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戚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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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宋朝举真没料到这草包一句话就露了底,便说:“抢的?这我更不敢要了,快请拿走。”

王直瞪了肥前一眼,忙为他打圆场:“宋大人别误会,他是说,在古董市上抢着买到手的。奇货可居呀!”

宋朝举也借坡下驴:“我说呢,堂堂日本皇族怎么会犯抢呢!”说毕哈哈大笑,像是很勉强地同意看画。

肥前满手油污就要去打开装在桐油布袋里的画。

毛海峰忙夺过来:“满手油就摸画?去洗洗手。”

丫环端来一铜盆水,肥前马马虎虎地洗了几把,同王直一起打开画轴,画由左向右一点点伸展开,宋朝举的眼都瞪大了,那种惊喜是无以言表的,宋朝举早料到是真迹了,既是从陆家天心阁抢来,十有八九是真货。他的惊喜表情,王直早看在了眼里。

一边展画,肥前一边着急地问:“看出是真的了吧?”

宋朝举才不会当真货买,一来东洋倭奴不懂中国书画,二来有王直与他扮红黑脸,当内线,他才不肯出大价钱。宋朝举做出不屑的表情道:“是真的,肥前先生快拿到别处去卖个大价钱吧。”

肥前一听这话,一时没了主意,眨着小肉泡单眼皮眼睛:“你这意思,说这画是假的?”

王直给宋朝举敲边鼓了:“这还听不明白吗?”

肥前镇定一下自己,怀疑宋朝举是诈他,想捡大便宜,他虽愚,也明白真迹与赝品的价格差异,所以连连摇头说不可能。

宋朝举说得头头是道,这纸就不对,宋朝的纸不加麻,做旧做得也有破绽。这颜料也太艳了,不像经过几百年收藏。他断定这是摹本,还用教训口吻问肥前:“懂得什么叫摹本吗?后人照着画的,就像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哪有真的?真的早陪着唐太宗烂在棺材里了,能有褚遂良的摹本也算不错了。”

王直显得心悦诚服,转脸对肥前:“听见了吧,这才叫行家。”

肥前傻了:“我这是摹本?假货?老船主你不是再三告诉我,打下苏州,金银财宝什么都不用拿,只要把陆家天心阁里的《清明上河图》弄到手,当皇上都不换吗?”

又说露底了!毛海峰斥他道:“你中风了吧?怎么胡言乱语呢!”

王直的圆场打得很巧妙,他说,天心阁有名画,也许都是谬传,谁看见过?谁知道是假的呀。所以,也难保证肥前从天心阁买进的画就是真的。他强调的是“买”。

肥前泄气地一屁股坐下去。

王直用央求口吻对宋朝举道:“大老远来了,假的也多少值点银子吧?”那神情,绝对是肥前的忠实代理。

宋朝举故意表示冷淡,宣称自己不买假的。

王直替肥前求他了,大老远投奔他来,好歹别让他们空手回去呀!

宋朝举好像发了善心,叹口气,若不是看王直过去帮他进过几件真迹的交情,他是高低不收的。于是他问肥前:“想卖多少?”

毛海峰很会配合老子,就抢先出价:“五百两怎么样?”

宋朝举哈哈大笑:“你别吓着我呀!”

王直附在肥前耳边小声嘀咕几句,然后讨价还价地对宋朝举商量道:“二百两吧,看我面子。”

宋朝举又一次声明,他真不想要这扎手货。看在王直过去给弄过几幅真迹的分上,他愿出一百两,多一分一厘他都不出了,免开尊口。他好像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似的。

王直又跟肥前嘀咕了几句,肥前大失所望,当海盗的,岂能看上这区区一百两银子?可既然是假的,就分文不值,一百两就一百两吧,认倒霉,肥前不得不点头答应下来。

王直说:“行了,看我面子,再加五十吧,一百五十两成交。”

宋朝举答应了,显得像被人割了一块肉一样难受,毛海峰暗笑,闷头喝酒。

戚继光和谭纶正在浙江同乡会馆谈天说地,忽闻外面一阵锣响,一阵吵嚷声从大门外传来,向外张望,见一台大轿前呼后拥地进来。轿中走下面色红润、气宇不凡、留三绺长髯的胡宗宪来,向自己的下榻处走去。

戚继光向外张望着,自言自语地说?谁这么大派头啊?莫非浙江总督、巡抚住这里?

谭纶却说,午时已过,抗倭的浙江总督、巡抚早都人头落地了。新任总督杨宜刚去履任,哪有什么总督、巡抚?

戚继光猜到了,莫非他就是浙江按察使胡宗宪?他也太招摇了吧?

谭纶证实了他的猜测。胡宗宪官虽不大,圣眷正隆,他后头有根镀了金的台柱子,自然趾高气扬。

戚继光想起来了,方才还听谭纶说过,胡宗宪巴结上了严嵩的义子赵文华。

谭纶说巴结一词,用得不妥。是巴结,还是官场逢迎、应酬,还要看一看。谭纶认为,赵文华还够不上镀金柱子,严嵩才是。但有一点是真的,严嵩父子对胡宗宪不薄,胡宗宪也确实会来事。

戚继光坚信一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他看来,胡宗宪与严嵩、赵文华这样官声狼狈的人为伍,口碑好得了吗?

谭纶善于多侧面看人,严嵩也不是没干过好事,他在当国子监祭酒时,恪尽职守,革除弊病,也笼络、重用了一群很有作为的青年才俊。

戚继光也恍惚听人讲过,也就是在国子监时候,他充任嘉靖皇帝的经筵日讲官,他得皇帝赏识必源于此。

谭纶点头。那时严嵩给皇上讲《孟子》、《诗经》、《大学衍义》,等于是皇上老师。所以嘉靖七年,他便平步青云,当上了礼部右侍郎,并且被皇上派往湖广安陆祭告显陵,好不风光,从此一发不可收。当上首辅后,特准乘舆出入禁宫,本朝唯此一人哪!

戚继光又问他儿子严世蕃是什么官?

谭纶说他是尚宝司,专管印信,老子操票拟大权,儿子盖印,这才叫珠联璧合呀!这话可就有点讥讽、鄙夷味道了。

戚继光向来认定,君仁则臣直,坊间盛传,严嵩父子误国,皇上言听计从。

谭纶一笑,说戚继光可是低估皇上了。别看嘉靖皇帝表面不上朝,一心修道,可心里有数,他是“无为而治”,有人说他“忽智忽愚、忽功忽罪”,其实他是恩威莫测,用“示疑术”操纵众多辅臣,最终都以皇上胜算为终结。

戚继光笑了,他好像钻进皇上肚子里去了!他没想到,谭纶把脉皇上竟这么准。

谭纶淡然一笑,姑妄言之罢了。

戚继光明白,不管怎么说,胡宗宪靠上严嵩父子,又善揣摩皇上所好,专献祥瑞之物,当然会得宠,官运亨通不必说了。

谭纶赞同他的分析。胡宗宪这是二进宫,白龟后再献白鹿,皇上也会对他刮目相看的,加上他和赵文华独领王江泾大捷的奇功,谭纶认为,浙江巡抚的椅子已经凑到他屁股底下了。

两个人又笑。

戚继光不屑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看起来胡宗宪这个人,操守太差。

谭纶却不苟同他的观点。在谭纶看来,人啊,有时是很难用善与恶、奸与忠来区分的,当官的也难用清官、赃官分类。这胡宗宪就很难一锤定音。他有本事,才情也好,办事精明,还不算贪……

这并不能说服戚继光,就凭胡宗宪巴结权贵,丧失人格就不为君子所取。

谭纶一笑说:“回头我把你引荐给他,如何?”

戚继光摆手:“饶了我吧,我不想与这种人为伍。”

谭纶只望着他笑。谭纶告诉他,胡宗宪还有一大长处,很爱才,这样的人也难得。谭纶断定,戚继光会被胡宗宪赏识。

戚继光岔开话题,转而回到正题,祝贺谭纶高升,并开了个玩笑,将来自己也有个打秋风的地方。

谭纶笑:“我还没上任呢,你打秋风早了点吧?”

戚继光决定明天到天桥街上去吃馆子,他请客,给谭纶夸官!

但他马上又说:“坏了,我忘了我已不名一文了!”

谭纶不信他会穷到不名一文的地步:“至于吗?我又没逼你请客,哭什么穷?”

戚继光笑过,转而严肃地告诉他,在西市法场,他把身上带的盘缠都给了张经之女了。

谭纶惊问:“就是那个女扮男装随父征战的姑娘?”

戚继光反问:“你也知道这个沈四维?”

谭纶点点头,他听胡宗宪说起过,文武双全,很难得。

戚继光慨叹不已,他说沈四维抬了一口棺材去收父尸,连阁老高拱都为之动容,网开一面,本来刑部堂官要以“闹法场罪”杖她一百的,高拱赦免了她,并允她收父尸尽孝道。

谭纶问:“你把钱给了她?”

戚继光解释:“她也想为李天宠收尸,没钱,只买了一口棺材。总不能让李巡抚暴尸不殓啊!”

谭纶说:“你还是这么仗义。”话锋一转,又笑问,“那个女孩长得美不美?”

戚继光假作生气地说:“你真不是个好人,满脑子邪念。”

谭纶是替戚继光着想,他知道戚夫人一直没生育,没有子息令戚继光苦恼。

戚继光想过纳妾,又觉得对不住夫人,心情一直处于矛盾中。

谭纶懂得戚继光两难的处境,旧话重提,又一次劝他,该纳妾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他开了句玩笑:“嫂夫人该不会是个母老虎吧?”

戚继光也以玩笑回应:“不是母老虎,也绝非温驯的母猫!”

两个人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