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掀帘进入船舱,尹烟然早已醒了,经过一夜,她的衣服头发也已经干了,却比湿着的时候看起来更邋遢,我在想,她“死”后的这四年,是不是一直都在这样邋遢逃窜的生活,顶着一只假眼和项上随时可能不见的人头,狼狈的活着,她很有勇气,但这勇气却是被仇恨支撑的,我想我的勇气不输于她,我们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赋予我们勇气的目的。
见我进来,她开口道:“你喜欢救人,我却喜欢杀人!”
我从包裹中取出干粮递给她,“救或者杀,都是相对的!”
她将干粮放在口中咬了一口,“谢谢你!”
我不想听她说谢谢,也以为她不会说,可是她说了,还带上了感情,我抬头冲她微微一笑,“能救便救,实在救不成我也没办法,如果刚刚他们进来搜了,我也只能将你交出!”
“如果他们真的进来,我就从船尾跳到江里!”她不想连累别人,我听得出来,两人相视一笑,共同舒了口气。
在江上行了七、八日,我们顺利的到了绫国,下船的一刻,回望江面苍茫、孤鸥独鸣,万千感慨无从说起。我告别了船家,也准备告别尹烟然,一来我根本不知晓自己这一趟回绫国是福是祸,二来我身无分文,也不想用她那所剩无几的银两,可是尹烟然对于我的拒绝权当没听见过一般,时时刻刻跟在我身后,实在无法,我只好答应暂且与她同行。
我们来到的这个地方是距离绫国都城滇都最远的汾塘镇,若不是得知绫国军队还没有从这里撤离,我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
这几日,茶亭街巷到处可以听到人们在谈论汾水之战,获悉领兵前来的,是我的皇弟绫风,我心头庆幸,不再迟疑决定去找他。
汾塘镇设有绫国的水军营,绫风一定是在那里,我与尹烟然一路打探一路行到军营,尹烟然小腿受伤,行动迟缓,致使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然天黑。
“我要找太子殿下!”对着守门的士兵,我诚恳的开口。
几个士兵看了看我,谁也没做声,继续警戒的盯着前方,我以为他们没听见,加大了声音道:“我要找太子殿下!”
那几个人连看都不再看我,更是毫无反应,我急了,大喊:“我是你们的公主,我要见我的皇弟,你们的太子殿下!”
我真不知他们是军规森严还是真的耳聋眼斜,竟连这样也无动于衷,我一把抽出断水剑,高高举过头顶,“你们看清楚了,这是断水剑,绫国皇室的断水剑!”
士兵巍然不动,我跑过去把剑一一给他们过目,“你们看看啊,这是断水剑,看啊!”
回答我的依旧是无声无息,尹烟然从背后猛的将我拉了回去,“走吧!”
“不行,我要见我的皇弟!”推开她,我准备硬闯,这回那些士兵有了动静,数把长矛指了过来,我气极,挥剑就朝长矛而去。
霍然人影一道闯进我的剑和长矛之间,我急忙将剑收回,怒道:“尹烟然,你做什么?”
她将我的剑用手指挡到一边,笑着道:“你若再这样,我也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是公主了!”
我身子一震,慢慢将剑收回,自己这个样子还真像泼妇骂街,哪里有公主的尊仪,我颓然的后退,拖着有些沉的步子离开了兵营。
这一夜,我们窝在了一个墙角度过,冬风瑟瑟,吹得人困乏又睡不安稳,尹烟然身上的银两仅够每日买几个馒头,我们不可能去住客栈,只差一步,我们就成了乞丐。
后来的几日,我接二连三的去水军营,我怕时间一长,绫风就会离开回滇都,虽然每日守门的士兵都在换,但每一个都对我不理不睬,低声下气也罢,大喊大叫也罢,没有人会给我反应,我的意志被磨得所剩无几,但尊严还在,就算走,也要走到滇都去。
又是夜晚,我们依然缩在那个墙角,冬日越来越深,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我望着天幕上零零散散的星子,调笑道:“我都说你别跟着我了,一个人的银子两个人花,如今你也只能窝墙角了。”
她将身子向我这边靠了靠,“我睡过野兽出没的山林,睡过强盗地盘上的破庙,这墙角要安全得多,起码没有生命危险。”
我低头苦笑,又将头仰起来靠在墙壁上,“我一定要去滇都,我还没亲眼见过我狠心的父皇长得是什么样子!”
“没见过?”她诧异地问。
“我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什么都忘了!”我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其实就算风儿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得,也许这几天从我们面前经过的达官贵人里就有他!”
“呵呵!”尹烟然忽然抽笑了起来,“很可能,说不定昨日那个摇着扇子走过这里赏我们一个铜板的公子爷就是!”
我被她的话逗得也乐了起来,如果现在叫尹烟然不跟着我,我还真是舍不得,好歹这几日我们相依为命、彼此扶持,若自己一人,何来现在的苦中作乐!我们笑作一团,但那笑声比沉静的夜空更苍凉,直至笑得彼此眼里都流出了泪水,我们都是有家的人,然而回家好难!
一只黄狗从墙边捱了过来,在我们周围转来转去,它也是流浪的吧,想抢我们的位子,但墙角太小了,我们两个人都显得拥挤,真的容不下它,黄狗摇着尾巴看了半天,耷拉着脑袋跑开了,前方不知是谁家的大门打开,走出一个小丫头,放一碗残羹在那里,黄狗嗅了过去,吃了起来。
我喉中有些哽,却牵着嘴角,我感觉自己的笑比哭还要难看,“你说,是不是我们抢了它的位子,它只是几天不在而已,如今回来了,地盘却被我们给抢了。”
“它比我们幸福,有人怜!”尹烟然深吸一口气,“可是我们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不是吗?”
是的,不需要,我一无所有了,除了一身傲骨铮铮,我一定可以活着到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