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戚继光
14026600000083

第83章

大家正在议论陈子平的事。戚芳菲说,行啊,陈子平!行侠仗义,够个男子汉!

王夫人说,他在大牢里不知怎么受苦呢,你还在这喝彩!

沈四维没想到陈子平会这么冲动。冲动的应当是金印。

戚金印不在场,王夫人嘱咐大家,这事别叫金印知道,他正难受呢,他再学陈子平的样子,那就更热闹了。

戚芳菲挤眉弄眼地说,姑姑没白对陈子平好!我替姑姑高兴。

沈四维制止她,别胡说。

戚芳菲说,对姑姑好有什么不好?咱得拿钱去救陈子平啊,人家为咱戚家出气,咱不能把脖子一缩,看人家受苦不管呀!

王夫人说,这倒是。

还是沈四维有见地,要人,不用咱们管,连胡宗宪也不会放过王本固。送点钱打点打点狱卒,让陈子平少吃点苦头,还是必要的。她问谁去?

戚芳菲自告奋勇。戚小福也愿跟她去。沈四维就把他二人带出去了。

招降王直既已告吹,戚继光决定立即出征。他请人算了阴阳,选了吉日。

这一天,晴空万里,海上微波粼粼,一百多条大小战船排成战斗序列,帆樯如林,军旗飘飘,帅旗上大书“宁、绍、台参将戚”的字样。

戚继美、戚金印和着男装的沈四维、戚芳菲等都在队列中。

海边摆了一溜香案,摆上了三牲供品。

誓师仪式开始了,戚继光陪同胡宗宪、谭纶等官员亲自摆供品、上香,忽然,一骑马飞驰而来,原来是徐渭,他的马鞍上吊着个木匣,他下马后,提着木匣来到戚继光他们面前:各位大人,这是倭寇刚送来的,是夏正指挥的人头。

几人都一惊,木匣打开,里面是夏正没闭上眼的人头。

胡宗宪大怒,倭寇如此残忍,我与之誓不两立。

戚继光想问又不敢问地说,没有戚娴、吴春柳的消息吗?

徐渭摇摇头。

谭纶安慰地说,也许她们幸免于难。

戚继光亲自将夏正的头颅供奉起来。

在鞭炮和螺号声中,戚继光走上将台,对船上和岸上队列里的将士朗声陈辞:

倭寇猖乱,犯我河山,煽烧杀之烈祸,慨疮痍之未痊,尔等均为良家子弟,不堪倭害,今随我挺身赴难,振一时之义勇,足以扶万古之纲常,夏正之血,不能白流!我等钦承上命,守御兹土,初试帆樯,有事沧溟,祈风涛助顺、鲸鲵潜踪、神鬼共佑。望尔等勇猛向前,蹈海克敌。若我僚属,贪克倾忌,临难异心,上负朝廷,下负父老,唯神降罚!

接着他喊,愿同心抗倭否?

底下将士高声同:抗倭保民,抗倭卫国!

余音在辽阔的海天间经久不息。

徐渭把一件公文递到胡宗宪手上,胡宗宪问,什么公文?

是参王本固的奏疏,徐渭悄声说,恩公过过目。

胡宗宪边看边说,好!活该王本固这厮倒霉,碰到你这刀笔邪神,他没罪都得死!

徐渭说,恩公这不是夸我,可是骂我了!

胡宗宪哈哈大笑,一口气把奏疏看完。

戚继光问,你们说什么,这么开心?

胡宗宪与戚继光揖别时,胡宗宪才告诉他,咱这位刀笔吏已把送王本固下地狱的奏疏写好了,严嵩会办好此事的,这也是给他干儿子赵文华报一箭之仇啊。

戚继光会心地一笑,他是罪有应得。不过,他并无私心,只是办事莽撞……

胡宗宪说,你看你,又心软了!别忘了,把令妹陷于死地的,正是这狗东西呀!

螺号、鼓声大作,戚继光上了帅船。大小船只陆续扬帆,顷刻间,雪片一样的白帆盖住海面,戚继光的水师浩浩荡荡出海了。

半夜时分,肖隆来到戚娴和吴春柳住的窗下敲窗。

里面传出戚娴的声音,谁呀?

肖隆小声地说,我是送你们来的肖隆,有急事,快开门。

屋里,吴春柳想要开门,戚娴扯了她一把。吴春柳说,这个人的良心还没全泯灭,他帮过我。

戚娴怕他身后有尾巴。

戚娴走到窗下,把窗纸捅破一个洞,向外看,见只有肖隆一人,才向吴春柳示意。

吴春柳打开房门,放肖隆进来,戚娴点上油灯。

戚娴问他,半夜三更的,有什么事吗?

肖隆说,大祸临头了!老船主不是到大陆接洽投降了吗?一上岸就被官府抓了,和他老娘、妻子全被斩首了。

吴春柳讶然道,不可能吧?

戚娴也说,这绝对是谣言!她根本不信。

肖隆却说千真万确,跟她一同来的夏指挥已经被毛海峰五马分尸处死了,正找她们俩哪。

戚娴问,有什么证据吗?她还是不相信。她哥哥和胡大人费尽心机谋划,就是想招降能成功,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吴春柳也说,况且,他们既然想杀王直,就不会同意让娴姑姑来当人质呀!这不等于让她来送命吗?有这样的亲哥哥吗?于情于理都不合呀!

道理倒是对,可王直被杀是准信。肖隆告诉她们,倭人这边消息可灵了,他就去龙兴寺传递过情报。头一回,胡宗宪弄两个假人质蒙混,他就是从庙里得到这消息的。

戚娴很警觉,问他怎么传递?

吴春柳也问,莫非和尚里有倭寇奸细?

肖隆叫她们就别多问了,问他也不能说,有些事,他也只知皮毛。信不信由她们,自己尽到心了。

说毕要走。

戚娴又叫住肖隆,你等等。

肖隆便又站住。戚娴问他,为什么肯帮我们?

肖隆嗫嚅地说,我、我也说不清楚。

戚娴说,大军马上就会攻下岑港,你想跟倭寇干一辈子吗?

肖隆抽泣起来。他说,我这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呀。

吴春柳说,你还是个监生呢,你该明事理呀!你全家都毁在倭寇手里,你这不是认贼作父吗?

肖隆说,骂得对,我白披了一张人皮。

戚娴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悔悟还不晚。

吴春柳说,还得谢谢你帮过我。我们在这荒岛上,也没地方躲藏啊,要帮就帮到底。

肖隆原来想让她们换上被掠百姓的衣裳,混到他们当中干苦力,可又一想,她们细皮嫩肉的,也根本不像,更容易露馅,才又打消了这念头。

还有别的路吗?大军快来了,戚娴只希望她们能躲过几天就行了。

肖隆忽然说,有了。这个岛的西南端有个洞,涨潮时水能淹没洞口,退潮后又露出来,里面洞子挺宽敞,你们躲到那里去吧,吃的我给你们送。

戚娴说,也只能这样了,没什么选择余地,能藏身就是万幸。

芝麻岛山洞确是一个神奇的洞穴,穴口低,进洞后步步上升,所以潮水能淹住洞口,却不能淹到里边。

此时戚娴和吴春柳坐在山洞里,听着海浪有节奏地拍打洞口岩石声,吴春柳说,咱俩成了与世隔绝的野人了。

戚娴估计,用不了多久,大军就可攻下岑港。

吴春柳在沉思,也不知他们现在在干什么?说出来的是“他们”,她思念的却只有一个戚金印。

戚娴猜测,一定在海上。

吴春柳猜想,他们一定以为我们不在人世了吧?

戚娴点头,是呀,也许都给咱烧过纸了。你想啊,他们会推理呀,官府把王直一家都杀了,这边把夏正也杀了,他们会放过我们吗?人质是干什么的?

吴春柳说,咱若真能活着出去,他们不知怎样乐呢,死而复生!

戚娴鼓励她,我们必须活着出去,好在碰上了肖隆这个好人,不然早就死了。

吴春柳这几天一直在想,出了啥事,促使胡大人和戚继光把王直杀了呢?

戚娴也想不明白,但她敢肯定,这不是他们的本意。也许是皇上旨意,才这样不可逆转。

海上,胡震对站在帅船甲板上的戚继光禀报说,已与俞总兵联络上,他和卢镗、汤克宽各部已进到岑港西北二十里洋面上,约我们明天寅时从两面攻击,我们负责左路。

戚继光点点头,好,下令各营、各哨,全速前进!

旗语兵爬上桅杆打旗语。

背着弓箭站在戚继光身边的戚芳菲望一眼蔽海帆墙说,太壮观了。

戚继光说,你的箭法不是大有长进吗?攻岑港,弓箭将先声夺人。

戚芳菲斜了身后的沈四维一眼,悄声地说,我的箭法,你就放心吧,上次刺赵,肯定是我射中的。

戚继光笑问,人家认账吗?

沈四维早听见了,说,就算她射中的吧。

戚芳菲得意地说,怎么样?

严世蕃进来,对严嵩说,这个王本固太不是东西,他把胡宗宪的大事坏了。

说罢递上一份奏疏,这是胡宗宪弹劾王本固的折子,请父亲过目。

严嵩说,这人真是活腻了,上次唆使御史李瑚弹劾文华的也是他吧?

严世蕃说,是他。

严嵩大致看看奏折,就丢在一边了,他一而再再而三与我们作对,太可恨了,害得我不得不把田黄石印交了上去。如今想起来还是心疼。

严世蕃劝慰道,平安是福,皇上得了田黄石印,不再追究了,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严嵩叹口气,可文华死得冤啊!

严世蕃说,他也闹得太过了。这次扳倒王本固,也算给他报仇了。

严嵩说,把这块绊脚石搬开,叫王本固滚回家抱孩子去。你先票拟吧。

严世蕃说,是。

这次的上谕极为神速,没给王本固留任何喘息机会。

这天,王本固刚刚伤愈上堂,脸上还有淤血痕迹和伤疤。他问徐忠仁,城厢连环大盗案审结了吗?

徐忠仁答,都具结了,正要往刑部递。

这时门上来人报,胡总督胡大人到。

王本固看了徐忠仁一眼,大清早,他来干什么?

不知怎么徐忠仁有不好的预感,他冲口冒出一句必无好事。又催促王本固快去接吧。

王本固不情愿地下阶出迎,胡宗宪在院子里站下,脸上像挂了一层霜。他身后跟着个宫里人,胡宗宪板着面孔大声说,有旨意。

王本固愣了一下,连忙跪下。

宫中来人便宣读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人之臣子,当克尽职责,勤于王事,造福地方。查王本固有负圣恩,专横跋扈、刚愎自用,多有失察、失误,着革去浙江按察使一职,削职为民,钦此。

王本固这人也真是个人物,他爬起来,谁也不看,把五道梁的纱帽一丢,纱帽在院子里滚了一圈,像个皮球。接着他又解开金花带,把绣有孔雀的绯袍脱下随手一丢,扬起左右脚一甩,粉底朝靴上了天,他头也不回地往外就走,像个赤脚走方和尚。

这叫在场的人无不讶然。

徐忠仁大声提醒道,王大人,衙门里的东西总得收拾一下呀。

王本固哈哈笑道,我一身正气而来,两袖清风而去,有何可收拾的?

胡宗宪望着他的背影说,这人死有余辜,只罢他官真便宜他了。

官军浩浩荡荡杀来,肥前也不能不当回事了,在毛海峰建议下,在岑港议事大厅召集倭酋开会。

肥前先说局势,官府把老船主诱杀了,这仇不能不报。他这话是说给毛海峰和中国海盗同伙们听的,以显示倭寇不忘朋友。

接下来,他才说起胡宗宪调浙江各路重兵来攻打岑港的事。肥前觉得危机就在眼前,从前都是倭寇上岸,官军被动堵截,这次反过来,打上门来了,不可轻敌。

肥后却不以为然。岑港是倭寇经营多年的要塞,壁垒森严,他们半年也攻不下来。既然他们把俞大猷、戚继光、卢镗、汤克宽的主力全调到海上来了,后方必空虚,咱何不上岸去大捞一把?

这正是毛海峰的策略,他说,太对了,这也是保岑港的计策,我们一上岸,他们必把兵往回调,岑港之围自解。我已侦察好了,咱们挑守军最薄弱的台州、温州攻掠。

一向以来,摩萨承认王直、毛海峰的情报通常是最准的。但他觉得小股出击容易挨打,合起来才兵强马壮。

肥前还是主张遍地开花,叫他们无法应付。

肥后着急了,那还等什么?干吧!

肥前很怕失去老巢,确定岑港的兵不能动,登陆骚扰的可动用定海、普陀之兵。一旦岑港危急,还得有援兵到来才保险。

肥后不犯愁,只要春天一到,大批援兵就容易乘方便的信风增援岑港。

肥前最后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守岑港的努力,外出劫掠的加油干!

众倭寇一片兴奋的叫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