戏呀。”

谭纶说:“怎么演戏?”

戚继光说:“方才你一拿到石头,激动得手都抖了,那眼神也放出异彩来,这逃不过我的眼睛,一块破石头,会让老兄如此失态吗?”

谭纶不禁哈哈大笑:“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我是金石鉴赏家,你却是人的鉴赏家,看人比看石头有学问多了。”

两人抚掌大笑。

谭纶给戚继光满上酒,端起来说,既然蒙不了你,那就恭喜你吧,你发横财了,这是无价之宝。

戚继光问他,是一块上等田黄石吧?

一般人只知道是田黄石,却不知其来历。据谭纶说,珠宝有五皇一后之说,五皇就是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金绿宝石,一后是珍珠。宋代以后,有人称田黄石为太上皇呢!

这学问,戚继光可是头一次听说,觉得长见识。

谭纶说,这田黄石是寿山石的一种,出自福州寿山村,宋代才有采掘,寿山石分山坑、水坑、田坑,他说戚继光拿来的这块,是水田里的,这才叫田黄石,最名贵,一般来说,小溪流下是田黄石出产地,山石碎块剥落,冲下水田,长年被水冲刷,所以圆润没棱角,这是石中帝王啊!

谭纶果真是行家!

谭纶又谈到石上的字,没看这上头刻着“国之宝”三个字吗?这就使它成了宝中宝。

戚继光觉得它不像是御玺,字不像,不是篆刻。

戚继光说得对。谭纶说,它不是御玺,却不亚于御玺。谭纶问他听过泥马渡康王的故事吧?

戚继光当然听过,这在民间广为流传啊。

谭纶判定,这块田黄石与康王有关。传说宋徽宗得了一块稀世珍宝田黄石,爱不释手,亲手刻了一方印,就刻的是“国之宝”三个字,这字正是宋徽宗的瘦金体。靖康二年,金兵南侵,汴京城破,徽、钦二帝被金人掠走、京城陷落时,宋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南逃,什么都没带,就揣着这方印。

康王赵构南逃,戚继光知道。他被金兵追得急,骑上庙里泥胎马过了河,准备逃到江南当皇帝,才有了“泥马渡康王”的传说。但却没听说他带着田黄石印。

他不知道是谭纶杜撰,还是真有其事。据谭纶说,那泥马驮着康王跃过大河后,康王才发现,怀里揣的田黄石大印丢了。这一丢,就是五百多年,想不到在这出现了。

戚继光问他,怎么能肯定这就是宋徽宗那方印呢?

谭纶再次让他辨认这三个瘦金体字,别人是写不来的,瘦金体是宋徽宗独创。别人会以为这是皇帝御玺,其实不是,御玺绝对会用篆书,而这一方印,你看,独出心裁,用了瘦金体,这方印,无疑是皇上用来把玩的。

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戚继光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果真是金石大家,这世上恐怕没有能比谭纶讲得更透彻的了。

谭纶说,他从本朝一本稗史中得知,从南宋到今天,历朝历代皇帝都在搜寻这方田黄石印,它却像泥牛入海一祥,再无消息,想不到,今天见了天日,他让戚继光快告诉他,从哪里得来?

戚继光开玩笑说从别人手中买的。

谭纶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你别骗我,这是无价宝,你绝对出不起这个价钱。若说送的,也无可能,你官帽太小,谁也不会舍得花这么大本钱来贿赂你。

戚继光这才说,告诉你吧,不是买的。是沈四维得来的,还记得沈四维吗?

谭纶说,当然。不是张经那位传奇千金吗?

戚继光说,正是她。

谭纶不大相信,会是张经的东西?

戚继光说,与张经无关,是沈四维所得。

谭纶难以想象,她怎么会如此幸运?她会有买山之资?买不起,又有谁会把如此珍贵的国宝白送给她?

戚继光这才讲清了原委,她当街救过一个昏厥的老妪,送她回乡下时,老妪便拿出这块田黄石印为谢。

这太不可思议了,这乡村老妪怎么会有此国宝呢?是隐士之后?是破落商贾大户?还是哪朝帝裔后人?即使她家藏珍宝,又怎舍得轻易送人?除非她不懂它的价值。

他反复把玩着田黄石印,爱不释手。

谭纶的种种猜测,戚继光也想过,沈四维说都无可能。听老太太和她儿媳妇的谈话,这方石印不像好来的,说是在海上干伤天害理事得来的。

谭纶很敏感,是海盗?

戚继光点点头,更大的可能是与倭寇联手的人。

谭纶将田黄石包起来,正色道,元敬,你这石印是拿来让我鉴定一下呢,还是另有打算?

这一说,戚继光反倒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谭纶以为他装傻。这还不明白吗?如果仅仅是想鉴定一下,就请马上拿走,轻易别再示人,它是一注大财,也未必不是大祸。我呢,也绝对不会对别人提起此事,就当我从未见过。

戚继光却说,来前他已和沈四维说好了,但凭处置,她是把钱财看得极淡的人。

沈四维和戚继光竟如此仗义疏财、豁达大度,谭纶发自内心钦敬。他说,如是这样,这块田黄石印可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戚继光已猜到谭纶想什么。它可与平倭相关联?

是呀,假如,保存此印的老太婆就是倭寇的亲人,那也一定是个大头目,胡公一直热衷于招抚、瓦解倭寇,这岂不是最好的敲门砖?

戚继光慨然允诺,好吧,如能破敌,它比放在我手上有用多了。

谭纶提议,马上去见胡公。戚继光也同意。

戚芳菲一进沈四维房间,就喊,姑姑,你找我干啥?

沈四维说要审问她。

这可怪了,戚芳菲说她又没犯过失,审我什么?

沈四维说她嘴不严,讲好了烂在肚子里,怎么还是“狗肚子装不下二两香油”,到底把咱们刺杀赵文华的机密告诉你干爹了?不是说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吗?

戚芳菲叫了起来,真是哪个庙上都有屈死鬼!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他呀?

沈四维不信,你不用嘴硬,除了你没别人。

戚芳菲急得起誓,说若告诉过他,出门就摔死!

看她急得赌咒发誓的样子,不像是她泄露的。沈四维很纳闷,可既然她真没说,这风声会是怎么走漏的呢?

戚芳菲回忆着,忽然想到了戚娴,除非是她……

沈四维问,怎么,你告诉过她?

戚芳菲说,也没有。不过她知道点影儿。

沈四维问,怎么回事?

戚芳菲就把那天她从沈四维这回去,换装带短剑、飞镖的过程说了一遍,因为进屋就锁房门,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趴门缝看见了,把戚芳菲骗到她房间,假装说给她缝了件胸衣,往她身上比量时,搜出了她身上藏的短剑。

沈四维问,你就全说了?

戚芳菲说,我才不傻呢,我只说你让我带剑过去,没告诉她干什么。她也没再说什么,就放我走了。

沈四维明白了,她一定暗中盯着咱们了。可我决定中止行刺,为保护你父亲的话,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戚芳菲分析,她在暗处,咱们在明处,偷听了咱们谈话也是可能的呀!

也许是这样。好在戚娴没什么恶意,她又是好奇,也怕咱们出事,这事到此为止了,沈四维叫戚芳菲也不要再去问她了。

戚芳菲说:“我才不那么多事呢。哎,姑姑,还什么时候下手啊?下回我可以用弓箭射他,我快能开五百斤硬弓了。”

沈四维说:“好饭不怕晚,等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