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昭儿早早上了学堂,三个孩子也都醒来用早膳,加之个个调皮,奶娘们忙得不亦乐乎。众妃嫔前来请安,苏可儿妩媚笑道:
“这几日一直未见皇子与公主们,娘娘何不把他们抱出来,宫里最缺的便是孩子的热闹,臣妾宫里都冷清得如无人居住一般。”
自苏可儿的孩子胎死腹中后,她一直郁郁寡欢,人渐消瘦,见她如此喜欢几个孩子,于是我笑道:
“几个孩子也很喜欢苏顺仪呢,晗儿说苏母妃带来的糕点最好吃。”
言毕,便吩咐人把三个孩子全部抱来。
晗儿不用抱,几步跳着跑了出来,奶娘跟在后面累得气喘吁吁。
大殿中因有了三个孩子而备显热闹起来,个个围在一起逗弄,正玩笑间,忽见陈婤面色阴沉,快步而来,因走得快,那一条挽在臂间的亮紫色披带飘在身后,随着身姿的摆动而起伏不定,仿佛一条蜿蜒在空中的响尾蛇。
“臣妾请安来迟,特向皇后娘娘请罪!”陈婤恭身一礼,言道。
她鲜有如此恭敬之时,平日里的请安也没早到过几回,从不见她这般恭敬,我心内一紧,她这般的反常,定是出了什么事,心念微转间,面上已蕴上一层温和的笑意:
“都是自家姐妹,贵妃不必多礼。”
客气一句,并不多言,但陈婤眉目之间却有着欲言又止的神态,我故作不知,扭头从奶娘怀里接过昐儿。
陈婤微微尴尬,却很快恢复一脸妩媚的笑:
“娘娘就不想知道臣妾为何事绊住脚了么?”
我心内冷冷,面上依旧从容:“贵妃要照顾三皇子,惯常来迟些也没什么,本宫不会与你计较的。”
陈婤走过来,冷冷看着我怀中的昐儿,眼角微微挑起,带了几分难以捉摸的讥讽,言道:
“陛下的宝贝小公主,被娘娘调养得更好了,只可惜却有个不知廉耻的母妃。”
我面色一凛,避开陈婤伸出的想要一抚昐儿脸蛋的护甲,冷然道:
“贵妃的护甲太尖利,莫要划伤了昐儿的娇嫩肌肤,至于她的母妃,不过是没能阻止王美人吃螃蟹罢了,陛下也已经惩处过她,贵妃言语谨慎些,本宫自不会与你计较,若叫旁人听到了,恐怕不太好吧?”
陈婤神情微微一变,忽然掩嘴大笑起来,惹得一众妃嫔都不再言语,皆看了过来。
“臣妾今个儿本来起了个大早要来请安的,结果在永安宫外遇到了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臣妾便训斥他两句,结果他却说,他是有要事回禀,却又不敢贸然进永安宫。”陈婤扫视一眼众妃嫔,目光最后落定在我的身上。
“既然有事回禀,永安宫的人自会通传,他在宫外鬼鬼祟祟的不进来,贵妃训斥几句,原也是应该。”我淡淡道,不知陈婤卖得什么关子。
陈婤忽然一笑,面上挂了一丝得色,却又有些厌弃,言道:
“臣妾见他慌张,也就多问了几句,想着有什么事情的话,臣妾转达给娘娘也是一样的,结果他却说——他的话臣妾羞于出口,现下臣妾叫他在宫外跪着,不如娘娘传来亲自一问吧。”
明知是陈婤居心叵测,当着众人的面,却也只能传小太监进殿,倒要看看,她又是唱的哪出。
小太监进得内殿,眼神左右一看,吓得急忙低头,双膝拜倒,伏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诸位娘娘!”
看其衣着,显然是做粗笨活计的,这样的慌张,大约是从未见过什么大的场面。
正待开口问话,忽闻得内监高呼:“皇上驾到——”
众妃顾不得小太监,均起身准备施礼,迎接圣驾,我斜斜看陈婤一眼,她颇含深意一笑,言道:
“兹事体大,臣妾认为应该告之陛下,于是遣人请陛下来永安宫,想来娘娘不会有意见吧?”
我心内虽疑窦丛生,但事至如此,即便知道她是蓄意为之,也不得不正色道:
“哪里,只不过若是后宫之事,还是不便惊扰陛下的好,陛下日理万机,本宫身为皇后,你又是贵妃,理当分担。”
“该不该惊扰陛下,臣妾心里有数,娘娘,接驾吧?”陈婤眉目之中闪过一丝冷厉,转而换作一幅含情脉脉的神情朝着杨广欠身施礼。
杨广走过来,扶一把正要施礼的我,看看众妃与几个孩子,乐呵呵道:
“爱后这里真热闹啊,难得诸位爱妃都喜欢几个孩子。”
“臣妾与众位妹妹安享太平日子,这都是陛下的功劳啊。”我刻意奉承道,若杨广心情好些,或许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但隐隐的,我的眼皮跳动不安,只觉今日之事不会再如王美人失子一般简单了。
“哦?怎么又是朕的功劳,可见爱后说谎了吧?又来奉承朕。”杨广笑着用手指指着我,一脸的揶揄。
我不慌不忙,浅浅抬眸,注视杨广,诚恳言道:
“陛下勤政爱民,国家安定,后宫方可安享太平,这不是陛下的功劳,还能是谁的?臣妾从来只说由衷之言,从不曲意奉承。”
杨广果然龙颜大悦,嘴上虽不说什么,但心内定然是欣慰之极,对于奉承,没有人不喜,只看方式罢了。
众人按序就座,因有了杨广在场,众妃嫔不如方才随意,个个铆足了劲争相露出最妩媚的神态,以求杨广垂怜。
陈婤见大家静下来,袅袅几步,走至殿中,问道:
“小林子,你就把方才说给本宫的话再说一遍给陛下与皇后娘娘听罢。”
那个叫小林子的太监跪了半日,瑟缩不语,见陈婤问,惊得肩头一抖,连撑在地上的手指亦有些发颤了。
“是,贵妃娘娘。”
小林子额上沁出汗水,颗颗如豆,滴在殿中的白玉石地面上,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他汗水落地的轻响。
“奴才是宝和宫负责修剪花木的,奴才有个习惯,就是四更天起夜,今日凌晨时分,也是如此,但刚想如厕,却看到有个人影闪了一下,是从云嫔娘娘居住的文澜殿出来,然后利索得上了树,紧接着又跳到墙上,然后便无影无踪了。”
小林子越说,杨广眉头皱得越紧,目光中透出置疑:
“刺客?还是飞贼?”
小林子忙磕一个头,答道:
“回皇上,这个人奴才已见过不止一次,奴才进宝和宫半年,已经见过三四回了,第一回见的时候,奴才也以为是刺客,还吓得尿了裤子,后来报与云嫔娘娘,娘娘却说是奴才眼睛看花了,还说此事不得说与任何人,否则,否则奴才小命难保?”
我心内大惊,不,挽云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明眼人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挽云一向对我言听计从,且端庄沉稳,大户人家的女子,怎会做出这种龌龊事,不信,我绝不信,不由得失声问道:
“那你为何不早些报与本宫?若是怕小命不保,为何现在又急急的来报?可见是信口雌黄!”
小林子惊得面色煞白,连连磕头,道: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之前也以为是刺客或者大盗,还想着既然宫里人都没事,也没丢什么东西,也就没敢往外说,可是,可是,这一次,奴才隐约看到那人的身手倒像是皇宫的侍卫,而且,奴才还捡到一样东西——”
杨广的脸色阴沉的可怕,盯着小林子,似乎要将其生生撕碎,拳头紧握,指节泛青,发出咯咯的呼声,声音低沉却满是怒火:
“寻常宵小如何能进得皇宫?若是刺客也该冲朕来,可见是有侍卫监守自盗!”
杨广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之上,一套上好的青瓷杯盘茶盏顷刻震得飞起,滚落于地,摔成一地的碎片。
小林子哆嗦一下,面色惨白如纸,浑身抖若筛糠,颤抖着手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
方方正正一块墨绿色令牌,正是侍卫出入宫门所用,我恨恨瞪陈婤一眼,悔得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我千防万防,却总有疏漏,这小林子定然是陈婤趁我们离京巡游之际,安插到宝和宫任花木修剪之职的。
帝王多疑,这一次,挽云无论如何都难洗清了,而我,纵然拼尽全力,亦难保证保住挽云与昐儿的周全。
“传薜氏及一干宫人!”杨广嘴唇发紫,重重一喝,他不再唤云儿,也不再唤云嫔,而是薜氏,今日挽云恐怕真要大难临头。
心里仅存的一丝饶幸,便是宝和宫的宫人们指证小林子在说谎,但一想到挽云一向喜静,寝殿内除了贴身的婢女,是不准别人进殿的,心里便越发的没底,哀求的看着杨广,保持住最后一丝镇定,言道:
“陛下,这小林子言语多有漏洞,请陛下将此事交于臣妾来办,毕竟臣妾是后宫之主,这些事情本来就该臣妾打理。”
杨广在急怒之中,恐怕不够理智,万一铸成大错,再想挽回就难了。他迟疑的看我一眼,正有动摇之意,陈婤在另一侧推波助澜:
“臣妾以为皇后娘娘所言不妥,此事又不是妃嫔争风吃醋,或是谁跟谁闹别扭,现下已不仅是后宫之事,而是关乎皇家的颜面,陛下的颜面!”然后又似笑非笑道:
“臣妾闻得皇后娘娘一向与薜氏交好,而且娘娘一向慈泽六宫,若是一时心软,岂不是任由宫妃胡作非为,给皇家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