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戚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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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夜半,一个人影来到吴春柳门前,他在用尖刀拨里面的门栓。

其实吴春柳还没入睡,听到有撬门声,她忙下地,把衣物堆在被子里,鼓鼓的像有人的样子,自己却钻到了床底下。

毛海峰轻而易举地拨开门,溜了进去。他叫了声“宝贝美人儿,这回看你往哪跑”,猛地扑到床上。马上发现上当,便爬起来发狠道,小娼妇,你敢戏弄我?看我怎么对付你!

他四处寻找,当他发现吴春柳在床底下时,毛海峰狞笑着往外拖她的腿,小美人,你跑不了啦!

吴春柳转过身来挥刀便刺,只听毛海峰啊地叫了一声,刺中了他的左胳膊,毛海峰拔腿就跑。

隔壁的王直又被惊动了,一出门见毛海峰捂着流血的胳膊,再看看屋中,吴春柳犹持刀准备再刺。

王直什么都明白了,他大骂毛海峰色鬼、畜牲。他再次警告毛海峰,这个女人一根毫毛也不能动!你不听我的,我饶不了你,她身上捆绑着你娘、你奶奶的两条命!

毛海峰悻悻地走了。

王直本来心里有事睡不着,叫毛海峰这一闹,更无睡意了,听着大海的喧哗,心里惦记着老娘、老伴,也不知肖隆能否完成使命?万一胡宗宪不答应按他的条件派人质怎么办?那不是闹僵了吗?

胡宗宪和戚继光早已听完了肖隆的陈述,也看过王直的信。二人交换一个眼神,胡宗宪对肖隆说,你先去住下,等消息。

肖隆又说,我来时,吴春柳让我捎一封信给戚公子,是交他本人呢,还是请戚大人转交?

没等戚继光表态,胡宗宪说,让他们带你去见戚公子好了,有些话,他还能当面问问你。

他随后叫夏正带他去。夏正答应一声,与肖隆出厅去了。

戚继光说,胡公若不抢先说,我不会让他去见戚金印。

胡宗宪说,这有什么。

戚继光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哪。我不愿公事搅成私事。

胡宗宪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古板。唉,你们家为国事付出得够多了。

戚继光说,你说,这王直又要人质,是不是诡计?

经过认真思索,胡宗宪摇头说不会。他分析,这恰恰是他动心了,想来真的了,他才更害怕,想寻求最安全的退路,怕咱们一翻脸,拿他解送京师请功去。

戚继光觉得他够狠的了,又要五品官,又要直系亲属。

胡宗宪却说不算狠,他如果要你我当中的一个去当人质呢?

戚继光笑了,可也是。

也难怪他刁钻,胡宗宪能理解,他手里有咱们举足轻重的人质,他才放心,他的性命才有保障啊!不过,兵不厌诈,也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戚继光不知他这“兵不厌诈”作何解释。

按胡宗宪的意思,根本不想派什么五品官、直系亲属,派个普通士卒,在你我家里随便找个丫环顶数就行了。

冒充?这怕不行,万一露了,反叫他抓住口实,显得我们无诚意。戚继光表示忧虑,也不赞成。

胡宗宪却固执己见,他不肯冒风险。再说,王直怎么知道真假?

戚继光仍觉得不妥,不可小瞧他们,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呀!

胡宗宪必须谨慎,按王直要求派人质就很危险,倭寇里派系复杂,王直的一举一动,未必不在日本浪人监视之下,万一王直真的降了,倭寇知道消息,我们的人质必遭毒手,就是王直想保护,也未必如愿。上次吴春柳不同,她是误入虎穴,我们不能自己往虎穴里送人啊。

他所忧虑的,也正是戚继光所担心的。

胡宗宪叫他不要管了,人,由他选。

戚继光想到下一步,王直一旦来谈判投降事宜,咱们总得有个底线吧?

胡宗宪问他,仔细想过没有?

戚继光还真想过。他觉得,朝廷悬赏一万两的巨匪一旦投降,必震动倭寇,这就是一大胜利。但官府不能只限于此,在与他当面交锋时,要得寸进尺。

胡宗宪问他,怎么个得寸进尺?

王直必须同时招降他的干儿子毛海峰,此其一。其二,他必须将他直接掌控的倭寇全集中到指定地点缴械投降。第三,由他把倭寇海上各老巢分布、实力、派系、破敌诀窍一一开列。第四,最好帮官军诱歼一部倭寇。

戚继光说完,胡宗宪笑道,你更狠,这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那倒也不是,戚继光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上策,古往今来有几个战例?我们还得立足于打,不剿,倭患难以根除。

胡宗宪说,好,到时候王直来了,就按你说的这四条,要他具结画押。

戚金印被人从兵营里叫出来,一见了夏正,说,夏指挥,找我有事吗?

夏正一指站在远处的肖隆,告诉他,那人是从吴春柳那来的。

戚金印看了肖隆一眼,又是你?我上次托你捎过信,捎到了吗?

肖隆上前来,双手递上一个信袋,说捎到了,这次又带了她的回信。

戚金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抖开信,首先看到的是红丝线编的同心结。

他捧着同心结好久,才看信,看着看着,眼泪滴在信纸上。

夏正拉着肖隆悄然走了。

戚金印一个人来到海边,坐在礁石上,膝间放着同心结。当他又一次拿起同心结时,发现有点异样,他从里面扯出一块红手帕来,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布防图。

他又是惊喜又是感叹,眼泪又下来了。

望着远处雾锁云遮的海岛,浪头扑在他脚下,訇然碎成一团团浪花,在这升腾的浪花中,他看到了吴春柳那凄伤的面孔。

她写信的心声伴着涛鸣在戚金印耳边回响:

金印:……大海把我们阻隔了,可浪花又把两颗心锁在了一起,浪花织成了这滴血的同心结。我想念你,想托海鸥带去我的思念,我不知你能不能见到我寄托心思的那只海鸥?我怕是永远也回不去了,我一家,被倭寇毁了,我又陷于倭寇贼穴,我的命太苦了……我即使永远也见不到你了,我也是你的人……

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汹涌的大海。

吴春柳那方画了布防图的红手帕摆到了戚继光的书案上,他认真地看过,对站在面前的戚金印说,春柳真是个有心人!她在这样的逆境中,还不忘侦察倭寇的布防,又绘成图捎出来,太让人敬佩了。

戚金印问,她画的图有用吗?

戚继光说,当然有用!一旦我们攻入岑港,这张图就有大用处了,你看,到处是暗道机关,有了它,我们能少死很多人哪。

戚金印说,他们不会杀她吧?

一半是安慰,一半是实话,戚继光说不会。我们手里有王直的亲人,我们又在谈判,他怎么敢把我们的人杀了呢?

刚下过一场雨,院子里湿漉漉的,树叶还在滴水。肖隆收起伞,在傍晚时分来到寺院,香客已大多散去。几个扫地僧在打扫院子里的落叶和垃圾。

在他来之前,牛三省刚刚又一次来到十六罗汉前数罗汉。他这次是把一封写有机密情报的信塞到“无忧禅定尊者”屁股底下,然后悠然自得地到了如来佛像前去上香。

肖隆更像一个参观者,一会儿看看廊柱长联,一会儿看看铜香炉的铭文。

后来他走进大雄宝殿,从右向左转,很快转到“无忧禅定尊者”前,趁跟前无人,从佛像屁股后头摸出一封信来,掖到袖中,正是牛三省藏的那封。

几天以后,肖隆又被叫来,站在分设台州的总督衙门大堂里。

胡宗宪坐在上首,戚继光坐在他旁边,夏正带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男的穿着五品文官补服,肖隆是进过学的人,虽不是官,他这秀才是与七品县令平起平坐的,所以对官阶、服饰极为熟悉。他打量一眼那位官员,纱帽是三道梁,腰束银花带,盘雕绶,着青袍,胸前补子绣的是白鹇,一丝不差。

但肖隆嘴角却流露出不易觉察的嘲讽笑容。

胡宗宪说,肖隆,你听着,王直所要的两名人质都已到齐。

肖隆又斜了两个男女一眼。

胡宗宪指着男的说,程财,台州府同知,正五品。

他又指着女的说,她叫胡媛,是我亲侄女。

之后对肖隆说你可以带他们上路了,不过我有言在先,如果你们言而无信,危害人质,可别说我不客气,我是轻易不会走那一步的,你把我的话如实转告王直,然后叫他尽早登陆来降。

没想到肖隆却作个揖说,请胡总督恕罪,这两个人,小人无论如何不敢带回去。

胡宗宪很觉奇怪,问他,为什么?

肖隆说,因为有诈,他二人都是冒充的,王直一旦知道,会认为胡大人、戚将军言而无信,训斥他办事不力事小,恐于招降事不利。

他倒振振有词!胡宗宪迅速看了戚继光一眼,厉声说,你敢说有诈、冒充的?

肖隆不慌不忙地说,这个男的,不过是大人门上的一个家丁,姓徐,而非五品同知。而女的,只是府上叫香儿的丫环,我带回去当然可以,但我们老船主会以为二位大人无诚意,非但于事无补,反有损二位大人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