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一叹,把盒子收好,放进妆奁的夹层,再不动用。次日,又命狗儿取了千两黄金,送与柳夫人,不管是真是假,答应给她的厚礼断断不能忘。
狗儿出宫半日,回来时,颇惊讶的回道:
“公主,那黄金未能送出。”
我略略挑眉,对镜在眉梢添上一笔,面上便多了一分威严庄重,问道:
“为何?柳夫人不肯收?”大多民间能人异士都淡泊名利,视金如土,若她不收,倒也不足为奇。
狗儿摇头,一脸的迷惑不解,言道:
“奴才按原路而去,寻到那个地方,却发现大门落锁,主仆二人不知去向,连同那块写着店名的匾额也不见了。”
我微微惊诧,问道:
“怎会?不过一夜功夫?你是否走错地方了?”
狗儿苦笑,面上疑色更重,言道:
“奴才一开始也这么想,后来跑断了腿,走了好几道街,却只有那一间一模一样的店,奴才记得清清楚楚,断不会错。公主,那柳夫人行止可疑,公主万万不可信她。”
我点头,又摇头,柳夫人的举止虽怪异,但我着实看不出她有什么害人之心,只觉心内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敬重,于是问道:
“那你有问一问旁边的邻居么?或许她们有什么事,暂时离开了?”
狗儿点头,这样寒冷的冬日,他的额头却沁出细密的汗珠来,想来是走了不少路,未及歇息,加之着急惊异,回道:
“奴才问了左邻右舍,可竟无人认识那主仆二人,只说那间店从未开过门,他们都以为是座废弃的房子。”
我心内也是疑虑重重,看狗儿的样子,绝无撒谎的可能,于是吩咐道:
“此事就此为止,柳夫人一事只有你知我知,不可再告诉第三人。”
狗儿答应一声,退下去歇息了。
而我,再次打开妆奁,那装着驻颜丹的小盒确实近在眼前,并非虚幻,柳夫人,到底是什么人?
百思不得其解,便也不再去想,哄了暕儿安睡,又带了晗儿在皇宫内游玩,直到日落西山,杨广来与我一起用晚膳,因随行妃嫔甚少,加上杨广新封的两名美人,共四人也一起来至凤仪宫,共用晚膳。
膳毕,杨广言道:
“东都虽好,不过咱们须得在年前赶回京城,众位爱妃都收拾一下,明日便是宜动身的好日子。”
我想抽时间去驻颜有术小店看看,但见杨广如此匆忙回京,便只得作罢,连夜命人收拾好行装,于次日登上回京的马车。
纵然马车豪华,一应用品俱全,但一路行来,仍觉颠簸得头晕,杨广见我们愁眉苦脸的样子,叹道:
“看来京城与东都也该挖掘出一条河道来,日后往返,也不会这般辛劳了。”
一路之上,时有风雪,不得不停驻在当地的临时行宫,几经周折,辗转至京城时,已近新年,我已累得精疲力竭,一入宫,安排好三个孩儿,便昏昏睡去。
直至夜间方悠悠醒转,大觉神清气爽,见盈袖在榻侧侍候,方问道:
“算着日子,云嫔与德妃的孩子也该降生了罢?”
盈袖扶我起身,披上一件金丝织锦大氅,命人多添些银碳,回道:
“回娘娘,两位娘娘于六日前同时诞下皇嗣,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奴婢已派人通知皇上,想必皇上旅途劳累,亦在休息。”
这么巧?不过算起来,两人怀孕时日相差未几,倒也不算太过稀奇,只是心中却十分担忧,唯恐是陈婤诞下三皇子,若她荣登贵妃之位,又手握协理后宫之权,只怕日后更难对付,忙问道:
“那皇子是——”
听得挽云顺利诞下孩子,我心内稍安,陈婤果然忌惮,并未对挽云下手,或者说,有盈袖在侧,她寻不着机会下手罢。
盈袖低低一叹,无奈回道:
“德妃娘娘诞下的三皇子,云嫔娘娘诞下的小公主。”
心内微微一凉,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唯一庆幸的是挽云生下公主,陈婤自然用不着大费周折对付她。
“给本宫更衣,去永福宫。”我吩咐道。
“奴婢以为,娘娘会先去看云嫔娘娘。”盈袖一边帮我穿戴,一边诧异言道。
我微微摇头,言道:
“陛下醒来,一定会先去永福宫。咱们去罢,挽云这个时辰也该歇息了,明日再去贺喜。”
不顾夜深寒意重,我扶了盈袖去永福宫,一路北风萧萧,金麟池已结薄冰,纵然裹着狐皮大氅,依旧难抵沁骨的寒意,今年的冬日,怕是难捱了。
来至永福宫,示意宫人不必通报,我走进去,迎面袭来一阵暖风,室内的银碳烧得通红,见到陈婤正睡在帐内,见我进来,她只侧侧身,并没有起身施礼的意思,我也不以为意,杨广不在,她是自知没必要在我面前演戏。
陈婤面上有产后的虚白,只是言语之中有一丝冷漠,弱声道:
“皇后娘娘不辞辛劳,来看望臣妾,臣妾感激之至。”
我坐于榻侧的方椅上,含笑温语言道:
“德妃为皇家开枝散叶,产下皇子,本宫来道贺,理所应当。今日夜晚更深,本宫深恐贺礼会出问题,待明日请来御医,赐给三皇子的东西,自然要御医一一验过方可。”
有了昀儿的前车之鉴,我不得不防。
“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岂疑心娘娘?”
果不出我所料,闲谈几句之后,忽听得杨广朗朗的笑声传来:“哈哈,爱妃为朕诞下皇儿,朕必有重赏!”
我忙上前一礼,言道:“臣妾见过陛下。”
杨广虚扶一把,道:“爱后也在啊?婤儿现下如何了?”
陈婤挣扎着起身,欲要施礼,杨广忙上前按住,温声言道:
“爱妃现在身子虚弱,便免了这些虚礼吧,朕回宫后眠了一眠,醒来后听长顺说爱妃产下皇子,直急得大骂为何不早些回朕。”
陈婤更加温柔妩媚,婢女把她扶着坐起,在背后放了锦纶靠垫,陈婤斜斜倚在上面,眸含清波,言道:
“长顺也是一心为陛下着想,陛下一路辛劳,长顺是担心陛下龙体。”
杨广握住陈婤的手,语气暖如春风:“朕只是想早些看到皇子,好早点高兴,若是早知道的话,恐怕不用歇息,朕也能精神大好了。”
陈婤反握住杨广的手,身子往里侧了侧,腾出地方让杨广坐下,她则透过杨广,从侧面朝我射来得意的一瞥,我心内纵然荒凉,亦只能含笑不语,但那脸上的道道笑容,却仿佛刀刻一般,生疼生疼,这一次,怕是陈婤要得逞了。
奶娘抱来三皇子,放在杨广怀里,杨广左看右看,欢喜之极,见我在侧,问道:
“皇后也来看看,是像朕多一些,还是像婤儿多一些?”
才几天大的孩子,自然看不出什么,只是那眉目与脸颊十分像杨广,我心里的一丝疑虑也渐渐消去,初时还以为陈婤假孕,御医那里也查不出什么,加之杨广对陈婤宠爱得紧,我也无法细细追查,如今见孩子有些像杨广,便也只能在心内叹气,陈婤实是运气太好了。
“臣妾瞧着,这孩子像极了陛下。”我实言道。
陈婤微微一咬嘴唇,面上挂了几分羞涩,言道:
“儿子随父,能像陛下一下英俊潇洒,是臣妾与皇儿的福气,当初昀儿,就是个太没福的……”陈婤微拭眼角,杨广更加怜惜,抚着她的肩,言道:
“爱妃不必伤怀,昀儿一生下来,便是个可怜的孩子,与其受罪,还不如早日升天,如今咱们有了杲儿,必也是昀儿在天保佑来的,明日朕便传旨,追封昀儿为贤孝公主。”
陈婤微微一喜,破涕转笑,言道:
“臣妾代昀儿多谢陛下隆恩,陛下给咱们的孩儿取名杲儿么?”
杨广点头,看一眼杲儿,越看越欢喜,言道:
“嗯,杲,明也,咱们的孩儿不是在天将破晓之时出生的么?用这个字再合适不过。朕一路行来,便只想到这一个字。”
陈婤赞道:“陛下果然才思敏捷,臣妾极喜欢这个名字。”
杨广正欲开口,忽见杲儿嘴巴一裂,红晕的小脸皱成一团,哇哇的哭了起来,随后便是一股臭味,有稀黄的粘稠物顺着杨广的龙袍流下来。
奶娘大惊失色,慌忙抱过杲儿,言道:
“三皇子拉屎了!奴婢死罪!”
杨广苦笑一声,耸耸肩道:“没关系,哪有婴儿不在人身上拉屎的,杲儿这是不跟朕见外啊。”
在闻到臭味时,我下意识的吩咐奶娘快去准备干净衣物,待忙乱一阵,转头时,看到陈婤以袖掩鼻,眉头紧皱,似是极为厌恶,心内有些诧异,幼儿拉在大人身上,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更何况是自己的孩子,她却也嫌恶。
杨广倒没甚在意,只道:
“这小子拉得还真臭,爱妃的榻也脏了,起身让人重换一幅吧,朕也要回去更衣了,明日再来看杲儿。”
然后又吩咐道:“派人请御医来,给杲儿请脉,拉得有点稀,别是生病了。”
杨广看一下身上的龙袍,意欲脱掉,我拿帕子擦去他身上的脏污,言道:
“外面天寒,陛下衣服换来换去,当心着凉,还是就这么回去吧,小儿的屎并不脏臭的。”
杨广苦笑,言道:“爱后说得是,朕是当爹的人,安能嫌弃自己的孩儿脏?”
言毕,便要回仁寿宫,我也随之一起离去。
接下来,忙着过年,忙着元宵节,因有了几个孩儿,更加的热闹,待两个孩子满月之时,杨广下旨,封陈婤为陈贵妃,挽云为云充仪,并给三公主赐名为杨昐。
事情如此的顺利,陈婤似乎也不再与我针锋相对,有了子嗣,母凭子贵,得到了高位,又有协理后宫之权,杨广对她也越发的宠爱。
陈婤除了隔三差五,忘记来永安宫请安外,倒也没敢对我有什么不敬,但是其他妃嫔,却是无不惧她,每每有些微的错处,她便会行使协理之权,严惩不贷,妃嫔来永安宫哭诉,我却也无奈,一则陈婤虽张扬,处事却也是以理当先,我也不能多加苛责,只能极力安抚受了委屈的妃嫔。
我与陈婤,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会动谁,只是相处得冷漠,仿佛两大高手过招,互盯着对方,却又不肯先出手,以静待动。
越是这般,我便越加的谨慎,永安宫上下,无不行事小心,绝不能落人口实,同时也盯着永福宫的动静。
时光飞逝而过,又到了选秀之时,这些时日,我与陈婤平分春色,挽云与苏可儿也有些恩宠,其他妃嫔,则少之又少了。
此批新参选的秀女,相貌较劣,人数也较少,大约是上次杨广新登基后的大选,各地已把姿色上乘的女子送进京,而如今只剩下相貌略次,或者年岁太幼的女子了。
杨广虽不如意,却也无法,只选了十几名女子入宫,而相貌拔尖的,却只得两名。一位名为王雁羽,年十四岁,封为宝林;一位名为夏柔儿,年十五岁,封为美人。
一连数夜,杨广只召此二女侍寝,惹得后宫多流言,而我也听说夏美人性子柔弱,不擅言语,与世无争,但也极少与人往来。
王宝林则是小姐心性,侍宠而骄,张扬无比,其风头之凌厉几欲越过陈婤,我正思虑着要不要训诫一番,以免她惹出什么祸端。毕竟,后宫能有如此表面上的平静,已是极不易了。
盈袖似乎看出我的想法,劝道:
“娘娘,奴婢瞧着,王宝林只是对那主子太苛待嫔妃不满,并不敢对娘娘有所不敬,倒是个敢爱敢恨,敢说敢做的直性子,所以此事,娘娘还是静观其变的好,自然有人按捺不住。”
我略略点头,依陈婤的性子,如何能容得王雁羽在后宫招摇?心内只是为王雁羽叹息,若是她不知收敛,有朝一日落入陈婤之手,恐怕难有活路,只可惜生了副好相貌,却没有半丝的隐忍,或许是年纪太轻,未经过世故。
宫中最忌讳的,便是脚跟未稳,便张扬跋扈,即便宠冠后宫,也只能成为众人的眼中钉。
这一日,众妃前来永安宫请安,陈婤破天荒的来得极早,与我云淡风轻闲扯一时,众妃嫔方一一前来,按序就坐,唯有王宝林姗姗来迟,仿佛是急匆匆赶来,连鬓角也有些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