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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43)

最早林立文他们是不用洛阳铲的,基本上就是一把铁锹。他从他爷爷哪里学到了一手好技艺,只凭一个鼻子就能断定深浅、朝代,他精于对陵墓位置、结构的准确判断,也就是所谓的寻龙点穴。盗墓的分南、北两派,北派叫倒斗,南派就叫淘沙或是淘土,北派一般不用洛阳铲,林立文用洛阳铲还是胡威教给他的。

胡风认识林立文还是几年前,林立文老婆出了车祸,司机跑了,林立文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家伺候老婆,也没钱给老婆治病。胡威听所里一个退休老职工说到了这事,他感到机会难得,他就派胡风跑到林立文家里出钱把他们送进医院,孩子找了专门的人伺候。

林立文老婆住了三个多月院才出来。出院以后,林立文找到胡风就给他跪下了,胡风连忙把他扶起,带到一个小饭店,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于是,两个人形成了个联盟,胡风将胡威自己或者文物所里田野资料透给林立文。林立文带着自己的两个弟弟和妹夫倒斗,挖出来的东西给胡风。慢慢地,林立文家族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的财。而林立文也不知道这个看着年轻的胡老板到底是干什么的。

几个人都是熟手,干得很快,挖出来的土都被就近倒到附近的小树林里,以防白天被偶尔路过的放羊人发现。洞口白天用烂树枝盖上。第三天晚上,东西出现了,几个人很快将其放在麻袋里,放在开来的面包车里飞快离去。

在县城的招待所里,胡风将40万块钱交给林立文,说:“立文,回去给大家分分,不过千万别显摆,最好过个一年半载的再花。”

林立文说:“胡老板,你放心吧,我们听你的。”他们走后,胡风打电话给在附近接应的胡威,胡威派人到招待所帮胡风把东西运到事先安排好的仓库,待那几个人走后,哥俩亲自动手将货装上租来的一辆松花江微型上,运到胡威的一套秘密住处。

这是一个丰富的窖藏,经过胡威点看,一共挖出八件青铜器,鹿纹罍、虎纹罍、小甗、云纹圆鼎、大方鼎、觯、簋,而且件件有铭文。并且这个一窖藏共出多个铭文,且明确属于不同的族或集团,包括鱼父”、蔡、史伐和戈等不同族或集团的徽号。胡威断定这些带有铭文的器物的制造者应该是燕国境内的周人或殷遗。他打电话给王旭,叫他速联系罗梅豪,尽快将此批货物出手。

熊韵竹与黄星群走后,张雪松也跟着回去了。刘炳麟告诉天佑他那里有一项道路改造工程,希望天佑能参与。天佑为什么要派张雪松去跟踪这件事,是因为天佑明白刘炳麟对熊韵竹还是有很多想法,要是在两年以前,他把熊韵竹睡了就睡了,可现在的天佑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熊韵竹,不仅仅是性爱,更是因为熊韵竹对整个公司发展战略有深刻的体会,而且在管理上越发成熟。所以,派张雪松跟刘炳麟联系就不伤和气,又切断了刘炳麟接近熊韵竹的机会。

每天他都与张雪松进行电话联系,遥控着那边的事情。他们回去以后,黄星群很快为天佑这边项目申请下额度,只要天佑需要,款随时可以倒账。贾建桥与政府各方面的沟通还算顺利,天佑现在只需等待时机,拿下旧改项目。但越是这种时候,天佑越发发现有一种思念,那从心底升腾的思念变得越来越强烈,他以前不能确定这是什么,这种思想让他不可遏制自己,他一直想明白这是为什么,自己的心何会如此躁动不安。而在一天参加了任品召集的同学聚会以后他明白了,彻底明白烦扰他内心的东西是什么。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欺骗自己,他从来也没有忘却对张岚的特殊情感,那中思念其实一直潜伏在他身体的某处。

那天任品来得比较晚,最早到的只有张岚和天佑。见到天佑,张岚的身体本能的绷紧起来。那种东西在替她诉说着一切,非常直白。而这细微的形体动作,被天佑捕捉到了,但他还是努力抑制着自己。

张岚问:“你的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

天佑反问:“你没听任品说?”

张岚幽幽地说:“你知道,我是从来不在家里跟他谈你的。他这个人对你有一种无比的仇恨,只要我一提起你,我们就会吵,前些年我还有兴趣,这些年我已经麻木了,不吵了。”

天佑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会如此影响你的生活。”

张岚望着对面的天佑,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会在这样一个地方重逢,天佑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回忆。当年她认识天佑时,他只是一个思维敏捷,才华横溢,充满朝气的学生。这么多年过去了,站在她面前的,却已是一个目光里充满自信,举止儒雅,却充满威严的商人。

张岚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这一切都是命运造人,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当年你那样绝情的原因,我知道,那样做对你来说是怎样的一种残酷。原来我是很恨你的,而现在我却非常感到遗憾。你为什么要听我父母的?你以为我就是一个不能承受压力的女人吗?你也许不知道,我那时大病了一场呢。”

“我听姚可惠说过,对不起。那个时候我的压力也很大,不光是来自你父母的,还有方方面面的。”

“上次你带来的那女孩,你准备跟她结婚吗?很漂亮,也很干练,还很有能力,适合做你老婆。”

“她和我在深圳认识很多年了,她也帮了我很多,我们之间感情还算不错,也算是共过患难的吧。她聪明,对我忠心耿耿,管理公司井井有条,跟我之间配合也十分默契。但是说到结婚,我们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张岚掠了掠头发,稍微有点心神不定的问:“难道你还有其他的想法?”

天佑说:“也许我还是想追寻一个梦。”

张岚正想说什么,门忽然开了,任品和杨成辉、王旭几个人一起走了进来。看见两个人相距很远地站着,任品打着哈哈:“哟,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影响了你们的情绪?”

张岚脸马上冷了下来,说:“你胡说什么呢?”

杨成辉说:“张岚真是越来越漂亮。”

王旭也说:“张岚又苗条了,等下给韦瑞兰和钱佩玲传授一下减肥经验吧?”

张岚被这些寒暄说得暖烘烘的,心里熨贴了不少。

那天吃饭的宗旨似乎是任品撮合天佑和王旭合作,几个男人也言不由衷的说要合作,而且还像模像样的提出了一些可能的合作方式和条件。可张岚看得很清楚,这几个男人完全不想合作,因为双方的差距实在是太大。有的时候,为了面子上的某些问题,把合作方式定得让对方无法接受,也是拒绝的一种办法,因为这样至少在表面上没有伤和气。男人跟男人沉溺互相竞争,是心理上争雄的直接反射。哪管是多好的朋友,或是性格是多么儒雅,一到竞技场上,必是斗个你死我活。

张岚明显的看出四个男人分成两派,尽管是杯盏交筹,但是他们完全是在相互挑衅。每个人的每一句话都似乎在说,我的地盘我作主,张岚很想帮帮他们,却无从下手。她极力保持着风度与中立,但是,她发现,自己更对天佑和杨成辉的话感兴趣。就连任品几次要她给后来的钱佩玲和韦瑞兰敬酒,她也显得心不在焉。

那天回到家,任品出人意料地没有去书房,而是洗完澡之后爬上床来,先是趴在她的枕边脸对着脸看了她几眼,轻轻地向张岚脸上吹气试探。张岚即使是闭着眼也能听见自己的心在乱跳。她使劲屏住呼吸,把一口气憋得很长很长,不这样她惊惧起伏的胸膛就会把心里的紧张暴露出来。再过了一会,张岚感到任品的进入,张岚身体有些发紧,轻微的疼了一下。然而他太急切了,没有顾及到她的状态和心情,忽略了她还没有跟得上他。他的高潮渐长,一波接一波,奋力涌着,她却如一摊死水,有点滞,流动不起来。她想忍着,默默承受,等他把一个过程游完。然而,怨尤和委屈还是不由自主的悄悄来临。她劝诫自己,别要求太多,不是有过好的时候吗?但是,脑子里却有一个清晰的影子扑了上来,她不由得叫出“天佑。”

任品的动作一下子停止了。她睁眼偷偷看了他一下,又赶紧闭上了,不敢看,不愿意看。她知道这时,任何的解释都是没用的,她忽然觉得很烦躁,忽然之间,就对身边这个人感到陌生。她感到任品从她身体内退出,一阵粗重的喘息,然后他下了床,去到洗手间,哗哗地洗起来。张岚忽然感觉到累,怨谁?能怨谁?过去的十几年,她一直小心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张岚没想到这关系是这么脆弱,稍微一点不注意就会分崩离析,那一层层美妙的光晕,忽地就没了,去得那么快,消散得那么快。什么都把握不住,没有希望,也不能求有任何希望。又过了一会,他去了书房。明天会怎样,张岚不知道。

那天早上,张岚忐忑地做完早餐,任品边看报纸边吃,表情和平时一样。吃完以后对张岚说:“今天是爸爸的生日,我已经在名岛海鲜定了房,我要开一天的会,你晚上下班把孩子接回来直接去,我要七点多才能到。”张岚有些奇怪,本来她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场暴风骤雨,结果却是一个晴天。望着任品没事人一样走出房门,上了来接他的车,张岚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不了解这个人。

辽西,山坡上,两个放羊娃赶着一群羊正在蓝蓝的天空下游荡,忽然其中一个放羊娃不见了。另外一个找了好久,忽然听到自己脚底下有呻吟声,一个漆黑的洞。他喊:“二林子,是你吗?”

下面隐约的声音:“是我啊,赶紧回村里叫人。我摔断了腿,腰也疼。”

村里的大人们赶来,可洞太深,下去的人无法把腰腿俱断的孩子救出来。有人提出叫消防队,于是,有人报警。

经过几个小时的营救,孩子终于在消防队专用的救护担架的帮助下,开始向上升,就在救人的消防战士也想向上爬的时候,他看见洞的角落里有一个黑绿色的东西,他拨了几下土,发现是个金属类的东西,他想可能是这个东西这割断了孩子的腰吧?就顺手将它拿起放在口袋里。

救护车要开走,消防战士忽然想起口袋里的那块金属,就顺手拿出来,对医生说:“就是这玩意儿闯了大祸。”

医生看了看说:“好像是块铁,扔了吧?”战士就随手要扔,旁边一个军官忽然说:“别扔,我看看是什么?”战士把金属交给他,他拿过来掂了掂,仔细看看,从旁边人手里拿过一瓶矿泉水淋在上面,泥土洗净,露在大家面前的分明是一支青铜戈。军官马上打电话给上级。

不久,上级来人,包括文物部门的人员,大家马上辨认出,孩子掉进去的地方是一个被盗的墓洞,下面很有可能是重要的古墓。经过抢救性发掘,有盗洞的地方又清理出戟、钺等十余件,经过鉴定,均属西周以前的兵器。这是一个特大文物盗窃案,刑侦大队队长周文耀开始介入调查。

周文耀派出去的侦查员多方走访了解到,案发前后,有人发现这个地方有汽车的灯光,再进一步深入,有人反映,案发前后的凌晨,有一辆灰色的面包车从案发地方向向县城方向驶去。车上大概坐五六个人,其中一个长得年轻的,白白净净像个城里人。

很快胡威收到上级文物部门通报,他知道盗洞被发现了。他马上打电话给胡风,叫他马上隐蔽起来,再不要到辽宁来,另外通知那几个土夫子千万要小心。

反贪局的门厅有面镜子,是为干部正衣冠、整仪容用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谣传四起,说这面镜子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有问题的人一照就要问题败露。

张岚自从上任以后,还没有认真地看过一次这面镜子,然而,这天早上,她从大门进来的时候,看见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向她走来。她看看她,她也看看她,似乎眼里充满疑问。张岚似乎从来没有在检察院看过这个女人,是来办事的,还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张岚站住,那女人也站住,很疑惑地看着她。她面色苍白,神情恍惚,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张岚正想向前走一步,忽然意识到,这不就是自己吗?

张岚觉得心里像塞了一团东西似的难以吞咽,一定要对什么人说说才好解闷,是什么话?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上任已经快三个月了,每天面对的都是因为欲壑难填而触犯刑律的人。一些形形色色没有控制住自己、任欲望之蛇蹿出灵魂横行肆虐的人。可是,有时候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些人是不是应该有这些欲望?她觉得其中很多人还是尽职尽责,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当好人民的公仆,可他们手里的权力却是欲望的工具,而欲望一旦是利用了权力,一切就不受控制了。张岚知道,在自己目前处理的所有的人当中,在出事之前,几乎所有人都在积极进取,一路提升的过程中,忽然间被命运将其掀翻在地。有时候她甚至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些所谓的贪官,哪个不是做了很多事情的人,甚至在人们心目中是个有能力的人呢?可能力和国家的法律有冲突的时候,能力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