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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61)

更要命的是,每次看到任品就不由得想起天佑,这两个完全不同的男人同时搅动着她的心。任品那一边是家庭,从小受到的家庭教育紧紧束缚着她。有时她在想,一旦自己离婚,父母怎么在同事、亲戚和邻居面前抬头?天佑那边是她一生刻骨铭心的爱情。这么多年了,只要一想起这个男人,心里就不由得剧痛,何况现在他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她不能选择,因为她知道,一旦是自己做出了选择,任品的复仇之火很可能会把天佑烧伤,难道我的一生只能忍受痛苦,带着对另一方的内疚来保护另一方吗?此刻,尤其是任品很有可能犯了很严重的错误的时候,我要亲自将他毁掉?不,这太残酷了,为什么我非要当这个反贪局副局长呢?她时时刻刻感到自己的孤独,自己的无助,更可怕的是这种孤独与无助的心情不能向任何一个人倾诉,包括她朝思暮想的天佑。

一个光彩照人的绅士出现在镜子里,他头发油黑,身材挺拔,嘴角微抿。

“怎么样?戴先生,还算满意吗?按你的要求,我们同时为你做了雷石科激光近视矫正手术。现在,如果不是特别亲近的人,不会有人认出你的。”一个头发斑白的老教授站在他的身后。他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了海边那座别墅。这时候,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身分,大连海洋生物制品公司销售副总,陆学章。走到山下,他扬手叫了一辆过路的的士:“星海公园。”车上,他发了个信息给那个熟悉的朋友:“我近日赴约。”

“头儿,我们大概抓住了王旭的尾巴。”武科长进门就嚷嚷。

周文耀说:“来来,你说说,怎么回事?”

武科长喝了口水说:“我们在通过哈尔滨税务局的朋友以公开查税的名义秘密调查泰华公司的账目,你猜,我们发现什么了?我们发现,他们以前做的建筑工程中,很多工程的进货发票值甚至等于工程总额,就是说,泰华公司赔着人工赔着税费在给人家做工程。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天下有那么傻的人吗?”

周文耀说:“这些能证明什么呢?”

武科长说:“不仅如此,我们在他们公司账目上,发现好几笔所谓的赌石收入。”

周文耀问:“赌石?”

武科长说:“西双版纳和缅甸多做玉石生意,很多人的发迹和破产都与那个叫赌石的买卖直接相关。赌石呀,就是要猜一猜赌一赌石头里面是否有玉。凭什么去猜去赌,其实就是说凭经验凭直觉凭身家性命。赌石常常是以赌色为主,赌正色。此外,还有赌种的,种要好,种要老,种要活……赌好是很难的,因此人们说十赌九输。可是,咱们这个神奇的泰华老板王旭,却回回都赚钱。从财务的角度看,泰华房地产公司和王旭所开几个企业的账目存在问题是可以确定的。如果把财务上的问题与文物结合起来的话,我的感觉是:我们一定能从泰华这里,找到一个巨大的洗钱犯罪和文物倒卖的团伙。”

周文耀思考了一会儿,说:“哪个公司的财务账目多多少少地都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只要严格遵循财务制度,就经得起核查。公司账目有它严密的逻辑性和自身的规律,如果做了什么手脚的话,只要认真细致地检查,所有问题都能暴露出来。法律上有明文规定,洗钱的钱,是黑钱或脏钱,如走私犯罪的非法所得,倒卖文物犯罪的非法所得,黑社会犯罪的非法所得,贪污受贿的非法所得,等等。如果没有这些前期犯罪及对应的非法所得,就没有黑钱,也谈不上洗钱。我们即使能证明泰华公司存在严重违反财务制度的结论,是否存在着洗钱犯罪,证据也还不足。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公安机关找不到他洗钱的确凿证据,就不能定他的罪。”

事情重大,周文耀立刻向上级汇报。上级经过研究出了具体部署:一,立即组织相关人员秘密赴深圳、香港,迅速对相关公司进行侦察。二,联合税务部门,对泰华公司及王旭所开几个企业再次进行例行财务审计,以泰华房地产公司、泰华建筑公司为重点,从查处财务违纪入手。如果找到了有关人员经济犯罪的突破口,也就可以对相关人员采取对应的诸如临时看管、限制外出等措施了。三,对王旭和于丽珍进行24小时的监控和通讯监听。四,鉴于王旭是该市著名企业家,待查清情况后,由公安局领导向哈尔滨市公安局检察院有关领导汇报。五,所有参与侦破工作的人员必须保守秘密,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务求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并保证嫌疑人不外逃。一张无形的法律大网向王旭张开了。

张则手里拿着当时入股法罗群岛时,动用那笔一个亿计划外资金时任品的批示在发呆。按理说,现在财政局的账上那笔钱已经抹平了,一丝痕迹也没有了,这个批示应该早点毁掉才对。但是,这几天庄潮红又在催着张则把股权转让的八千万转到王旭的账上。张则现在犹豫了,当初收购香港公司时,他以为自己一定就此成为一个亿万富翁,可现在的情况呢?自己很可能是一无所有。因为他做了多年的财政局长,现在作了副区长也是主管财贸线。

深知这笔钱一旦是进入到国内就很难再出去,那么,自己有这笔钱和没这笔钱又有什么区别?当初自己收购香港的那个公司费了多少周章?把那笔计划外资金先买了国债,然后把那国债秘密抵押,贷了款,通过朋友转出去。幸亏那时候国家对洗钱的问题重视不够,要是现在,操作起来会有多难?上次把股份转让了以后,自己已经存了四千万在瑞士的银行,现在还有一千多万,难道我都转回来?这些钱给王旭要交的钱也是有很大差距的。庄主任联系的那两个香港佬撤了,另外一个答应出钱的也迟迟没有实际行动,肯定是因为拆迁问题让人家不敢出手。这笔钱转回来一旦是打了水漂怎么办?但不转,任书记就会有风险,他有风险自己的常务副区长就当不成了,自己还年轻,不能就此结束自己的政治生命,想来想去,他通知香港,再存入瑞士银行二千万,其余的转给泰华公司。

但是,张则还是留了个心眼,他怕将来一旦是有问题,任品这个批示要是也没了,自己就说不清楚了。其实,任品的批示很简单,就是在可行性报告上写这一句:想法很好,一旦实施,有利于区里财政状况改善,请张则局长办理相关事宜。

他想了想放在哪里好呢?办公室家里都不安全,忽然,他想起了自己的情人在歌舞团当舞蹈演员的曹婷婷,他给她在黄河路买了套房子,这两天正好外出演出不在家,自己又有她家的钥匙。于是,他跟秘书说自己有点事要出去一下,自己开车跑到曹婷婷家,先在楼下图文社把批示密封好,然后把他藏在曹婷婷家橱柜最上层一个没人会碰得缝隙里。

王旭收到了这笔钱以后没敢挪用,赶紧依于丽珍的吩咐交给了财政局。他现在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如果能想办法交到一半地价,区政府就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因为现在自己交到区里的拆迁保证金并没有花多少,到时候,自己可以叫区政府退给自己先启动一部分。他相信任品能做到这一点,而且他也必须做,因为两个人已经是分不开了。现在的关键是自己可不可以把拆迁完成的部分先开了工,这样自己就可以先违规卖一些房子,也解解眼前的困境。

仅仅转过来这么一点钱,这是于丽珍所没有想到的。她这天把庄潮红又叫到江北的那栋别墅,在两个猛男把庄潮红伺候得舒舒服服以后。于丽珍拿了一盒韩国人送给她的高档化妆品给庄潮红:“庄姐,你现在可是越来越漂亮了,这是肉毒素,是注射用的,很贵的哦。庄姐,你可能还不知道,这肉毒素,是一种剧毒的神经性毒素,但由于它在临床应用,尤其是美容除皱方面,有独特的治疗效果,就有专门的研究机构来研究提纯肉毒素。”

庄潮红说:“还是妹妹知心,姐姐谢谢你啦。”

于丽珍笑道:“谢什么谢,咱俩有什么说的?对了,这次怎么才打进来这么点钱?现在杨成辉可是下了死命令了,要泰华限期交齐呢。”

庄潮红说:“嗯,这个杨成辉真不是个东西,不仅向上面告状,手里也不闲着,看样子得给他点颜色了。”

“庄姐,现在最重要的,我们还是要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渡过这次危机。”

“丽珍啊,你有什么应急措施吗?”

“庄姐,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当前最主要的是保住任书记,不能让他出半点闪失,这是我们根本利益的所在。我不是政府干部,也不好搞钱,搞到了反而更麻烦。你权力很大,你就多想想办法,你就受一回累,抓紧时间搞钱,越多越好,这样任书记的责任就越小。只要任书记不倒,下届副书记的人选,是非你莫属。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心嘛。”

“丽珍妹妹,我以前其实是跟开发区一个企业说好了的,那个老板也答应了,可是现在迟迟没行动,要不我明天晚上约他出来,你想办法把他摆平?”

于丽珍叹了口气说:“也只有出此下策了。庄姐,我怎么觉得咱们女人这一辈子就这么难呢?你就说我吧,以前在那个地方当演员,才十七就被市长给糟蹋了,他出事以后当地没人要我,后来好不容易嫁了个书呆子,谁知道他又搞什么文物倒卖,一转眼就没影儿了。你说,我怎么命这么不好?我现在是想通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们女人必须把握住自己,要自己有钱。等我们有了钱,想干什么干什么,你说是不是?”两个女人忽然一起落起泪来,哭了一会儿,两个人又嘀咕了一阵。女人一旦是有了掌控世界的欲望,她们会做出比男人更大的事情。

天还没亮,杨成辉接到方少良的电话:“杨区长,旧城改造项目强制拆迁户很多人准备七点出发,步行去市政府请愿。标语和横幅都准备好了,计划在市区主要街道绕一圈,扩大影响,换取社会同情,加大对政府压力。到时候,局面将无法控制,任书记和庄主任去国外考察了。怎么办?”

杨成辉心里这个气啊,前几天刚刚处理完,公安局长周秋亮非法讯问上网网友的事情,现在又出了这等事情。

来不及叫司机过来,杨成辉打个的士就到了已经拆迁完毕的一块空地,拆迁指挥部副总指挥原人大办公室主任李明辉、旧改办主任孙宝华争带着一群拆迁指挥部的工作人员跟拆迁户对峙。

“杨区长来了!”有人喊,人们呼拉一下子围了上来,很多还是满头白发、步履蹒跚的老人。大家情绪都很激动,喊着:“我们要公道”、“反对强制拆迁”。

杨成辉很震惊,想想拆迁户们最凶也凶不到哪里去。他笑着说:“听说大家要到市政府请愿,我想还是我来看看大家。”

有拆迁户喊:“你们还是不是共产党?”、“你们的拆迁队怎么跟黑社会一样?”、“我们不去请愿你能来看看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穷人吗?”

杨成辉说:“作为一个区的区长,我对在拆迁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感到内疚,平时很少来看大家,是我缺大家的理,欠大家情了,今天专门来听听大家的意见。”

退休工人王广德说:“杨区长,你给评评理。他们说我妨碍拆迁进展就进行强制拆迁,我们家所有家杂、家具都给砸到里面了。我一家老小到现在只能支个塑料棚子在外面住,连锅都是好心人把他们用过的一个给了我们。”

工人李贵文过来说:“杨区长,你看,我头上这块疤,这就是他们用砖头给砸的。”

43岁下岗女工蒋丽芳撩起线衣:“杨区长,我患膀胱炎,经医生作导尿装置处理,可那天他们来强拆,我不让,他们就踢我,其中一脚正好把排尿口踢中,血尿直流,到现在还化脓呢。”

杨成辉只觉得这些话像一长串子弹射向他的胸膛,他的心在滴血。一个小伙子鲁东在下面喊:“杨区长,我是个开饭馆的,拆迁的人断了水,断了电,断了路,叫我们怎么活?你是人民的公仆,是我们百姓的父母官,难道你就不管老百姓死活了?”

杨成辉知道问题一定是很棘手了,弄不好要出乱子。但自己不能走,当然也走不得。只听得有人在喊:“强制拆迁是要我们死,我们不活了。”大家都说这不死不活的日子没法过了,我们不活了,我们到市政府请愿去。有人在旁边的废墟上贴标语,一幅是“枪毙李凯航、还我住房”,另一幅是“我们要住房、我们要饭吃”,气氛像干柴一样一点就着。拆迁户积郁在心头的怒气仿佛找到了发泄的缺口,下岗的、退休的、离休的甚至拖家带口、老老小小、哭哭闹闹、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