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虽是女子,却能忧国忧民,想必将来必能教导太子成为一代明君,实是大隋之幸。至于陛下,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更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公主若要以弱制强,就该多思谋策略,而非硬碰硬。”
听了婆婆的话,只觉今日确实有些犯傻,心内郁郁,只觉这豪华大气如宫殿一般的船舱,越发的沉闷了,遂命人打开窗子。
伫立窗前良久,看着长长绵延百里的灯火通明,心下只觉荒唐,杨广有勇有谋,有着平定天下的盖世奇才,而如今,却沉迷于奢华,果真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难么?
有夜风吹来,拂动衣袖,微带一丝凉意,我的心境也如室内燃着的沉水香一般,渐渐缓沉下来,一点一点沁凉。
两日后,船队到达第一座行宫,待走进之后,我再无半分惊讶,因为对于华丽,我已是见惯不怪了。
行宫的景致极为清幽,我牵了昭儿与晗儿,抱了暕儿前往龙吟殿向杨广请安。两日以来,杨广神色极为冷淡,不再与我多言,只是一应供给,却依旧如常。
愈近龙吟殿,脚步便不由得愈缓,曾经那样的亲密,如今只不过因几句口角,便觉疏离淡漠,仿佛隔着一重又一重的高山。而我今日,纵然心内万般委屈,却也不得不忍了,换作一副懊悔的面孔,来向杨广认错。
委屈方能求全。
远远的,便已听到龙吟殿内一阵燕语莺声,想必是各舟妃嫔都来晋见了。
及至殿门外,我听到挽云柔弱婉约的声音:
“陛下,臣妾这几日在船上,干呕得难受,只觉苦胆汁都溢到喉咙口了,想必是小皇子太淘气了,净折腾臣妾,怀孩子果然辛苦呢。”
另有妃嫔羡慕道:
“云嫔姐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然臣妾能为陛下生个一男半女,即便是再辛苦十倍,也是甘之如饴。”
杨广呵呵笑道:
“爱妃有孕在身,又随朕出游,确实辛苦,待你生下小皇子,朕必会重重赏你!”
挽云甜甜直笑,仿佛不经意般,娇声道:“多谢陛下体谅,怀胎这般辛苦,将来抚育更是辛苦呢。而皇后娘娘诞下太子与二皇子,还要抚育三个孩子,可谓辛苦之至,臣妾这样一想,也就觉得自己算不得辛苦了。”
杨广微微怔神,良久方嗯了一声。众人又笑作一团,连连道:“若能为陛下诞下皇儿,再辛苦亦是福气。”
挽云的话虽然委婉,却已触动杨广的心事,如此一来,今日我倒是来对了,即便是念在三个孩子的份上,杨广也该会与我冰释前嫌的吧。
再行几步,正看到长顺从殿里出来,他见我前来,先是一怔,然后面挂喜色,凑在我耳边笑嘻嘻道:
“娘娘可算来了,这几日奴才当差当得真是胆战心惊,自从那日娘娘与陛下闹了点小别扭,陛下就一直喜怒无常的,奴才说句不敬的话,夫妻哪有记仇的?娘娘能来,陛下定然会高兴,奴才这就去通报。”
“不必了,这又不是仁寿宫,本宫是带几个孩子来请安的,不必劳烦公公通报。”我和声道。长顺在杨广身边已练成了人精,自然不再言语,只执了拂尘立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
我带了三个孩子,缓缓走进内殿。欠身施了个家常礼,言道:
“陛下万安!”
昭儿如今已沉稳许多,再不如孩子一般缠人了,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脆声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诸位母妃请安!”
晗儿见到杨广,早已忘记我教的礼数,挣开我的手,笑嘻嘻扑过去,爬到杨广的腿上,奶声奶气道:
“父皇,儿臣想父皇了,母后做了莲子羹,不给儿臣吃,说要跟父皇一起吃!”
看晗儿小嘴嘟得高高的,杨广乐不可支,把晗儿抱进怀里。
“晗儿,不得这般无礼,还没给父皇与众位母妃请安呢!”我沉声道,却又不忍责备,只得心疼的瞧着。
杨广眉眼之中尽是笑意,本来梗在我与杨广之间沉闷的空气也因了晗儿的活泼而消失无踪。
“晗儿还这么小,是朕最宝贝的公主,爱后就不必太苛责她了,朕就喜欢她这无拘无束的机灵劲。”杨广笑道,深深看我一眼。
我以最歉疚的眼神看着杨广,眉目之间尽是懊悔。杨广面上一怜,我们见面后仅存的一丝尴尬也被抛之脑后。
挽云亦乐道:“爱着晗儿这般可爱,臣妾真想着也能生个女儿出来。”
杨广微微含笑,挑眉道:“哦?爱妃不是一直想生个皇子么?”
挽云单手托腮,架在桌案上,皱眉愁道:“真是不能两全呢,唉!”
一侧有妃嫔恭维道:“云嫔姐姐不必犯愁,生两个不就结了。”
另有人打趣道:“臣妾瞧着,云嫔妹妹的肚子比之常人都要大些,该是能生对龙凤胎的。”
一时间,众妃嫔与挽云笑闹,而杨广则定定看住我,随后起身抱了晗儿,来到我的面前,握住我的手,言道:
“爱后,今日朕在这龙吟殿设宴,地方上的豪绅商贾闻言,献来不少酒席,一会就会送来,爱后随朕一起用膳吧?”
我含笑点头,任由杨广宽大的手掌把我的手拢在手心,暖暖的,笑吟吟随杨广来至上座。
“太好了,陛下与皇后娘娘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了!”不知是谁拍掌笑道。
杨广微微不悦,却仍是含笑执了我的手,言道:
“朕与爱后从无嫌隙,何来冰释?”
我笑着婉声道:“即便臣妾一时蒙了心,言行差错,陛下宽宏大量,又岂会与臣妾计较?”
是,此时我除了承认自己是错了之外,还能有别的办法么?
晗儿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苦着脸道:
“到底什么时候母后才肯给儿臣吃莲子羹啊?”
众人见她如此馋涎欲滴的模样,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我命盈袖把莲子羹端上,杨广怜爱的抚着晗儿的头,言道:
“朕岂能与晗儿抢食吃?都给了你罢。”
晗儿乐不可支的从杨广怀里挣脱,奔向盈袖。
皇家一席酒,百姓半年粮。
吃着地方上敬献来的美味佳肴,却觉如同嚼蜡,谁又能知道地方官为了置办这百桌酒席,迎接皇上与众亲贵,收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眼睁睁看着杨广挥霍无度,我却无计可施,只得在夜半侍寝时,半是娇嗔,半是感慨的言道:
“陛下,咱们的船行快些吧,臣妾迫不及待的想回故土看上一看呢。”
少拖一日,地方上的百姓便可少遭一日罪。如今唯愿早日回宫,莫要再在山水间流连。
且行且游,大好江山尽入眼底,众人一边慨叹大隋国土之辽阔,一边尝尽美食,一路行来,天气已转寒,秋风萧萧入舟来,落叶凄凄满河堤。
近四个月的时间,停留了四十多处行宫,方到达江都。
江都的行宫修建得比沿途的每一座行宫都更加华丽,且可容下数千人,据说是江都首富捐出的宅子,并把周围百姓的住宅均圈入其中,行宫三里之内的百姓均已迁移。
行宫的装饰更是耗尽了能工巧匠的心血,所费之财更是不可估量。
既有三步一池,五步一桥,十步一亭的南方特景,更有恢弘大气,光影琉璃的豪华宫殿。假山奇石,名花贵草,遍布其中。
连杨广也赞道:“没想到我大隋江都如此富饶,朕并未拨放银两至江都,他们却能建出如此豪华的行宫,令朕叹服,想必百姓亦是安居乐业的吧。”
我心内冷冷一笑,杨广自幼锦衣玉食,因其勇谋过人,战无不胜,更是自命不凡,如今登上皇位,每日听着臣子们的奉承与虚假的喜报,自然信以为真,他哪里经历过民间的疾苦呢?
“江都的官员与百姓果然对陛下忠心耿耿,为讨得陛下欢喜,即便是倾尽家财亦是甘愿的。至于百姓是否安居乐业,陛下何不亲眼去看看?也带臣妾去长长见识。宫中虽好,但长年闷在宫中,却过于单调了。”
我柔声道,眸中充满期盼,实则是想让杨广深入民间,多了解一些民情,方知百姓疾苦,若为明君,必要体恤百姓。
杨广满面春风,喜孜孜道:
“爱后所言正合朕意,咱们便上街去瞧上一瞧,看我大隋的子民是如何生活的。”
言毕,正要吩咐人去安排,我忙制止道:
“陛下,臣妾以为,带着大批宫女内监侍卫上街,倒像是游街似的,虽然排场,却拘束得紧,恐怕不能玩尽兴。”
杨广略一思索,点头道:
“爱后所言极是,可若不带他们,万一遇到暴徒行刺可如何是好?”
我见杨广有所心动,于是笑着奉承道:
“陛下,大隋平定,民富国强,江都历来民风淳朴,何来暴徒?更何况咱们若是扮作百姓出去,别人都不识得,又怎会行刺?皇上与皇后做一日百姓,将来岂不传作佳话?”我微含无奈,又道,“一出门,便是万民膜拜,臣妾实是厌烦,这样的话,还不如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