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宫。
华清默默坐了在殿前花园的亭子中,愣愣出神。
方才连锦年下了朝,怒气冲冲一言不发便往御书房去了。
心中有一闪而过的念想,想要跟过去安抚他,却忽然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
心中对他亦有怨言。
他爱江山,该是甚于她的吧?
既如此,为何要要为他留在这后宫,纠缠在那些恩恩怨怨之中呢?
如今,就等着连锦年下那道遣她出京的圣旨了。
揪紧了手中的锦帕,咬了银牙,却依然难掩心中的悲凉,一双冰冷的手栗栗地战抖着。
正想着,绿萝上来禀报:“主子,董贵妃来了。”
连忙起身,转身便见董贵妃的盈盈笑脸,眉目温顺,笑亦恬淡,似与这宫中其他女子不同。
可华清心中却是了然。
原也以为她是与世无争之人,自那一次她话中有话地告诉华清,贤妃流产之事有蹊跷,她心中便知道这宫中的女子,是没有一个干净的。
“见过董贵妃。”华清款款行礼,虽知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毕竟她也没做过什么伤她害她的事情,这礼节还是要到的。
董贵妃连忙扶起:“快别这样,若你是沈若水,也是贵妃,咱是一个位品;若你是傅华清,那也是公主之尊,我如何受得起这一拜。”
话也说得诚恳。
华清勉强扯出笑颜,请董贵妃坐下,又让绿萝下去备了点果子。
绿萝下去,端上来的却只是一盘香梨。
华清歉然:“我这是打算走了的,宫里便没存什么好东西,怠慢了贵妃娘娘。”
董贵妃却是惊讶:“原来公主是做好了走的打算的吗?这皇上怎么还犹犹豫豫不定呢?”
“或许,他……有自己的打算。”华清黯然,“可华清是铁了心要走的。”
留在连锦年身边,却时时想起自己在他心目中重不过江山,亦只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若将来有一日,他要在江山和她之间做选择,他依然会想当娘在扬州一样抛弃她的吧?
“既如此,公主为何还不动身呢?”董贵妃叹道,“公主可知道,皇上为了这事是焦躁不安。臣妾方才是从御书房回来的,唉,那脸色……”
脑子里浮现出连锦年气急败坏,抉择两难的样子,不禁嘴角浮起一个嘲笑:“华清是想走的,可是,皇上不开口,哪有人敢放我走。”
“公主认为,在江山皇位和公主的情分之间,皇上会选什么人?”董贵妃小心地观察着华清的脸色。
“我想,必定是江山吧?”华清无奈地摇头。
“既如此,皇上放公主走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董贵妃若有所思地,“只是如今皇上一定是怕做了决定,伤了公主的心,才迟迟不肯下旨……”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难为皇上了。”
这话说着是为连锦年叹息,在华清听来,却是那么刺耳。
怕伤了她的心,才迟迟不肯下旨……
连锦年,真的是这样吗?
“娘娘身为贵妃,该是能帮华清的吧?”坚定地抬头,望住董贵妃。
董贵妃讶异:“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臣妾可听不明白。”
华清淡然一笑,眼神飘忽至远方。
“娘娘今日来,不就是来帮助华清,让皇上脱离这进退两难之地吗?”
董贵妃闻言,笑靥忽然灿烂如花。轻轻一挥手,身边的侍女便捧了一个锦盒过来。董贵妃接了,递与华清。
打开看时,是一个大红色的珊瑚步摇,那鲜红如同鲜血般,娇艳欲滴。
“本宫保管不慎,宫中丢了皇上御赐的珊瑚步摇,再过一会,便要去禀明皇上,去追查的偷东西的贼了。”
眼眸中是得意的暗光闪过,董贵妃笑意盈盈。
宫门。
是戒备森严的御林军。
一辆华丽的马车辘辘行来,至宫门前停下。
那侍卫便要上前检查,驾车的小太监却拦了,顺势从腰间掏出一枚令牌:“这是董贵妃娘娘,你们也要查?”语气之趾高气扬,让人心中犯疙瘩。
那侍卫却是不畏惧:“皇上有旨,今日进出皇宫的人,无论是谁一律都要严加检查。”
那太监变了脸色:“这是什么意思?贵妃娘娘的马车,也是你们说查就查的?也不数数你们脑袋上有几颗脑袋?你们知不知道,如今这宫里除了皇上皇后,最大的便是我们娘娘,得罪了娘娘,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请娘娘体谅属下!”那侍卫依然是不依不饶。
“哎,我说你——”那小太监恼了,撩起袖子便要跳下马车。
“小全子!”马车里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银铃般悦耳,却亦带了不可冒犯的威严,“不得无礼。侍卫们也是奉命行事,何苦为难人家。”
小全子闻言,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娘娘说得是!”说着狠狠瞪了一眼那侍卫,跳下车来,恭敬地撩起帘子。
帘子里,最先探出的是一名小侍女,瞪了一眼那侍卫,转身付出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
大红色滚金边的宫袍,头上梳得是简单的盘山髻,却插了一个红色的珊瑚步摇,略略一偏头,哐当作响。
这却是贵妃才有的装扮,这珊瑚步摇,是前年南海那边进贡的珍宝,当时轰动京城,皇上赏了给董贵妃,这京城的人亦是津津乐道,一时之间都猜测董家必是飞黄腾达之时,虽然后来没有应验,可这步摇的确是董贵妃之物没错。
那侍卫大着胆子,偷偷地瞧了一眼,又战战兢兢地缩会脖子。
这容颜不用说是绝色倾城,可这位主子脸上是一片皎洁无瑕,该不是那个被太后毁容了的德馨公主。
便放下心来:“属下冒犯了,恭送贵妃娘娘!”
京城外的长亭。
马车行至此处,慢慢地放慢了脚步,竟又停了下来。
那赶车的小太监跳下马车,吹了响亮的一个口哨,便有已名男子赶着一辆灰色的半新不旧的马车缓缓行来。
赶车的,正是杭逸风。
小太监转身,掀起帘子:“公主,请下车罢了。”那侍女闻言,急忙扶了那华衣女子出来。
那女子正是华清。
颧骨处的疤痕,原本就已治愈得不十分明显。又盖了多少层粉才略略地掩住了的,加上马车里暗,便躲过了侍卫那一关。
杭逸风见到华清,才会心一笑,从马车中拿出一套白色的粗布衣服:“快换了吧,此地不宜久留。”
躲了在马车里,出去繁复的衣物与头饰,华清心中忽然感触。
这一样样褪下的珠宝,是不是预示着皇宫那富贵荣华之地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呢?
为什么,心中却还是那么的不舍。
换好一副,跳下马车,俨然是一名清秀可人的小家碧玉,眼眸之间的流光溢彩,活泼灵动。
杭逸风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如今,终于可以带清儿离开这个地方了。
以前林大哥不曾完成的事情,今日换了他来完成。
“好了,还发什么呆,快些走吧!”华清笑道,转身对那侍女与太监:“绿萝,小顺,你们便送到这里就可以了……皇上那边我留了书信,该不会为难你们的。这珊瑚步摇,便说是逸风偷的,如今你们也带回去还给董贵妃。”
绿萝泫然而泣,拉了华清不肯松手:“主子,您就让绿萝陪着您去吧……绿萝不在您身边,平日里的起行都没人照料,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华清心疼地嗔道:“哭什么!苦日子我也不是没过过,那时候流浪在外,又有谁给我打点起行了?如今有逸风陪在我身边,又不缺银子,你便放心吧。我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就住下来。”
小顺亦是不舍,却也帮华清劝绿萝:“好了,妹妹。主子心意已决,你就听主子的……我们若真跟了去,弄不好反成了主子的负担……杭大夫会照顾好主子的!”
这才稍稍停住了哭泣,抽泣着道:“主子,你不要忘了绿萝……绿萝会日日向佛祖和菩萨祈求主子平安的……”
华清心中凄然,亦抱住了绿萝。
忽地,远处传来飞驰的马蹄声,声声如雷,惊起在华清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