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杨广对锦霞的歉疚,所以无人敢来打扰她的清修,只要她愿意,哪怕是杨广,也不会强行要走昐儿。
对外则声称,云顺仪新殇,小公主****哀哭不止,及至气绝,皇上大恸,追封为至孝公主,与母同葬。
此事过去多日,宫内也渐趋平静,只是我心内依然悲怆,或是正是因了我,挽云母女才落得这般悲凉下场。
陈婤的目的是后位,而挽云则因是我的亲信,所以遭连累。
如此想着,便觉****恹恹,挽云葬后,天气渐渐转凉,杨广想来已是恼怒于我,甚少来永安宫,若是想念几个孩儿,便会派人来接,而我,也不再承宠。
只是总算未能在后宫诸人面前撕破脸皮,依然保持着表面上的相敬如宾。
或许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我们之间的堵气已不再像以前那般激烈与张扬了,只有双双心知肚明,却不愿再刻意逢迎对方,或许是太疲累了。但双方心中的芥蒂却缓缓滋长开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源于一个疑字。
今年的冬日来得特别早,一早便觉天气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低低的雾气。
纵然是婆婆撑着年迈的身体亲手熬的醒神汤,亦不能提起我的精神,我知道,我不是身体的疲累,而是情绪的低落。
今天又是请安的日子,众妃嫔依例前来,陈婤照旧告假,我也不予追究,反正是两看相厌,不见也罢。
杨广最近最宠的是苏可儿与夏柔儿,如今夏柔儿新怀龙胎,破例晋封为婕妤,封号柔。而王美人则因失子之后,不复先前的明媚娇俏,而渐渐为杨广所冷淡。本来么,她的容貌不算上上乘,如今再失了那份孩童般的娇憨,整日苦着脸,杨广新人在怀,自然是记不起曾经的情分了。
殿内的小火炉里,银碳烧得正旺,满殿的暖意。众人寒暄一阵,无非是恭喜柔婕妤,正说笑间,忽见团儿笑嘻嘻进来,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言道:
“诸位娘娘,外面下雪了呢,可好看呢。”
众人闻言,皆离座来至殿门口。
风卷着雪花飞过,一股寒意直冲进来,几个身子单薄的妃嫔慌忙往里躲了躲,看着外面漫天的飞雪,一边啧啧惊叹,却也不敢贸然出去,室内室外这样大的温差,怕是人一时间承受不了。
王美人本已微染风寒,更是瑟缩在小火炉前,只远远的瞧着外面的雪,嘴里咕哝一句:
“下得这样大,可怎么回去呢?”
我宫中有一顶现成的暖轿,而此刻只能留给有孕的柔婕妤,毕竟她身怀龙种,万事需谨慎,而王美人——
我看她一眼,言道:
“妹妹身子染恙,你的娇颜馆距此甚远,不如就在永安宫歇着,待雪停了再走。”
王美人微微点头,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大雪封门,一天时间便下了半尺来高,虽有宫人来回穿梭打扫,地上仍是一片雪白,看不出别的颜色。
王美人与我闲谈一时,用过午膳,便觉有些乏了,我命人收拾出一间侧殿给她歇息。
过了半个时辰,我正教晗儿学写“雪”字,忽见王美人的贴身侍婢真儿走过来,屈膝一礼,言道:
“皇后娘娘,我家主子用不惯新枕头,睡不安稳,吩咐奴婢去娇颜馆取枕头。”
我看了一眼单薄瘦削的真儿,言道:
“外面雪大,你一个姑娘家行走不便,叫两个小太监去罢,你好生服侍你家主子。”
真儿道谢:“奴婢多谢皇后娘娘,我家主子惯常用的枕头就放在她寝殿的榻上,公公们去了与巧儿姐姐一说,她便知道了。”
真儿退下,我吩咐了两个小太监去娇颜馆,待二人回来时,已淋成雪人,枕头却是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圆儿接过,打开来,不由得笑道:
“难怪美人娘娘换个枕头便睡不安稳,这枕头真是漂亮极了,还透着香味呢。”
我循声看去,果然是一只精致绝伦的枕头,浅粉色极品茱萸纹锦与斑文锦缝制而成,上面用顶极的翠色丝线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走近来细细一闻,果然幽香沁人,闭上眼,更似置身百花园中。
我甚少去娇颜馆,也未曾注意过,今日一见,倒觉眼前一亮,连晗儿也蹦蹦跳跳过来,抚着枕上绣着的那只开屏的孔雀爱不释手,嘻嘻笑道:
“母后,王母妃的枕头真好看,母后也帮晗儿做一个吧。”
圆儿也赞道:
“不仅漂亮,更有一股子百花香呢,如能枕着这样的的枕头睡觉,怕是连梦里也是百花争放呢。”
晗儿眼巴巴的看一眼枕头,抬起小脸问道:
“真的么?它为什么这么香啊?”
我淡淡一笑,言道:
“这本也没什么稀奇的,本宫也曾听闻西汉时的王公贵族,多喜用香枕,便是把百花晒干了装进枕囊,枕香入睡,梦里花香馥郁,以求一夜好梦,若放入甘菊花瓣,更能清头目、祛邪秽。”
圆儿讶异道:“原来枕头还能有这些妙处啊!公主喜欢什么花香?奴才便收集着,一定给公主做个更好的枕头。”
晗儿甜甜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珠转了一转,言道:
“晗儿喜欢浓一点的花香,还要一只比这个更漂亮的孔雀,不过晗儿也喜欢母后的胭脂,那香味也很特别呢。”
圆儿哄晗儿道:
“那好,奴婢便采来百花,再放上胭脂,给公主做枕头可好?”
晗儿连连点头,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嗯,嗯,只是不知是花香压过胭脂香,还是胭脂香大过花香呢?嘻嘻。”
心头忽然一震,看了一眼晗儿,心内似有所动,是花香压过胭脂香?还是胭脂香压过花香?
见圆儿正要把枕头送去,我脑中恍惚闪过一个念头,忙唤道:
“慢——把那枕头拿来给我看看。”
圆儿以为我是真的要仿做,遂呈于我的面前,言道:
“娘娘,这做工真是没得说,不过要找比这更好的绣工并不难。”
我取过香枕,用力嗅了嗅,只觉花香扑鼻,并无异状,因是王美人之物,我也不好打开来瞧,只道:
“本宫也过去看看王美人,若风寒不好,就该去请御医。”
于是带了圆儿与晗儿来至侧殿,王美人正斜卧在榻上,病恹恹的,见我进来,忙起来略略欠身,惭愧道:
“不过一个枕头,真儿也太劳师动众了,竟然惊动了娘娘,还劳烦娘娘亲自送来,臣妾愧不敢当。”
“美人妹妹说哪里话,都是自家姐妹,妹妹身体不适,本宫自该多照拂些。刚才也是晗儿看到了妹妹的枕头,喜欢得紧,本宫也特意来问问,这枕头从何而来,本宫也好给晗儿照做一个。”我含了温和的笑意,言道。
王美人微微犹豫,言道:
“若公主喜欢,臣妾自甘拱手相让,这枕头本是春日里在柔姐姐那里讨来的。”
柔婕妤?心内微微一愣,春天时,王美人进宫不久,正当宠时,并怀了龙胎,但柔婕妤一向娇弱,且是饱读诗书的文静女子,应该不会对王美人不利。
那么,这个枕头也许真的没什么问题,心内略略失望,是我多疑了,若是陈婤送的,我必然要细细检查一番。
“那哪行?这是王美人心爱之物,本宫如何能夺人所爱?本宫再见了柔婕妤,也向她讨一只好了。”我敛起心思,随口言道。
王美人颇有些心疼,看来也舍不得割爱,口中只道:
“臣妾以前从未用过这样好看这样香的枕头,那日里在柔姐姐那一看到便喜欢上了,是臣妾硬赖过来的,柔姐姐也只得这一个,好像也是别的姐姐送的,她也不太舍得给我,但当时臣妾刚刚怀上龙胎,便许了生下皇儿认她作干娘,这算是干儿子的见面礼才讨到的。”
随后又恋恋不舍道:
“如果公主真的很喜欢,臣妾愿意割爱,如今孩儿也没了,看到了这枕头倒徒惹伤心。”
王美人面色有些凄惶,双眼微红,眸中弥漫上一层薄薄的泪意,这样的年岁,她这样天真淳朴的心性,硬是被后宫的明争暗斗消磨成这般憔悴的模样,心内有些怜悯,安慰道:
“妹妹放宽心些,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为皇家开枝散叶,恐怕等到你儿女成群时,又该嫌烦了。”
王美人幽幽一叹,言道:
“以前陛下那样宠爱臣妾,尚未能再怀龙胎,如今更是不能了。”
王美人的话勾起我的心思,她说得没错,她小产后,杨广一度很宠幸她,一连数月,十日内必有三四日召她侍寝,她又是这般的年轻,为何没有再孕?
心内再次起疑,盯着香枕,猛然问道:“你是说这枕头是别人赠予柔婕妤的?”
王美人正沉浸在悲伤之中,见我突然发问,惊得啊了一声,忙回道:
“是,是的,臣妾与柔姐姐一同进的宫,当时宫里的娘娘们都送了赏赐,臣妾那也是一大堆呢,只可惜全是些金银珠宝,珠钗首饰,臣妾用也用不完的。”
入宫时送的?柔婕妤在一众新选妃嫔中是最出挑的,莫非是有人心存顾忌,想先下手为强,而这枕头——那样浓浓的花香,总让我想到一个词:欲盖弥彰。