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杨广兴致勃勃的告诉我,东都洛阳宫业已建成,打算从江都直奔东都,巡游完毕再返京城。
久闻杨广要修建东都,洛阳又是大隋心腹之地,气候与环境较之大兴要优越许多,且又是经济与交通的要塞,比之大兴更适合为都。
杨广也曾隐隐透露出迁都的想法,只是大兴能御西北突厥等族的侵犯,而洛阳虽便于调配军队,却终究距大兴较远,若不解决了西北边区问题,恐一时迁不得都。
但江都往东都一路,并未有渠道,二十万人之行,恐更费周折,而且挽云腹中孩儿已有七个月,若再行下去,恐怕这孩子就要降生在路上了,于是言道:
“陛下,云嫔的行动越来越不便了,如何禁得起这般舟车劳顿?”
杨广略略皱眉,却又不想这么快回京,想了一会儿,言道:
“那就叫云儿先乘舟回京。往东都去,不比江都一行,少不了要多辛苦些,若带着这许多的宫人与臣工,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不如叫他们先回,朕只带爱后与皇儿们去东都可好?”
杨广言及此,去东都之心已定,我自知劝不得,只得答应,但又不放心挽云,如今宫中是陈婤治理,挽云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略略沉吟,心中已有办法,于是面现感激,温婉回道:
“传闻东都之繁华甚至已越过京城,臣妾向往不已,如今得幸与陛下同游,臣妾心里更是欣喜不已。”顿一顿,又道,“其他妹妹们倒也无妨,臣妾只是担忧云妹妹,身怀六甲,多有不便,陛下与臣妾都不在身边,万一有个什么状况,可如何是好?”
杨广呵呵笑道:
“爱后操心过多了,既然去巡游,何不玩个高兴?宫中不是有德妃镇守么?云儿与朕的皇儿断断不会有事的!”
我心内苦叹,若无陈婤,或许我能安心许多,遂道:
“陛下说得对,既然要历练德妃,就该放手让她去管,只是臣妾就是这劳碌命,总也放心不下,毕竟德妃也有孕在身,恐怕不得周全。”
杨广见我眉目之间,忧愁未散,不由得心疼的抚一抚我的眉心,言道:
“真是朕的好皇后,女人生孩子的事朕也不甚懂,这事你看着办吧,多派些人手给云儿。”
“是,陛下。”有杨广这句话,我便放心许多,又掰着手指道,“这一路之上,也少不得稳婆,万一舟行缓慢,未及京城,小皇子就出生了呢?就从江都挑选最好的稳婆随行进京吧。还有一应的幼儿用品,都要备齐全,陛下请容臣妾一日时光,臣妾自会安排妥当。”
杨广看我这般算来算去,不由得抚掌大笑,言道:
“好,准了,爱后这般体恤妃嫔,实是朕之贤内助,朕也要去安排文武官员,以及侍卫等杂事,爱后自去准备罢。”
我答应一声,欠身退出,一应杂事,自不必我费神,最大的威胁是陈婤。
一定要让她有所忌惮,不敢对挽云腹中的孩子动手,如今她最在意的莫过于高位,她这样刻意争宠,恐怕是冲着我来的,毕竟,她对后位垂诞已久。
忌惮的同时,也要防止她狗急跳墙,毕竟杨广说过,谁诞下三皇子,便封贵妃,贵妃只有一个,且离皇后只差一步之遥,她眼前的目标该是贵妃,若是挽云先生下皇子——她岂能容得挽云名份在她之上?
如此想着,我已修书一封,盖上凤印,并求了杨广,盖了他的贴身小印。
信中既警告陈婤她如今代管凤权,若云嫔有事,她也绝脱不了干系,届时即便她先诞下三皇子,陛下能立就能废。又安抚她若后宫和顺,陛下回去自然会嘉奖她,言语隐晦,既暗示了她会是贵妃的不二人选,却也不挑明,由着她揣测去吧。
然后亲自抽调了一批比较可信的宫人侍候,但还是不太放心,于是拨了盈袖随挽云一同回宫,并近身侍候,那些不太熟知性子的宫人,绝不能接近挽云。
“娘娘,这样不妥吧?婆婆年岁已大,狗儿到底是个男的,不够贴心,其他的小丫头娘娘怕是使唤不惯,不如派别人去罢。”盈袖微微担忧,看我一眼。
我摇头,一脸郑重,言道:
“不,此事唯有你去最为妥当。婆婆与狗儿是我陪嫁而来的人,其他的宫女我信不过,唯有你能担此任,若宫中那人有什么动作,你也好执了本宫的凤印,及时阻止,更何况,咱们不得不防,若是派别人去,万一被人利用,到时反咬一口,恐怕连本宫也洗不脱嫌疑。而你是侍候过母后的,你对母后的忠心合宫尽知,无人敢怀疑你。”
我不得不这么做,以防万一,假如我派其他人去,陈婤看到有机可乘,对挽云下手后又嫁祸到我的身上来,我就百口莫辩了。
盈袖微微点头,答应道:
“还是娘娘思虑得周全,奴婢一定寸步不离云嫔娘娘,绝不会让人有机可乘。”
“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我欣慰道,心内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二十万人分两路,十万人护着众妃嫔及王公贵族回京城,十万人随我们前往东都。
东都之行,杨广除了带我与几个孩子,还带了苏可儿与荣美人,两个都是最得宠的妃嫔,其他妃嫔虽有微词,但一想到前往东都舟车劳顿,远远不如乘舟回京舒服,倒也未有多言。
另有几名随行的近臣,也在前往东都之列。
一路之上,只觉得深秋渐去,随之而来的,是冷冽的初冬。
渐近东都,便觉眼前一马平川,再无山路丘陵的难行,那样一望无际的平原,尽是田地沟河,或荒草凄凄,或水结薄冰,连柳树那洋洋洒洒的风姿也不见了,只留下一树干巴巴的寂寥。
虽则乘了软轿,但仍觉困乏,为了能在过年前赶回京城,一路之上,只得朝行夜宿,不敢耽搁,再加上天气严寒,与初下江都之时的游览心情孑然不同。
但好在,终于在十月末到达东都。
东都的布局与大兴如出一撤,分为外廓城、皇城、与宫城,皇城座北望南,比我想像中更加气势磅礴,那一重重的宫殿楼阁,比之大兴的皇宫,更加富丽堂皇。
既然杨广时有迁都的念头,把这里修建得比大兴的皇宫更加奢华,也在情理之中。
杨广显然对洛阳宫十分满意,连连点头称赞,朗声笑道:
“传宇文恺!”
洛阳宫的设计营建,均是宇文恺之功,他是大隋最负盛名的建筑大师,大隋境内,多处大型殿宇都有他的参与,连大兴的皇宫也是他一手设计。
宇文恺很快前来见驾,恭谨拜倒:
“臣参见吾皇,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杨广笑吟吟道:
“卿果不负朕望,洛阳宫甚合朕意,拟旨,擢升宇文恺为工部尚书,即日上任!”
“臣叩谢陛下恩泽!”宇文恺激动不已,连连叩拜,对于一个把建筑当作生命来看待的人而言,工部尚书,便可足令他的才能发挥至极致。
宫中已有数百征召而来,负责洒扫的太监宫女,由于并无主子入住,所以人丁有些寥落,但却极清幽,也十分随意,不比大兴皇宫的人多眼杂,一举一动皆要慎之又慎。
闲住几日,方把整个皇宫走了个遍,这里的宫女太监由于无人教导,也并不那般拘谨,倒比宫中原有的宫人心思单纯许多,这么些年来皇宫的生活,已令人压抑不已,此番闲住,倒觉十分悠闲自在,若能长久居住于此,倒也是不错的,只怕真要迁都的话,洛阳宫也会变成大兴宫的。
人若不心静,原怨不得居住之所,此怨关乎人心。
这一日,杨广又出了宫,我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定然又去宫外拈花惹草了。洛阳也是个出美人的地方,杨广如何能奈得住寂寞?心下只觉悲楚,仿佛有藤蔓缠住喉头,缠住五脏六腑,有一种闷到窒息的感觉。
“燕儿,本宫是不是老了?”坐在雕凤铜镜前,我望着那满头华贵的珠翠,只觉自己的神色更显黯然,忽的把头钗全部摘下,尽数摔在金漆楠木嵌琉璃边的梳妆台上,发出一阵叭啦的脆响,我的心,便在这声脆响中更加郁结。
燕儿是新来的,见我这样,早已吓得脸色煞白,双膝颤抖,一个劲的磕头:
“娘娘开恩!娘娘饶命!奴婢死罪!”
狗儿微微一叹,走过来,劝道:
“公主不过双十年华,正值青春貌美之时,何来老之说?若是这宫女梳得不好,换人便是,公主不必动怒。”
我幽幽一叹,缓缓垂下眼睑,遮住双眸中流溢出的哀怨,再这样下去,我果真要做一名深宫怨妇么?身后仆妇成群,心内却寂寥如冬季枯树。
“你起来吧,原也怨不得燕儿的,只是日后莫要再为本宫用这些华丽的饰物,本宫不喜。”
世人只知越是华贵的珠翠绮罗,便愈能增姿添彩,以显身份,却不知那样的光鲜饰物是可以夺去女子本有的光华的。
一时间梳妆完毕,只觉百无聊赖,想出宫走走,遂带了几个贴身宫人微服出宫。
东都的繁华直逼京城,大街错落有致,条条道路通络笔直,连百姓居住的宅子也都整齐划一,十分有序。
来到中心的商业交汇地,满大街皆是林立的街铺,人群熙攘,川流不息。
闲逛了些店铺,心内仍觉茫然,并不想置办什么东西,只为出来散心。
一直走到大街的尽头,看到一间雅致的小店,小店上方的匾额上书有四个娟秀的大字:“驻颜有术”,小店十分古朴,应该有些年头了,这家小店位于街道的最边角,且门窗紧闭,所经之人,寥寥无几,并不像其他店那样大门敞开,广迎八方客。
本来我可以无视的走过,但“驻颜有术”四个字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不由得言道:
“传闻东都不仅繁华,且能人异士极多,莫非还真有能令人重返青春之术?”
狗儿微微皱眉,但看着我眉目之间未散的忧烦,不禁嘻笑道:
“公主本就是天仙一般的人,不需要什么驻颜术亦不会失色半分,不过东都的能人异士确实有之,奴才也好奇得紧,不如进去看看,若是骗子,便揭穿了他,省得祸害百姓。”
我点点头,命狗儿去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