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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青瓜误

李治却又笑,微微皱着眉,似是有些烦恼,有些不置信,却又释然和庆幸,好像一个终年有所困扰的人,终于摆脱负累,说不清楚是轻松还是怅然。

武珝查看他颜色,心下疑窦丛生,对着土豆使了个眼色。

土豆眨巴眨巴乌溜溜的桂圆眼睛,盘算了阵,爬到李治脚边,忍痛从衣内摸出一小只形似花朵,鲜嫩脆爽的青瓜,那是她吃过晚饭偷偷去菜园摘来私藏的,本来打算做宵夜吃。

没有办法,武珝和宇文顺都觉着她小身子过于肥壮,要求她减肥,晚餐只给她吃了一猫儿毛,她饿得好厉害。

“圣上,这青瓜是我今天晚上唯一的口粮了,我忍痛发扬风格给你吃吧,吃完了可不要再哭丧着脸,好像爹爹不疼姥姥不爱。”

李治失口笑出来,看着土豆,莫名的百感交集,“朕看来像是爹爹不疼姥姥不爱的模样?”

土豆老实的点头,“有点。”

李治苦笑,推开武珝,将土豆抱起来,坐在自家腿上,掐了掐她肥嫩的脸,轻声叹口气,却没做声。

土豆干笑了两声,只觉屁股上好像长了三棱锥,极其非常无比的想要雀跃而起,开什么玩笑,人家现在是八岁了,又不是八个月。

李治浑然不觉土豆的抗拒,自顾自说道:“朕今天回宫,见到一个人,说起来和你还有点关系。”

土豆桂圆眼睛弯成蝌蚪,给他转移了注意力,“哦?和我有关系?”

“对,那人是田适的父亲,田善本,锦绣山庄的庄主,田适可不是喜欢你得紧?”

武珝和宇文顺都是一愣,田善本进宫做什么?

李治解开了两人疑惑,“他献给朕一样东西。”

土豆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咬了青瓜一口,“是什么东西?”

李治沉吟了阵,含混说道:“是太宗皇帝写给已故的房玄龄大人的一封信,里边约略提了些朕不大乐意看到的事。”

土豆又咬了一口,半大不小的青瓜,顶上还有花刺,吃起来就是不一样啊,“是什么事?”

李治只是笑,摸了摸土豆的元宝发髻,“也没什么,后来田善本就向朕求赏。”

武珝忍不住问道:“他想要什么?”

李治冷笑,“他祖业在剑州,因此想做剑南道的都护,统管剑南要务。”

武珝讶然道:“剑南道下设三十八州,一百八十九县,是朝中九道之一,天朝西南悉数都在剑南统辖,剑南都府自武德年间以来都是亲王荣任,几时用过外人?”

李治漆黑眼珠漠漠生光,“朕知道,长孙卿也是这么说。”

武珝笑着试探,“这样说来,圣上已经找长孙大人议过事了?”

“嗯。”

“结果如何?”

李治没做声,想起土豆的青瓜,才准备问她要,却发现肥童子手里已经只剩一个青瓜尾巴,登时瞪大了眼,“你把青瓜吃完了?”

土豆干笑不已,慌乱的寻找话题,“那个那个,圣上,我刚刚想起个故事,有趣的很,你要不要听?”说完也不等他接口,自顾自的说道,“话说天下的草木皆可入药治病,只是不善于识别的人不知道它的用途而已。从前,有一位神奇的医者,名叫耆域,他能和合药草,做成小孩子的形状,凡看见的人都很喜欢,各种病都能治好,有时他用一种药草治许多病,有时候他用很多药草治一种病,总而言之,凡天下的草,没有不被用来治病的;天下所有的病,没有不能治的。

所以等到耆域死了,天下的药草都放声痛哭,齐声说道,我们都能用来治病,但只有耆域能认识我们,耆域死后,就再没有人能了解我们了,后世人或者用错了,或者用量多了少了,使病不能痊愈,却说我们不灵验,想到这些,真是痛哭流涕啊。”

李治若有所思,靠在椅背上,五指搭住扶手,轻轻扣打,“后来呢?”

土豆笑不出来了,故事就这么点,说完就没得了,还能有什么后来,可是如果不编造一番后来,李治势必要跟她计较青瓜的事,想到这里只得硬着头皮信口胡说,“后来,世上又出了一个神奇的医者,他找到了耆域留下来的药书,照着药书和合药草,治病救人也是很灵的。”

李治心不在焉笑问道:“所以药草们就不哭了?”

土豆肚里边小算盘拨拉的普拉普拉响,我要是顺着圣上的话说下去,故事岂非是很无聊?

“没,药草们哭的更厉害了。”

李治笑道:“为什么?”

肥童子情急生智,“彼时西天竺国之主尸迦罗越王正患了疾病,奄奄一息,神奇的医者就带着耆域的医书和药草进宫给迦罗越王,靠着医术的神迹,神奇的医者把尸迦罗越王治好了,尸迦罗越王知道神奇的医者手里有旷世医书,就想据为己有。”

武珝惊疑看着土豆,心念千百转,这小童子到底在说什么?

李治眉梢一颤,眼中波光闪烁,斟酌了阵,“神奇的医者都是如何回复尸迦罗越王的?”

土豆眼珠转动,“神奇的医者向尸迦罗越王请求,说只要王把当年须达多长者建造给佛陀的祗园精舍赏赐给他,那么他就愿意把耆域的医书奉献给王。”

李治坐起身,精光流射的双目如鹰隼般牢牢盯着土豆,“尸迦罗越王如何回答神奇的医者?”

土豆脑中飞快旋转,终于想到故事的落脚点。

“尸迦罗越王当然不肯,彼时天竺国最大最有影响的精舍就是祗园精舍,它是佛陀在世时讲经的地方,占地约有七甲,七层楼高,单单僧房就有数百栋,庄严富丽,环境优美,景色宜人,清雅幽静,好比人间天上,甚至比尸迦罗越王的王宫更加舒适,实为天竺国第一福地,尸迦罗越王怎么舍得随便许给神奇的医者,可是不许给他精舍,神奇的医者又不肯交出耆域的医书,两厢权衡,尸迦罗越王最终答应了神奇的医者的要求。”

李治沉沉问道:“他把精舍许给了神奇的医者?”

土豆眨巴眨巴眼,“圣上你不要心急,听我说完全。等神奇的医者献出耆域的医书,住进祗园精舍,尸迦罗越王就让王宫的禁卫扮成歹徒,趁着夜色潜入精舍内,杀死了神奇的医者,没有了神奇的医者,药草们找不到知音,自然哭号的更加厉害了,这个故事教育我们,那个,那个,做人千万不可太贪心了,贪心一定不会有好结果,”末了又干笑了两声,“当然,贪吃也是不对的,要改正。”

顺手丢弃手上的青瓜尾巴,以示自家也是坚决赞成的。

李治望着土豆出神,突然面色一沉,厉声说道:“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是不是长孙无忌?”

土豆吓得刺溜滑坐到地板上,“啥,啥?我不认得长孙大人。”

李治冷笑,“你既然不认识他,为什么会帮着他劝朕杀了田善本?”

土豆满脑门子汗,大喊冤枉道:“圣上我哪有劝你杀人。”

李治甚怒,伸手扣住土豆咽喉,“你还不承认!”

土豆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昏厥。

武珝惊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急急说道:“圣上明鉴,土豆年幼无知,胡言乱语自然是该罚,但小孩今天一整天都在感业寺,半步也没离开过,当真是没有见过长孙大人。”

土豆大咳,嗓子疼痛的好似要裂开,两只手捶打李治胳臂,呜啦呜啦哭道:“圣上你冤枉人,长孙大人他压根儿都不认识我,又哪里会有闲工夫教我说话?”

宇文顺也急忙说道:“是啊,土豆不过是太医令之女,连贵族都算不得,又才只八岁,都没有及芨,长孙大人位高权重,又怎么会留意到她?退一万步讲,就算长孙大人知道土豆其人,然圣上宠爱她不过是昨夜的事,长孙大人即便长了顺风耳也未必能这么快就收到风,更何况您接见田善本,和长孙大人议事,都是下午新近发生的,长孙大人即便有心买通土豆游说圣上杀人,一来一回调度安排,那都需要时间,哪里能够这么快?”

李治想想也对,遂松开手,土豆软软瘫倒在地上,丰润面颊苍白如雪一般,两只眼珠发直,惊恐不安瞪着李治,半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武珝心疼的抱起她,轻轻拍她面颊,“土豆,土豆你醒醒,没事了。”

土豆只不做声,睫毛上挂着泪珠,却没哭出声,痴痴呆呆的样子,像是失了魂的小兽。

宇文顺上前两步,“让我来。”

他扶正土豆坐直,气沉丹田,屈中指和拇指扣在一起,运力到指尖,对准土豆眉心,重重弹出!

宇文顺指力惊人,一指弹出,比成人一拳更大力气,土豆哎呀大叫一声,咣当倒地,两手两足兀自高举着,十足一只翻身的乌龟。

宇文顺暴喝一声,“起!”

小肥童子打了个寒战,蓦的一个小鲤鱼打挺坐起身,眼珠流转,看了看武珝,又看了看李治,似是如梦方醒,口中啊啊叫了两声,跟着亮开嗓门,深吸口气,正准备嚎啕大哭,武珝及时捂住她的口,问道:“土豆先不要哭,我问你,你头先讲那故事,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她心窍玲珑,知道不把土豆那个飞来的故事源头理出来,李治心中疑虑是不会断根的。

土豆呜呜呜呜好不委屈的叫唤,拉开武珝的手,满眶都是泪水,抽抽噎噎道:“那都是阿爹从前讲来哄骗我睡觉的故事嘛。”心下暗自补充,至少开头是的,至于结尾部分的胡编乱造,不提也罢。

武珝擦拭她脸上泪水,淡淡说道:“我想也是。”

李治至此知道自己冤枉了好小童(?),见她哭得鼻头通红,委屈又可怜模样,心下大是内疚,“土豆,是朕急躁了。”

土豆用力往武珝身上钻,不肯听李治白话。

李治无奈,想起小童子贪吃,吩咐宇文顺道:“宇文,你去膳食房让御厨做两只卤猪蹄。”

土豆蹭的从武珝胸前抬起头,倒竖起两只耳朵,双眼亮晶晶的,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忧伤?

三个大人都哑然失笑,宇文顺领命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等他退出门,李治摸了茶几上的小点心,摆在手心,诱惑土豆来取,顺便问武珝道:“媚娘,你觉着田善本当杀不当杀?”

武珝听他口吻已知道他下定决心要杀,遂笑着说道:“土豆那故事说的还是很在理的,人不可太贪心,贪心了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李治嘴角一抿,“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