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
这江南的繁华之地,比起京都,自有别样风味。
刚到城门,便有沈章早带了满城的文武在城门迎接。十里的黄泥路铺上了大红色的毯子,直从长亭铺到了城门。
若水心中烦闷。
一路上如蝶也没给她好脸色看,只是碍着她贵妃的身份,加上此次负责省亲护驾的是林远,也不敢怎样。
只不知进了府,到底会怎样。
如蝶,她该不是那种轻易忍得下怨气的人。
若水款款地从马车上下来,下面的文武早已跪拜了一地:“臣等参见贵妃娘娘,参见沈淑妃——”
身后的如蝶似是被这场景填满了她的虚荣心,乐得正要上前,却被若水一个拦住道:“沈淑妃这么急着是要上哪去?本宫都还未发话呢。”
如蝶恼怒,在众人面前也不好发作,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是……臣妾失礼了。”
若水展开一个如花笑靥,虽是在纱巾底下看不真切,却依然能瞧见那星眸闪耀。
“各位大人都起来罢。几位都是国家的栋梁,若水小小女子,又何德何能让几位如此跪拜呢。”
更是款款上前,扶了沈章起来,柔声道:“父亲!要父亲跪拜女儿,真的是大大的不孝之罪了。”
沈章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好在也是见过世面的,只神色恭敬道:“臣不敢!如今娘娘是君,为父的是臣。臣子叩拜是天经地义。”
若水也不在勉强,只是微微地叹口气。
这是绿萝上得前来:“娘娘,此处风大,人也杂。还是请娘娘先进城吧。”
一句话方如点醒梦中人一般,沈章连忙不迭地:“臣该死!请娘娘入城!”
又是一阵山呼的“千岁”,若水只是淡淡地笑着。
这一切,本就是她的,如今,却换了个身份来承受。
此次如蝶省亲来的匆忙,苏州并未来得及早省亲别院,便只在沈府上住下了。
才到大门,便见那大门上的牌匾换了一块崭新的,大红的底子,烫金的大字,上还盖了皇帝的玉玺。
便想这是专为此次省亲而赐的吧。
因了若水亦是沈章的女儿,这沈章对她之前在宫中小选时陷害如蝶一事倒不甚放在心上,再加上如今若水虽不得宠,却是贵妃之尊,亦不敢怠慢了她。
便安排她住了府里东面的一间上好的别院,唤做紫云阁的,风景虽不如宫里的,倒也别致。
“真是有劳沈知府费心了。”若水淡然地笑着,对这安排甚是满意。
倒是沈夫人和如蝶心中极为不满,脸上都看得出来,只是此刻苏州的大人物都在场,也不好驳了皇家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
“娘娘玉体金贵,能下榻在臣府邸,是臣的荣幸。”沈章唯唯诺诺的在下头应道。
若水只是淡淡点头,又道:“此次跟随本宫和沈淑妃回乡省亲的,有皇上的御林军200余名,再加大内侍卫几十名,虽说是周密,但毕竟不可掉以轻心。何况我们两个小女子有什么差池倒不要紧,沈淑妃肚子里可是怀着龙种……”
“请娘娘放心。”沈章笑道,“臣已调了苏州守卫军百余人,日夜守护在府上,纵是一只苍蝇蚊子都飞不进来的。”
“那便好了。”若水点头,“今日舟车劳顿,本宫也乏了。想来沈淑妃也乏了。各位大人便先回去歇息罢了。什么行程,稍后呈上给本宫瞧了,明日再说。”
也不等大伙儿回话,便径自站起来走了。
瞬时屋里的太监宫女侍从去了一大半,屋子里倒显得冷清起来。
见贵妃娘娘都发话了,底下的那些官员便也纷纷告辞,说了些沈知府好福气,得女如此之类的话,便也走了。
见得众人离去,沈夫人才气恼地在沈章身上掐了一把:“你这老头子,为何如此护着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哎哟哟!”沈章吃痛地连连叫道,“我怎么护着她了,人家现在是贵妃!你的女儿是淑妃!九嫔的位品,能和人家比吗?”
“哼,父亲,你以为她做了个贵妃就了不起了吗?”如蝶冷冷地,“父亲在宫外,却不晓得宫内的事。妹妹虽是顶着贵妃头衔,却早已失宠,在宫里,便是个才人,也比她尊贵。”
沈章有些吃惊:“失宠?这不才封的贵妃吗?如何就失宠了?”
“您没瞧见她用面纱遮着脸么?不晓得的道是娘娘身份尊贵,不肯轻易将容颜示人。”如蝶不屑地,“其实,她已被皇后娘娘毁了容,见不了人了。”
沈若水,你等着吧,我必定会生下龙子,一步登天。而你,就带着你那张丑陋的脸,顶着你贵妃的头衔冷冷清清的过一辈子罢了!
紫云阁。
若水将脸上的纱巾除去,愣愣地望着镜子里那张脸,纵是上好的胭脂也掩饰不出的苍白,那雀卵般大小暗红色疤痕刺痛了她的眼。
紧咬了牙,才生生把涌上的泪水硬憋在眼眶中。
傅华清,你不该哭。
你的生命中不该再有眼泪了。
她已下定了决心,不再回去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夜深人静,月光皎洁。
若水懒懒地倚了在殿外长廊的柱子上,双目呆滞无神,只盯着地面那昏昏的光斑。
半晌,她才缓缓抬起头来,声音沙哑:“来了,为何不说话呢。”
屋檐上有轻微的响动,林远飞身跃下,微微恭身行礼。
“臣怕打断了公主的思绪,不敢妄动。”
鼻尖是满满的酸意,她的声音哽咽:“公主,林远,我如今还是什么公主呢?”心中的委屈一涌而上,连日来的泪都在此刻倾出,“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唯一的亲戚,居然是连蓉蓉和她的儿子!”她低声压抑着,却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唯一的亲戚,却与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林远心疼,伸出手,想要抱着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尽情的哭,却,
只停留在半空中,愣了愣,又瞬间垂下。
“赵是已被发配边疆。”他轻声道。“我们的人押送,他不会再有机会回来救连蓉蓉。”
若水点点头,依然是泣不成声。
“朝中有好些大臣反对。他们都是连锦重的旧部,原本就不满于连锦年。如今更是借题发挥,要连锦年拿出赵是叛变的证据来。”他轻吸一口气,淡然笑道,“好在父亲部署周密,那些‘证据’并未被识破。”
林远不禁想起父亲当时脸上的表情,带着血色的狂喜与自得:“前朝大臣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比起如今来厉害得多了。那些旧部大多是连家堡的家臣,对这朝廷中的事,毕竟不如为父了解。”
是的,父亲承认前朝的政治昏暗。
他迷惑了。若真是这样,为何父亲还要执着于复兴傅家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