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感觉,他们或者并不是在先帝将死之时才有的苟且之事,或许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与杨广大婚之前,他们之间便已生情愫。
南陈是杨广率先攻破的,莫非他们——
心内倒抽一口凉气,若果真如此,杨广却又把宣华献给先帝为妃,那么是否从那时起,他就已存了夺位之心,而宣华肯做杨广的棋子,必然也是爱极了杨广的吧。
我摇摇头,不再多想,如果真是这样,杨广与宣华的情意可就真的不一般了呢。
那我,又算得了什么?难道大婚之后,杨广对我的种种皆是虚情假意?而他的心中,一直最爱重的,却是宣华?
凄悲之意浮上心头,眸中明明含着泪,我却忍不住想笑,而那笑容浮在脸上,便如一道一道用利刃剜刻而成的苦涩的自嘲。
“陛下,臣妾明白了。”我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事至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呢?他对宣华的爱重已然超过昭儿的性命,多说无益。
杨广脸上挂着浓浓的歉意,温声道:
“爱后脸色不大好,怀了孕就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养胎。”略略踌躇一下,似是为了安抚我,言道,“宣华夫人身体单薄,不适宜抚育晗儿,朕会即刻下旨把晗儿接来。”
他是在用晗儿来交换我不要再追查下去,我唯有点头,心内却似被人狠狠刺了万根钢针,我虽极力伪装,却仍旧掩盖不了一腔的恨与怨,微微有些头晕,听到杨广唤人进来,并对我道:
“爱后好好养胎,朕去处理政务,华御医一定会医治好昭儿的。”
言毕,大踏步离去,我心里明白,他现在是不愿再面对我,或许是因为愧,或许是因为厌。
见杨广走远,狗儿气咻咻道:
“皇上也太偏心了,怀蝶明明是宣华夫人的贴身婢女,现在被灭了口,一定大有隐情,连奴才也能猜得出来,皇上却这样轻易就放过了她!”
盈袖亦是满脸悲愤,咬牙道:
“娘娘,我们白白忙活了几天!真不知道那位使了什么招术,当初把先帝迷得神魂颠倒,现在又把皇上迷得是非不分,若再留下去,定会成为祸国殃民的妲己之流!”
我冷寞一笑,头晕得紧,身子摇摇欲坠,仿佛极累极累,当然,累得不仅是身体,更是那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昭儿在服了华神医的药后,自然好转起来,杨广再来时,昭儿与德生已经冼去蜡黄,经细细调养,均已康复如初。
只是锁在我眉间的愁色却是无法消除,杨广自然是好言安抚,并对昭儿大加赏赐,以弥补昭儿所受的苦楚,我想,杨广的心中定然也疑宣华的吧,只是他却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或者他是源于那份不为人知的歉疚。
那一日晚间,在内殿之中,盈袖满脸的气愤,恨恨道:
“娘娘,此人不除,绝对可以为祸后宫,此次是饶幸遇到华神医,若非如此,太子殿下岂不——无论如何,这种祸患绝对不能留在宫中。当年太后她老人家见陈氏是个守规矩的,一念之仁,饶过了她,没想到却留下这等大患!”
婆婆依旧不急不缓的捻着佛珠,声音苍老却极为沉稳:
“公主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须得把握住机会,方能一举得胜,如今既知皇上对她心存袒护,自然该想些别的法子。”婆婆眸中精光一闪,又道,
“必须是能令陛下厌弃她的法子。否则,即便公主可以除掉他,也会让皇上对她念念不忘,且会对公主心生怨怼。”
我心内千头万绪,理不清晰,毒害昭儿之事,虽说疑点重重,直指宣华,但却没有实据,若不然,即便是杨广有意袒护,铁证面前,也是无话可说。
而现在,杨广却不肯让人追查下去,甚至对外一字不提,极力遮掩,若我非要为昭儿讨回公道,恐怕会是个鱼死网破的下场——不值。
“娘娘,陈嫔娘娘求见。”狗儿闪身进了内殿,嘴上说着,满脸尽是厌恶。
我心内警惕,陈婤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在怀疑宣华的同时,我已将她与宣华归为同谋或者帮凶。正想着,陈婤已迈步进来。
“臣妾参见娘娘!”陈婤仍是不甚恭敬的行了一礼,未等我开口便已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我蹙眉,也不与她客套,半带讽意道:“稀客啊!”
陈婤也不理会的我嘲讽,双目微微一转,言道:
“臣妾可否能与娘娘单独说会子话呢?”
盈袖与狗儿立刻紧张起来,不由自主的护在我的前面,满脸的敌意。
陈婤咯咯一笑,紫晶玉石发钗在鬓间轻轻颤动,借着烛光,散发出一圈紫色的光晕。
“娘娘身边的人果然忠心之至,难道臣妾还能是毒蛇猛兽不成?这是在永安宫,若是娘娘出了什么事,臣妾恐怕连这道门都出不去,你们两个放心,本宫还是爱惜自己的性命的。”
我使个眼色,示意他们退下,狗儿微微着急,却也不敢拂了我的意思,只得面带担忧的与众人退下。
陈婤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赞道:
“好茶!不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连茶水都不一般呢。”
我坐在上位,定定看着陈婤,不知她意欲何为。
“陈嫔深夜造访,不会是为了来尝本宫的茶吧?”
陈婤放下茶盏,抬眸看住我,言道:
“明人不说暗话,臣妾此番来并不是要与你为难,相反,倒是来成全你的。”
“哦?”我眉毛轻轻一挑,狐疑的看着她,揣测着她的来意,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陷害我的法子。
陈婤自然看出我的怀疑,却并不理会,只道:
“娘娘信也罢,不信也罢,臣妾今日是为宣华夫人一事而来,她毒害太子,皇上有情,不忍追查,可是娘娘心中,必是恨之入骨的吧?”
她说话如此直白,我自然也不与她拐弯抹角,冷了脸色言道:
“本宫恨之入骨的不止是她!”
陈婤一笑,缓缓道:“臣妾知道娘娘恨不得把臣妾生吞活剥,但还是请娘娘先听完臣妾的话,再作定夺吧。”
我不吱声,只淡淡看着她,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对,她是我姑姑,可是,她也是毒害我孩儿的凶手!”陈婤面色一凄,银牙紧咬,脸上竟满是恨意,“或许你不会信我,当然,换作我是你,也不会信的。但我的昀儿确实是她亲手毒害。”
我的眼眸渐渐瞪大,脑中轰然炸开,对于陈婤所说之话,震惊无比,昀儿是宣华害的?这怎么可能?她们是亲姑侄!
陈婤眸中渐有泪光,只有想起昀儿时,她才会如此哀伤吧,她这样自责的眼神,必是一直在怪责自己没有护好昀儿吧?
我不由得放下茶盏,凝神细听。
“她说,昀儿反正是个不中用的,绝计活不过十岁,且不讨陛下欢喜,留有何用?我没想到,她竟真的给昀儿下了毒,只为陷害于你。当时,我满心想着扳倒你,便忍下了所有的痛苦。
但事至如今,我看着晗儿在我眼前一点点长大,就对昀儿思念更深,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你该明白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有多痛苦!更何况我的孩子还死在我的眼皮底下,而且是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所害!”
陈婤泪流满面,掏出帕子拭了拭,她悲痛的神色,不似假装。
当然,没有一个母亲在思念夭折的孩儿时还用得着假装悲痛。
陈婤的声音变得有些凄厉:“我要为我的孩儿报仇!可她是我的姑姑,我在大隋最亲近的人!但是昀儿的夭亡又如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头,喘不过气来!我****思,夜夜盼,终归是再也盼不回来我的孩儿!”
见我不语,陈婤忍住悲泣,惨然一笑,问道:
“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我如实答道:“既快慰,又震惊,更心疼昀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明知有人要加害自己的孩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不仅是震惊,更是气愤,陈婤与宣华为了对付我,竟然不惜残害昀儿的性命!可悲可叹,这个凤座,到底要沾染多少鲜血?
“我没有别的选择,无论是我,还是姑姑,都是你所憎恶之人,你有太子,又是皇后,而我们若是失了陛下的宠爱,你敢说,你能容得下我们?”陈婤姣好的面容有些扭曲,那样的表情看起来只觉狰狞。
我能否容得下她们?扪心自问,若无昭儿中毒之事,我最多对她们置之不理,厌恶又如何?我终究不愿自己的双手沾上鲜血。
陈婤盯着我,见我不答,只以为她的猜测正确,冷笑一声,又问:
“换作是你,你又会如何?”
换作是我?毫无疑问,谁敢动我孩儿一丝一毫,我会拼出性命!而陈婤,明显是默许了宣华的作为,现如今,又来我这里哭诉,有何用呢?
更何况,她所说的是真是假还有待思虑,毕竟我已见惯了她的两面三刀。
“你既然要报仇,为何不把实情告诉陛下,跟本宫诉苦有何用?”我道,心中思虑重重,只觉陈婤此来,居心可疑。
陈婤冷冷一笑,面上的恨意渐渐转为悲凉的嘲讽:
“娘娘打得好算盘,臣妾与姑姑两败俱伤,你好坐收渔翁之利,我为了地位,为了扳倒你,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孩儿,岂会蠢到此等地步?”
我心中已隐隐明白她来的目的,却不言语,只看着她。
“娘娘该知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臣妾不会笨到只舍不得的地步!今日此来,是要与娘娘交换一个条件。”陈婤满脸谈判的意味,面上的悲凉渐渐掩去,只剩下一脸的算计。
“什么条件?”我问,她终是要说出此行的目的了。
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的是满面的冷漠与狠辣。
“以宣华夫人换取臣妾的地位。”陈婤仿佛志在必得,把玩着手腕上的一串紫晶玉珠,仿佛在谈论不相干的事一般,“臣妾助娘娘把宣华夫人谋害太子之罪坐实了,娘娘答应臣妾,保臣妾一生无虞,后宫之中,除您之外,唯我独尊。”
觊觎不到后位,便盯上了贵妃之位么?为此甚至不惜谋害自己的亲姑姑?抑或是想借我的手帮她报了杀女之仇?可是,这能有几分可信度?我冷笑:
“你敢担保你没有参与其中?”
陈婤并不意外,看着我的眼睛,似笑非笑,答道:
“臣妾担保——从未参与毒害太子一事。至于宣华夫人么,娘娘认为是她,便是她吧。”
陈婤眼神明澈,微微带着不屑,不似撒谎,心内略略迟疑,本来坚持认为是宣华主谋此事的,现在心里竟然有一丝动摇。
不,或许陈婤没有参与,但宣华一定难逃嫌疑,怀蝶与德顺,这是两条直指宣华的铁证。
心下想着,面色微微转变,陈婤问道:
“娘娘以为这担生意能否做得?”
如果陈婤所言是实,确实可以一试,但是——
“本宫如何知道你是不是在给本宫设圈套?”
陈婤见我动摇,娇声笑道:
“臣妾知道娘娘不会信我,但此担生意娘娘可是稳赚不赔的。”
仔细一想,确实不错,陈婤若能代我除去宣华,只要她不犯我,我也没必要动她,至于她所要的地位——虚名而已,助她又如何?终归是在我之下。只是心内却总觉不对劲,她为什么要成全我?难道仅仅是为了报昀儿之仇与自保么?
她跟随我多年,该了解我的性子,只要她安分守己,自然可保无虞,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呢?至于昀儿是否宣华所害,我不得而知,即便是,陈婤也是早就知道,说不定还是同谋,为何现在却要急着杀宣华报仇呢?陈婤与宣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我犹豫,陈婤起身,也不施礼,转身施施然离去,边行边道:
“娘娘好好考虑一下吧。”
心中杂乱无章,不应她,怕错失良机,毕竟她如此自信满满,定有办法对付宣华;应了她,又担心其中有诈,虽说此事于我有益无害,但我是见识过陈婤的阴狠的,谁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