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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燕草如丝

因为下午不上课,多出半天功夫,我到西市的花店,买了一包草种子,回来路过波斯人的酒肆,想到田心喜欢研究酿造之道,顺便进去买了一瓶龙膏酒,那酒颜色幽黑如纯漆,拔开瓶塞却有清新香气袭来,轻轻喝一口更是沁人心脾,猜想田心应该会喜欢。

到医馆的时间堪堪是午后十分,大日头晒得病人都懒得出门,馆子里静悄悄的,十三在睡午觉,徐登封关在药房里边研究古方,寻找可以消除田心脸上烧痕的办法,我到处找不到田心,问人打听,才知道徐登封已经转移她到医馆背后的静心斋。

静心斋和医馆隔着一道围墙,是徐登封自己的住处,布置的安静又舒适,从前我留在医馆整形的时候,也住在那里,犹记得园子内有一处苗圃,栅栏边种着绿萝,到夏天的时候,绿萝长得正盛,一支支攀爬到架子上,蔓茎从容下垂,有些垂吊过长,圈吊成圆环,宛如翠色浮雕一般,清凉又舒服。

医馆后门通往静心斋,但平时都锁着,只有管事阿福和徐登封自己有钥匙,我从前住的时候也由,单离开医馆的时候还给徐登封了,现在要开门,只得去麻烦阿福。

阿福是徐登封从扶风带来的老下人,年纪有五十岁上下,对他忠心耿耿,唯一的坏处是碎嘴,他引我去找田心那功夫,嘴上就没闲过,“小姑娘早间换药,解开布带发现纱布和皮肉粘合在一处,撕扯之间鲜血淋漓,好生可怜。”

我勉强笑道:“熬过这一关就好了。”

阿福叹了口气,“可惜了一个粉雕玉琢的美人胚子。。”

我只是笑,“她除了生的美,也还有许多别的好处。”言下之意,是要阿福不必为她毁容感慨。

没想到阿福挠了挠头,“是么?还真是没注意到。”

我没做声。

阿福又絮叨道:“脸上一个黑粑粑,将来可怎么嫁得出去。。。”

话才说完,就看见田心从前在剑南的丫环栖霞从东侧厢房闪身出来,扬起尖尖下巴,娇声喝道:“大管事的,我们家小姐还不劳烦你操心,你把自家那个二十五岁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倒腾出阁再说吧。”

阿福尴尬的笑,虽然为栖霞戳他家里老姑娘多少有点愤怒,可是自己背后说人长短在先,也不好发作,只得讪讪的找了个借口走了。

栖霞双手抱臂横在胸前,上下左右打量我,“姓元的,你怎么搞成今天这副模样?”

我笑着说道:“栖霞姑娘是什么时候过长安来的,二夫人身子可好?”

栖霞摆了摆手,“剑南那边情况好的很,倒是你问题比较严重。”

“我怎么了?”

“我们三姨娘听说你欺负九小姐,特别派了八公子来揍你。”

我哑然失笑,“田适也要来长安?”

栖霞哼了声,“不是要来长安,是已经来长安了,这会儿在酒庄那边,和四公子他们闲话,我们是上午到的,我挂着九小姐伤势,先过来照顾着。”

“田心她这会儿怎样?”

栖霞轻轻嘘声,“正在睡觉,”又冲我招手,神秘的诡笑,“你想不想偷看?九姑娘睡觉总踢被子。。。”

我脸上有些发烧,“这个,这个。。。”正大光明探视是一回事,趁着人熟睡偷窥是另外一回事。

“栖霞姑娘,这样不好。。。”

栖霞噗哧一声笑出来,“你和张怀光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长得人高马大的,胆子比老鼠还小,九小姐她没睡觉,在读书呢,”瞅到我手里的拎包,问道,“你提了什么东西孝敬她?”

又听到田心在内室说道:“栖霞,你在和谁说话?”

栖霞笑盈盈道:“九小姐,元庆来探望你。”

田心疑惑问道:“元庆,他不是在上课么?”

栖霞推开虚掩的房门,笑道:“小姐要是不相信不妨自己看看。”

我站得远,遥遥望见紫色琉璃帘子后,田心穿着件颜色淡雅的纱衣,下摆绣有一枝绿梅,正躺在软椅上看书,窗台挂着的螃蟹兰伸出长爪开着一朵红蟹夹,茶几上放着一只长颈白瓷瓶,插着一朵怒放的虞美人,颜色娇艳,芳香四溢。

我怔怔看着她,吞了吞口水,莫名的突然口干舌燥。。。

天气炎热,她穿的纱衣轻薄,身上又有伤,结子挽的很松,隐约可以看到纱衣下翠绿的抹胸。。。

田心看到我,不由愣住,“元庆?”

“是。”

她站起身,走到琉璃帘子边上问我:“你没有上课?”

我定了定神,努力不去看珠帘底下她裹着丝袜的纤秀双足,将两瓶波斯酒放在地上,“我买了两瓶波斯酒给你,还有。。。”

田心接口问道:“还有什么?”

我摸出草种,递到她跟前,“还有这个。”

“那是什么?”

“飞燕草。”

她撩开琉璃帘子,好奇注视我手上的草包,“飞燕草又是什么?”

我摊开草包,“飞燕草,又叫猫眼花,它的种子有毒,误食后会引起全身麻痹,可是开出的花却异常漂亮,朵朵花形似飞鸟,双瓣重生,硕大成串,颜色各异,闻起来也是清香宜人。”

田心伸指拨弄我掌心的草种,“那要多久才能开花?”

“大约需要半年光景。”

田心抿嘴轻笑,吩咐栖霞道:“帮我找个盆子来。”

栖霞笑应了声,转身去找花盆,田心歪着头审视我一阵,又问道:“做什么别的花草不送,要送飞燕草?”

我干笑了两声,虽然知道她一早会问这问题,也先做了准备,但是临阵的时候还是觉得紧张,干巴巴的说道:“这中间有一个典故。”

田心眼中波光流转,“说来我听。”

我沉吟了阵,说道:“据说春秋时代,某一年的秋天,秦国的霸主秦桓公出兵讨伐晋国,和晋军在晋地的辅氏血战,晋国大将军魏颗和秦国大将军杜回相遇,二人厮杀在一起,难分难解,魏颗的副将见到地上燕草丛生,灵机一动,拔下燕草结成绳环,冒着生命危险潜行到杜回马下,套住他坐骑,杜回立足不稳,摔倒在地上,当场被魏颗所俘,秦师大败。”

“然后呢?”

我将草包放在田心手中,沉沉说道:“田心,我相信世间要有公道,所以有很多事,明明知道是千难万难的,还是要去做,我不知路的尽头在哪里,但不得不一直走下去,假使日后。。。”

田心耳朵根子微微发红,悄没声儿的说道:“我知道,假使日后你与人为战,我替你结草就是了。”

我怔了怔,心下百感织集,说不清是酸楚还是欢欣,是刺痛还是憧憬,半晌说道:“田心,你不需为我结草,你只需站在我身后就可以了,我从来不需你为我冒险,我只怕你站在我对面。”

田心瞪了我一眼,“那怎么可能!你胡言乱语,胡思乱想,胡说八道。”

我忍不住笑出来,大着胆子去拉她的手,才碰到指尖,栖霞在门外头叫了一声,“盆子找到啦,咦,人呢?”

我赶紧缩回手,神色大是不自然的矗着,田心手里拿着草种,低头摆弄,也没吱声。

栖霞在门外张望,手里拎着一只陶瓷花盆,一双贼光流转的双眼在我和田心之间转悠,吃吃笑道:“看情形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