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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入宫

那天晚上屠湛喝了很多,屠贤的妈妈张氏坐在末位上,保藏在屠湛左手位,我在右手位,范健负责跑堂,从头到尾没闲着,不过看他的样子,显然是乐在其中,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屠贤在厨房忙碌,两人可以说很多悄悄话的缘故。

屠湛喝的半醉的时候,不住拿眼看张氏,眼神复杂而深刻,有种神秘莫测的感受似乎是要喷薄而出,偏又竭尽全力的忍耐,只是到最后终究是没忍耐住,伸出筷子给张氏加了一筷子菜,“怎么不吃菜,就顾着扒饭,有人跟你抢么?”

张氏缩在桌子边角上,满头裹着纱布,从上桌子至今,一口一口扒白饭,甚至不敢抬头看屠湛,那一筷子菜夹到她碗中,她先是愣住,及至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抬头,注视屠湛半晌,低低呜咽了一声,泪水如断线珠子般滚落。

保藏想是平时骂惯了的,不等屠湛发话,他两条凶眉先倒竖起,脱口骂道:“老爷八十生辰,你哭什么哭!找晦气还是找打?”

屠湛瞪保藏一眼,淡淡说道:“你年纪也大了,我给你一笔安家费用,明日起你回乡下养老吧。”

保藏啊了一声,急忙道:“老爷。。。”

屠湛严厉眼风一扫,“怎么?”

保藏吓住,不敢再说,恭敬应道:“是。”

晚饭吃到尾声,范健在门口探头探脑,犹犹豫豫的似是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我笑着问道:“怎么了?”

范健嘿嘿的干笑了两声,“那个,那个,我和屠贤做了一碗鸡汤长寿面,不晓得该不该端上来。”

保藏原本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出,恰好范健送上门来,又是个外人,遂以为找到发泄的对象,“不长脑筋的东西,一脑袋的豆腐渣,有寿面做什么不先上,现在老爷饭都吃完了,怎么还吃得了?存心是气人!”

范健越发的窘迫,缩在门口不敢露头,可是却又不舍得走,呐呐的说道:“本来应当是先上面条的,但是我和屠贤都不大懂得做,好不容易和出一团,又炖了鸡汤,所以磨蹭到现在,知道老爷已经吃饱饭,总算念着屠贤一片孝心,好歹吃两口也可。。。”

保藏骂道:“你也不想想,晚饭吃的太饱,老爷身体怎么受得了?”

屠湛却说道:“端上来吧。”

保藏顿时噤声。

范健十分欢喜,大声的应道:“哎。”

一路飞奔的跑出去,不大功夫端进来一碗浓香雪白的鸡汤面,喜滋滋地说道:“长寿面来了。”

屠湛见鸡汤里一根面条,手工十分粗糙,通身粗细不一,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轻轻用筷子一戳,登时断成两截,显然是面团揉得不劲道。

范健尴尬的笑,两只手在身上擦了擦,“我和小贤都不会做面条,原本说是去街对面的粮铺子买,可是她不肯,非要自己做,大半晚上揉面团子揉得手都肿了。。。”

屠湛轻声叹口气,对着门口出了会神,默不吭声将一碗面条连汤带水吃得干干净净。

范健欢喜之极,才正要跑去灶房向屠贤报喜,却见屠贤巴在门口,双眼明亮如星,水光晶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天晚上范健和我一起回家,十一月的长安深夜,寒风凄冷,他紧紧缩在我旁边,吸了吸鼻子,又问我:“大光,你说我们未来会怎样?”

我笑出来,伸手揽住他肩膀,我对这个头脑简单但是心地善良的少年,有一份发自内心的喜欢,“你想未来是怎样的?”

他认真的说道:“我希望小贤的爹再不要虐待她和妈妈,我希望小贤考进太医署,我入赘去小贤家里,不过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永远都是我和小贤的好朋友。”

我怔了怔,我是什么时候成了范健和屠贤的好朋友的?

不过,那也不错。

“前三项我是不敢肯定,最后一项,应该是不会有大问题的。”

范健眯眯的笑,“那就好,”又往我身旁蜷缩,喃喃道:“你身上好暖和。”

我笑着说道:“可能是因为晚饭的时候我喝了点酒的缘故。”

说到酒,不期然的想起田心。

她在突伦川可好?

我很想念她。

暗自决定回家后给她写封信。

这信件最后写倒是写了,但是内容却不是我想说的,原因在于田适深夜来访,缠着我和十三闲话,总有不肯走,我念着明天要上课,也不敢太熬夜,只得一边敷衍两人一边给田心写信。

而有两个不识趣的家伙在场,那些想念和爱意又怎么好意思悉数都写出来?

结果信件送出去没多久,田心就回复我,大骂我懒惰,给她写的信半点也不用心,通篇上下没见到一个好看的字,没有一句好听的话,我恁不想写,也不用委屈自己再写,她反正也不想再看了。

天可怜我。

赶紧连夜写信说明当时情景,满满写了三大篇,干净工整,总算哄得她转怒为喜。

当天晚上田适就住在玫瑰园里,第二天天还没亮,他赶回锦绣山庄,等我傍晚放学回家,就接到他用鸽子送来的消息,说他拐到了土豆的终身。

不服不行。

十一月下,土豆正式入宫,是宇文顺亲自来接,许弘问他安排了哪个位子容纳小肥童子,宇文顺回答是到辰宁宫给待产的先帝宫人武珝做近身宫女。

土豆一听就倒地大哭,滚来滚去的,“不是说去御膳房的么?”

宇文顺好言哄她,“才人娘娘身怀六甲,每天各种进补品流水不断,可是她只得一个肚儿,又最注重修身,想来也吃不了多少。。。”

土豆登时止住了哭声,快手快脚从地上爬起来,“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入宫啊。”

许弘和厉山飞啼笑皆非,许弘轻声叹了口气,摸了摸土豆圆润的脸颊,轻轻落下一吻,“好孩子,多保重啊。。。”

跟着眼圈一红,慌忙转过身去。

土豆进宫的第八天,太医署的药博士原仲平大夫差人给我送来一封信,随后他悬梁自尽。

信中写着一剂药方,说明是他根据当年的残本笔记配出来的碎金夫人药方。

我拿了药方和于休烈讨论,他也吃不准方子内容的真假,最后我们决定照着药方配出毒液,买两条狗试用看。

至于原夫子的母亲,拿到方子的当天我就让于休烈出面,解了她身上的符咒,又给了她五千两银子养老,加上太医署对编制博士家眷的补贴,只要她有生之年不做荒唐的花销,安度余生是没有问题的。

至此长公主开出的仇人录,我完成了第一笔。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期间屠湛好几次让屠贤带我上她家吃饭,保藏已经离开屠家回乡下养老,现在帮着屠湛料理药园子的是屠贤妈妈张氏,偶尔屠贤也会帮手,家里杂事另外请了一对李姓中年夫妇打理,那两人一看就是老实人,粗手大脚却甚是干净,男的壮健,女的温顺,又做的一手好菜,屠湛用的很舒心。

吃饭是一宗,屠湛屡次让我去找他,其实有他自己的想法。

“我十二岁从医,至今不辍,虽然没有成大器,倒也有些微末心得,从前是心中有别念,提不起兴致整理,如今看开了,就很想做一个药学录,收一个关门弟子,屠贤那丫头虽然资质不错,到底是女流,真要开门坐诊,实在有很多不便,范健是个老实人,一门心思都在丫头身上,怕也是个窝囊废,算来算去,年轻一辈当中,我只认得你一个,算是便宜你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知他是强势惯了,服不来软,遂说道:“多承老伯看得起,小人很是感激。”

屠湛哼了声,“我这书房,药园子,还有药房,你随便进出,想看什么想拿什么自行方便,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你可以三五不时来我家,也可以每天都来,但不必时时请安,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没那么多空当应付你。”

“知道了。”

他又沉吟了阵,雪白的长眉下一双睿智双眼闪烁波光,仔细审视我一阵,“你面向生的很古怪,出身不凡,本该是个天生坐高位的命,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变成个庶人,” 他顿了顿,“那也无妨,日后自然有你翻身的时候,到那会儿我多半是不在了,”他又沉吟了阵,低声说道,“我也不指望你记住我的恩典,就是我的妻女。。。”

我平静说道:“放心,我会照顾。”

屠湛估计没想到我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时怔住,末了慢慢抬起头,翻了个白眼,“记住你的话。”

转眼到了十二月中,厉山飞忍耐不住偷偷溜进宫探望土豆,见到小童子比以前更加肥壮健康,心下大慰,顺便又带回个消息,说武珝怀孕三个月有余,血气虚亏,数次流血不止,几番险些落胎,让圣上十分担忧,数次招了御医查看,始终是没找到原因。

土豆对此也很忧心,不过那并非是因为她和武才人生出了多么深厚的感情,实际上,小童子年纪尚幼,对宫闱争斗一窍不通,之所以会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纯粹是从她猥琐贪吃的本性出发:如果武才人落胎,以后就再不会有美味的让人吃掉舌头的补品流进辰宁宫了。

所以她对妈妈说:“妈妈,你得想个法儿,保住才人的胎儿才好。”

厉山飞遂拿了问题来找我和徐登封等人商量。

“土豆进宫,宇文顺送她给武珝做近身宫女,彼时说的很清楚,是因为她在感业寺救助过才人,这话无疑给我小孩打上了武珝内人的记号,如果武珝失宠,土豆的日子一定也不会好过。”

徐登封摊了摊手,“我知道,但是不知道她的病况,我们又不能进宫,实在是无能为力。”

厉山飞微蹙双眉,“那该怎么办?”她迟疑了阵,一发狠说道,“算了,万一武珝不幸死了,我就入宫盗走土豆,一家子离开长安,远走高飞。”

十三打了个突,眼风扫向我,却没做声。

我出了会神,说道:“我们是不能进宫探视武珝,但有一个人可以。”

厉山飞神色大振,“谁?”

我笑着说道:“就是你丈夫,太医令许弘。”

徐登封一拍大腿,“是啊,怎么把他给忘记了。”

厉山飞面有难色,“许弘那人清高的很,最不屑得进宫给后妃看病,尤其武珝连名衔都没有,我怕说服不了他。。。”

我笑了笑,“让他想想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